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涂九強忍著悲痛,背著羅毅奮力地向江心游去,冰冷刺骨的江水一點一點地消耗著他和羅毅身上的熱量。傷重的羅毅早已再次昏迷過去了,涂九也覺得渾身都失去了知覺,只有一點信念在支配著他緊緊地抱著杯里的木頭,並努力地把自己和羅毅的頭露出水面。
奔騰的江水帶著涂九和羅毅向著下游疾馳而去,涂九使勁地用腳撥打著江水,向對岸的方向靠近。在平時,一公里的武裝泅渡對于涂九這樣的壯年漢子並不算是什麼很大的問題,但經過連日征戰,加上隆冬時節的嚴寒,涂九覺得這一公里的水面似乎變得不可逾越了。
我必須把羅子帶過江去!涂九對自己說。珊兒用自己生命為他們打開了逃生的通道,他自己死去並不足惜,但如果不能把羅毅救出去,將來到了九泉之下,他如何去面對珊兒呢?
江面上不時有尸體漂過,其中有被日軍屠殺的百姓,也有陣亡的中國軍人,涂九听著背上羅毅的呼吸聲逐漸微弱,不禁一陣心慌。
“羅子!羅子!醒醒,你不能睡過去。”涂九拼出全身的力氣喊道。
羅毅悶悶地沒有回答。
涂九勻出一只手,探到羅毅的衣服里,在他的背上猛揪了一把,就像農村里捏痧一樣。羅毅受這猛烈的疼痛刺激,身體抽動了一下,嘴里發出一聲輕輕的呻吟。
涂九索性在自己身上也使勁地掐了幾下,疼痛使他的頭腦清醒了一些。他深吸了一口氣,又使勁向對岸劃了幾下。
“羅子,你不能死,你的命是珊兒的命換來的,你千萬不能對不起珊兒!”涂九像是對羅毅說,又像是對自己說。他一遍又一遍地喊著這句話,他想,也許羅毅能听見的,羅毅如果听見了,一定會打起精神,和他一起游到對岸去的。
不知在水里漂了多久,就在涂九覺得自己已經快要崩潰的時候,他懷里抱著的木頭突然像是觸到了什麼東西一樣,把涂九硌了一下。涂九憑著直覺感到腳底下不遠的地方就是沙灘了,他試探著往下蹬了一下,硬硬的,真的是沙灘。
涂九松開木頭,在江水里站了起來。
“羅子,我們過江了!”涂九喊道,他背著羅毅踉踉蹌蹌地離開水面,往沙洲上走。一陣江風吹過,他凍得猛打了一個寒戰,身上最後的一絲力量也遠去了。
“上岸,上岸!”涂九發狠地向江岸又走了幾步,終于眼前一黑,撲通一聲倒了下去。
不知過了多久,涂九被耳邊的一聲呼喚驚醒了,他下意識地伸手去腰間掏槍,但摸了一個空,有一只手按住了他。
“你們是什麼人?”一個聲音問道。
“我們是當兵的,打鬼子,受傷了。”涂九答道,他連睜開眼楮的力量都沒有了,只能憑著感覺,知道身邊的人應當不是敵人,這個人說的是中國話,也許是江北的百姓吧。這個時候,偽政府還沒有成立,漢奸不多。
身邊的人問道︰“你們是國軍?”
“是,我們是江東突擊營。”
“江東突擊營?”身邊的人聲音有些異樣,“你們是羅營長的兵嗎?”
涂九終于睜開了眼,借著火把的光,他能夠看到,面前是一張有些稚氣的甦南少年的臉,臉上還帶著幾分激動。涂九警惕地反問了一句︰“你認識我們羅營長?”
