“微臣蕭文,求見公主殿下。”
一道醇厚的男聲傳來。寶玨抬眼一看,是她的那位掛名夫君——駙馬蕭文。
今天他依舊是一身白衣,在門外站立著,玉樹臨風,飄飄似仙,只是面上的神情又是比先前冷淡了幾分,更加顯的清冷孤傲,讓人不自覺地心生出一股距離感。他的身後,是兩個衣著樸素的青衣少年,約莫十八、九歲的模樣,面容姣好,體態修長,只是左邊的少年雖站在那里,卻老是不自覺地會做些小動作出來,不如右邊的少年那般老成持重。
“站在門口做什麼?還不快進來,”寶玨一邊熱情地招呼,一邊吩咐墨珠,“快給駙馬看座!上茶!”
其實,墨珠哪里還用得著她來吩咐,早就撢了太師椅,等著蕭文入座好去沏茶。
蕭文進了門,並不客氣,落座之後,他帶來的兩個少年,向寶玨叩頭行禮︰“奴才秋住、冬行,給公主請安。”
“起來吧。”寶玨一抬手說道。她挺討厭這規矩的,墨珠剛開始也是動不動就來這手,好在經過上次那場曖昧的擁抱以後,她吩咐墨珠只要在人前做個樣子的命令,墨珠雖然滿心疑惑,但也依囑執行,這兩個人單獨相處的時候,墨珠已經不會再時不時地突然來這麼一下子來“嚇唬”寶玨脆弱的神經了。但對于蕭文的小廝,她顯然還沒有置喙的余地,畢竟這兩個可是蕭文自己帶來的,大戶人家講究這個,她自己是“西貝貨”,可不能在人前露馬腳。
墨珠托著茶盤出來,恭謹地遞上茶後,退到寶玨身後,垂手侍立。蕭文一雙黝黑的眸子在他的身上轉了一圈,又冷冷地盯著他的面龐瞅了會兒,方才收回視線。
“公主的病體可好些了?”他淡淡地問,仿佛在問一個不相干的人,而不是在問他的妻子。
“還好,還好,托福,托福。”寶玨不明他的來意,不敢隨便說話,生怕言辭之中一個不留神又惹他生氣——世家子弟,這性子總是傲些,自己“鵲佔鷲巢”,到底不能太過囂張,還是小心為妙。
“那麼,公主對當日以下犯上的奴才紫玉,打算如何處置?”蕭鬧筆幼瘧 澹 手 洌 蛔躍醯靨羝鷚槐叩拿濟 孤蹲帕慫 哉飧魴 說墓厙兄 欏?
不知道為什麼,寶玨看著蕭文這副模樣,竟覺得他冰冷的外表下,隱約透出一股嫵媚的氣質和妖嬈的風情,心中不覺一動。
蕭文見寶玨愣愣地看著自己出神,當下暗生惱怒,想到自己這一輩子將要和這麼個人糾纏,心中又是恨又是怨。早知如此結果,當初何必刻意展露鋒芒,引起身為丞相的母親注意?還不如和父親過著離群索居的清冷日子,倒也落的清淨,大不了在父親百年之後,為父親結廬守墳,孤老一生也就是了,總好過和這麼個“混世女魔王”朝夕相處。
想到這里,他不免將當日指婚的女皇也恨了進去︰陛下既然瞧我不上,直接送我進廟出家就是,卻弄出這樣的姻緣,把這寶玨公主說的天花亂墜,有情有義,以至讓自己憑空生出許多希望,不料希望越大,失望越多,如今想來,就算是呆在冷宮里頭,日子恐怕也過得要比現在順心的多!……
蕭文的心思百轉千繞,徑自沉湎于自哀自憐之中,把他來找寶玨談的正事悉數拋在了腦後。
秋住和冬行站在蕭文身後,見兩位主子都不開腔,也不敢支聲。他們從小被賣身為奴,相府規矩森嚴,主子在說話,他們是萬萬不能擅自插話的,哪怕公子平日和顏悅色,但也只是私底下如此,在人前始終都是難以親近的高貴雍容,他們是公子的貼身小廝,可不能讓人笑話沒規矩,連帶著輕視了公子。
一時之間,整個房間寂靜一片。
有一個人,終于忍不住打破沉默。
墨珠一直對身陷牢籠的紫玉十分關切。同是公主的小廝,又一起生活了五、六年,他十分清楚紫玉的倔脾氣,也明白這次事件生的前因後果。原本以為紫玉此次必死無疑,可是公主醒來之後卻性情大變。他以為公主要玩什麼新花樣,幾天相處下來卻現︰公主的確變好了。正想找機會替紫玉求個情,駙馬倒先來了。他知道駙馬對紫玉也是心生同情,要不然也不會不顧管家的反對,一直把他羈押在府里,而不是送他去見官,不料等了半天,駙馬只開了個頭就沒了下文,公主在那里只管朝著駙馬出神,把他急得心如貓抓,當下趁大家不注意,大著膽子輕拽了下公主的衣袖,以求公主回神。
“墨珠,”回過神來的寶玨,抬手拉住墨珠的衣襟,往下一拉,把少年的臉龐拉到自己嘴邊,悄聲問道,“紫玉……是不是就是傷我的那個小廝?”