那少年答道︰“我認識,他是不是叫羅毅?他是我的救命恩人。”
少年的身後,還有幾個人也一齊說︰“對,羅營長是我們全村人的救命恩人。”
涂九指了指綁在自己背上的羅毅,說︰“我背上的人,就是羅營長。我是他的警衛排長涂九。”說完,他再也撐不住了,眼楮一閉就昏過去了。
向涂九問話的那人,正是曾被羅毅救下的鋼叉少年邵平。他護送著母親以及村里的鄉親過了江之後,讓鄉親們按羅毅的安排逃往安徽方向,自己帶著十幾名青年留在江邊,打算等待突擊營過江,然後加入羅毅的部隊。他們所處的位置,是在羅毅掩護百姓過江那個位置的下游十幾公里,涂九和羅毅順著江水一直漂到了這里。
這些天,邵平和他的同伴們每天都要到江邊來巡視,一是怕錯過了突擊營渡江的時間,二是想在江邊打撈一些陣亡的軍人遺體,從他們身上搜集到武器彈藥。一名青年在江邊上發現了涂九和羅毅,上前一試,發現他們還有呼吸,于是便喊來了邵平,讓他處理。
邵平不知這二人是什麼身份,黑暗中,他既沒有認出羅毅,也沒能識別出他和涂九身上血淋淋的軍服。他首先收走了涂九和羅毅身上的槍支,然後喚醒涂九,這才有了剛才的對話。
听說涂九身上背的人正是羅毅,邵平一陣心驚,他連忙解開涂九身上的繩索,把羅毅解下來,抱在懷里仔細辨認。
“真的是羅營長!”邵平道,看著羅毅緊閉的雙眼,他覺得好生一陣心酸。
“他受傷了!”一名青年注意到羅毅胸前那一大團血跡。
“打得真厲害。”另一名青年輕輕地嘀咕著,羅毅身上除了胸前的一片血跡之外,其他地方也都濺滿了血,可以想象出此人曾經經歷過怎樣的激戰。
邵平著急地喊道︰“快,扎兩副擔架,把羅營長和涂長官抬回去。小猛,你快跑回去,讓家里的人燒姜湯,屋里點上火,還有,把鎮上的郎中叫來。”
一干人等手忙腳亂地把羅毅和涂九抬回了邵平等人在江邊鎮上臨時租住的房子,大家小心翼翼地把二人身上的濕衣服換下來,用溫暖的棉被把他們裹上。鎮上的郎中被那位叫小猛的青年連哄帶逼地叫來了,他剛剛從被窩里出來,衣服都沒穿整齊。小猛手里端著一桿步槍,雖然臉上陪著笑,但郎中知道,這笑容的背後是比刀還厲害的子彈。
“先生,快幫我們看看,這兩位長官是怎麼回事。”
郎中先給羅毅號了號脈,搖了搖頭︰“這位長官,怕是不行了。”
“怎麼回事?”邵平的眼楮都立起來了。
郎中道︰“這位長官胸前受了重傷,所幸先前用了白藥,封住了傷口,所以一時還沒有送命。但在江水里泡了太長時間,元氣大傷,加之失血過多,怕是撐不了幾天了。”
邵平道︰“先生,你無論如何也要把他救活,他是我們全村的救命恩人啊。而且,他的傷是打鬼子受的,咱們不能不救啊。只要你能把他救活,要花多少錢,你盡管開口,我們哪怕砸鍋賣鐵也會付給你的。”
郎中說︰“後生啊,要說長官是為國為民受的傷,你提什麼錢的事情,就太小瞧我了。可是,他這個傷,實在是太重了,如果當時受完傷就能夠醫治,倒還有一些希望。但他受傷之後還在這麼冷的水里泡了這麼久,連好人都受不了,何況于他這樣的傷情呢?唉,也罷,我先開幾副方子,你們抓緊給他吃下去,能不能成,就看他有沒有這個命了。”
說完,郎中提起筆,圈圈點點地寫了一個藥方,大體就是一些消炎和補血補氣的藥。邵平喊過一名青年,讓他火速拿著方子去鎮上的藥店抓藥,郎中暗暗嘆了口氣,心說藥店的老板也要和他一樣受罪了,這深更半夜睡得正香的,被一群非兵非匪的年輕人抓起來配藥,可真夠苦的。
郎中又給涂九看了看,得出的結論是此人無大礙,只是凍得太厲害了,另外還有些勞累過度和急火攻心,睡上一覺,吃一點調理的藥就沒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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