香甜地氣息吹拂過敏感的耳邊,墨珠臉一下子漲的通紅,不好意思地打量了下四周,卻看見秋住投向這邊鄙視的眼神,冬行的目光沉靜,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只有駙馬蕭文依然沉浸在自己的心思里,沒有注意到他與公主這曖昧的姿勢。
“還請公主念及紫玉多年服侍,沒有功勞也有苦勞,莫要傷他性命,墨珠懇請公主開恩。”墨珠就勢跪在寶玨腳邊,叩頭求情,以求為紫玉留得一線生機——身為奴才,對主子不敬即是大罪,何況傷的是公主,讓堂堂金枝玉葉徘徊生死邊緣,雖公主無性命之憂,但這罪名可是有幾顆腦袋都不夠砍的!
蕭文對紫玉的態度其實很是矛盾,一方面,他很欣賞紫玉的氣節,對寶玨的作風很是厭惡,另一方面,寶玨畢竟是他的妻子,公主府的主人,當今聖上的御妹,若是因此有個三長兩短,追究起責任來,他倒是無所謂,大不了以身殉葬而已,怕只怕連累家中父親,好不容易過幾天安生日子,只怕又要被母親楊易居嫌棄、被妹妹楊鴻雁及其父親曾敏折磨,這就是他為人兒子的不孝了。
眼看墨珠在那邊哀哀求懇,他猶豫了一下,想要開口幫著求幾句,可又想到這公主往常瞧自己不順眼,總喜歡個自己對著干,怕只怕自己的求情反而害了那個小廝,因此,嘴唇動了動,話臨出口卻又咽了回去。
沒有看到蕭文矛盾的神情,寶玨自顧自地暗暗點頭︰這紫玉算起來可是讓她順利還陽的大功臣。既然是大功臣,自己當然要好好地謝謝她,先麼,是要把他從牢里弄出來。好在自己現在是公主,府里頭號掌權者,說一不二是她的權利,反復無常是她的專利,就算現在她要馬上對紫玉賞金賜銀,相信也沒人敢反對,只是這麼做到底不合人之常情,還是低調一些,一步一步慢慢來吧。
主意打定,寶玨俯身輕拍了拍墨珠的肩膀︰“本宮為什麼要殺他呢?這次受傷乃是意外,當日是本宮和紫玉鬧著玩兒,他一時不慎,錯手傷了本宮,本宮既然已經康復了,這事就算過去了,自然不會追究他的責任,稍後傳我的命令,把紫玉從牢里放出來吧!”
感到蕭文主僕投過來詫異的視線,寶玨驚覺自己太過寬容,與自己素日的惡行惡狀嚴重不符,趕緊自找台階,假意咕噥著抱怨道︰“想本宮好歹也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皇親國戚,身邊只有一個小廝實在與身份不符,把紫玉放出來以後,還是讓他到本宮身邊伺候著吧!”
此言一出,墨珠千恩萬謝,蕭文卻噙著一絲冷笑︰看來,寶玨對那紫玉依然沒有死心,吃了一次苦頭卻還是沒學乖,果真是塊朽木!想到這里,心中對寶玨的厭惡之情更是猛烈,當下片刻也不願意多待,起身告辭,帶著秋住冬行回了自己的“翠竹苑”。
寶玨瞧著他的背影,搖頭嘆息︰這人的脾氣傲得很,難怪原來的“寶玨”不喜歡他。也算他運氣好,換了自己這麼個有容人之量的大度之人做妻子,不然,遲早都是抑郁而終的命!
轉過臉來,寶玨對著墨珠道︰“你不是惦記紫玉嗎?還不快去把他接出來?“
墨珠如夢方醒,站起身來,也顧不得道謝,“ “就跑了出去。
寶玨看他的樣子,又是喜歡又是好笑。
喜歡的,是這墨珠重情重義的性子,好笑的,自然是他仿佛後面被什麼東西在追著跑似的飛快的度。反正自己對這偌大的公主府也不熟,加上紫玉可能還對“寶玨”心有怨恨,自己實在不便露面,還是讓墨珠去把人接了出來。按照墨珠寬厚的性子,一來,肯定會在紫玉面前替自己說不少好話,沒準兒可以消散些他的戾氣。二來,墨珠是個嚴守規矩的人,勢必會領著紫玉過來謝恩,自己倒要好好瞧瞧這讓“寶玨”色心大動的少年,生得是如何的美麗了,難道還能美過駙馬蕭文不成?寶玨的心中充滿好奇。
一時半會兒人也不可能馬上回來,寶玨轉到書架前,抽了本前兩天就在看的書出來,拿到書案前,坐下來慢慢看起來。
說起來,這個“寶玨”也是夠任性妄為的,堂堂公主殿下,一書架放的居然都是鄉野小說、艷詩淫詞,連一本拿來沖門面、做擺設的聖賢之書也沒有!寶玨自從現了這個秘密,心中不覺對“她”起了幾分“敬意”︰能夠這樣不顧及世人眼光、活得如此自我的人,還真沒愧對“公主”的身份!
轉過頭來一想,這對自己倒是好處多多——將來,自己就是做出再驚世駭俗的事情,想必別人也不會有多驚奇,反正“混世魔王”的名聲早就擺在那里了。
虹王朝的文字和中國的繁體字差不太多,寶玨看起來雖然有些吃力,但到底好過看正兒八經的八股文,所以拿著本艷情小說,倒是看得津津有味。
“公主……”略帶哭腔的聲音,把寶玨的注意力從書里拉了出來。
她抬頭一看,只見墨珠哭喪著臉,可憐兮兮地看著自己,一雙大眼楮中漾著水波,看來又有“泛濫”之勢,不覺有些頭疼︰這個墨珠,什麼都好,就是喜歡哭這點實在讓人受不了。雖說美人哭泣,我見猶憐,可一個男孩子,動不動就眼淚汪汪的,到底說不過去!現在年紀小還不要緊,將來呢?將來**了,可怎麼是好啊?看己還是得努力糾正他這個毛病,寶玨在心里又下了一個重大的決定。
“公主……”公主只是看著自己不問話,墨珠有些心慌,可一想到紫玉的情況,也顧不得許多,沖口而出︰“求公主開恩,救救紫玉!”
“我不是答應放了他嗎?難道……他出了什麼事?”寶玨皺眉問道。
這下,墨珠一直在眼眶里打轉的淚水,終于有了機會逃離“源地”,與大地“接吻”,“紫玉他……他快要死了……”
“我不是答應放了他嗎?難道……他出了什麼事?”寶玨皺眉問道。
這下,墨珠一直在眼眶里打轉的淚水,終于有了機會逃離“源地”,與大地“接吻”,“紫玉他……他快要死了……”
“什麼?!”寶玨一驚︰“怎麼回事?難道還有人亂用私刑?!”紫玉可是我借尸還魂的大功臣,我怎麼可以讓他有閃失?一想到這里,她也急了,抓著墨珠的手道,“他在哪里?你快帶我過去看看!”
墨珠原本還有些擔心公主會見死不救,現在看公主也是一副焦急的樣子,當下心神大定。他知道。只要公主肯松口,紫玉就能活命,怕的就是公主置之不理,讓紫玉自生自滅,那他可真是只有死路一條了。
當下,墨珠領著寶玨,七轉八繞,到了一個偏僻的小院落,院落里花草茂盛,一角豎著一座碩大的假山。墨珠鑽進假山洞,寶玨一直牽著他的手,自然就跟了進去,卻現里面又是別有洞天︰原來這里就是地牢的入口!
陰暗潮濕的地牢,墨珠領著寶玨走到盡頭。寶玨眨巴了幾下眼楮,好一會兒才適應了這里昏暗的光線。她隱約看見在角落里,躺著一個人影。
“那個……是紫玉?”寶玨疑惑地看著墨珠,後者大力地點頭,一臉地悲傷。
寶玨看了看碗口粗的木欄,粗重的鐵鏈和結實的銅鎖︰“好吧,你去把管家找來,要她拿好地牢的鑰匙到這里來。”
墨珠答應著,又跑了出去。
寶玨站在牢門邊,看著趴在地上一動不動的人影,喃喃道︰“你可是個大功臣呢!我的事情還多虧了你幫忙……現在,就讓我來開始報答你吧……”
掌燈時分,翠竹苑。
“主子,您還不知道吧?”秋住替蕭文取下束的白玉小冠,一邊拿著梳子梳理著蕭文烏黑的長,一邊賣弄著他從別處听來的消息。
“知道什麼?”蕭文翻過一頁書,不經意地問了句。
“芙蓉院里現在可熱鬧著呢!燈火通明,人聲鼎沸,管家甚至到太醫院請來了王太醫呢!”秋住放下梳子,拿過件絲綢的袍子,擱在書案上,然後給蕭文結開身上衣服的帶子,服侍他更衣。
蕭文听他一說,心里一動。他放下手中的書,沉吟了會兒,還是問道︰“莫非……是公主她……又不舒服了?……”
“才不是呢!”秋住猶如被踩到尾巴的貓,“那樣不懂珍惜公子好處的人,生病了才好呢!死了才干淨呢!”
“不許胡說!”蕭文低聲喝道,神情嚴厲,“她畢竟是公主,是我嫁的人,縱有千般不是,我們也是聖上親自指婚做的夫妻。她若有個三長兩短,我必為她守節一生,你這個奴才再亂說話,我立刻就把你趕出去!”
“是……是……”秋住嚇得跪在地上,連連討饒,“公子,秋住以後再不敢了,您就饒了我這次吧!”
冬行本來在給蕭文鋪床鋪被,此時趕緊過來打圓場︰“公子,秋住也是無心的,您也知道他這張嘴,沒有遮攔,反正這里沒外人,教訓他幾句,以後他斷不敢再犯,您可別提什麼要趕他出去的話,他這死心眼兒,若是離了公子,怕是馬上就要去尋死了……”
“你也不用替他說話。”蕭文嘆了口氣道,“今天,他當著我的面這麼說,我可以不計較,可是,他既然會這麼說,就說明他心里有這個念頭!若是一時口快,對著旁人也這麼說上幾句……相府里的骯髒事,你們也不是沒見過,如今進了公主府,更是有過之而不及!現在若不給他個教訓,幾時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是,秋住知道了,再也不敢了。”秋住看冬行遞了個眼色過來,趕緊低頭認錯。
“公子,您看,秋住也知道錯了,您就饒他這一回吧?”冬行在旁邊陪著笑說。
蕭文看了看這兩個少年——如今自己身邊,就這麼兩個貼心的人,冬行機靈懂事,秋住雖和他同齡,卻做事莽撞,沒讓自己少操心……想到這里,不由得一聲長嘆。
冬行甚為機靈,趕緊上前扶起蕭文︰“公子,時候不早了,您快安歇吧。”
蕭文躺在床上,兩個小廝吹滅了蠟燭,冬行在外間的小榻上躺下——今天輪到他守夜,秋住則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
“秋住!”
正在關門的小廝,停下了手里的動作,“公子,什麼事?”
“王太醫來……到底是做什麼……”
“說是公主吩咐請了來,給先前關在地牢里的小廝看病的。”想了想,秋住還是忍不住再八卦了一回,“听說,那個小廝,是公主親自從地牢里接出來的。”
“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秋住關上了門。
冬行聰明地選擇了沉默。
她……大概又在玩什麼花樣了吧……莫非,這次選擇“懷柔”麼?蕭文苦笑著,知道硬的不行,就來軟的……公主她……還真是會花心思……只是……她的心思為什麼不用在別的地方呢?比方說︰做學問;比方說︰為官之道;比方說︰自己……哎呀!自己吃的苦頭還不夠多嘛!怎麼又開始不切實際地幻想起來?!蕭文暗罵自己,可心里的想法卻無法控制。一顆心兜兜轉轉,懷著矛盾的心思進入了夢鄉……(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