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婚對雙方都是解脫，特別對陳克也許是解放。---瀏覽器上打上-看最新更新---他到淮南後，很快就找到了新的伴侶。我曾回想過，在淮陰的那天夜晚，如果我不是執著地要堅持工作而同意帶嬰兒去後勤家屬隊，也到了東北，或許就不會造成這個生活的悲劇？在陳克出使羅馬尼亞時，如果隨他到使館當外交官夫人，兼做使館內部工作，大概他不至于犯那麼嚴重的違紀錯誤吧！不過我懷疑，這樣能挽救一個搖搖欲墜的家庭嗎？歸根結底，是我們之間有著太多的差異。個人氣質和性格、個人生活上的追求、以至戀愛觀、性生活觀等方面的矛盾，才是這場生活悲劇的根源。
有人問我︰你離婚後，正當壯年，為何沒有再婚？
客觀上，國內以階級斗爭為綱，過“左”的群眾運動一個接一個，以至發展到禍國殃民的“文革”，我挨過整，下放勞動，下鄉四清……二十多年間，哪有談情說愛的環境？主觀上，離婚後我並不感到孤兒寡母單親家庭淒苦，只想全心全意地工作，把孩子撫育成長，再加上生活工作圈子狹窄，很少與人交往。
離休後借著改革開放的東風，做了些力所能及的工作。75歲我還能騎自行車，參加些以前從不過問的家務。我一直同大女兒和女婿生活在一起，不時地到深圳二女兒家去避寒，兩對夫婦都敬老，尊老，對我關懷照料周到，和睦相處，母女之間的親情無比溫暖。到了晚年，我雖然患有老年人常有的一些病痛，並不妨礙我被人們稱作“幸福老人”。我也常以此自慰，對比那些兒女不同老人一起生活，只有二老的空巢家庭，我得感謝中國社會的好傳統了。
離婚雖是悲劇，但是，壞事也能變成好事。這確是生活的辯證法呀！
4、高素華在我家工作了二十多年，成了我們家的一員離婚後,我和兩個女兒一起生活。在這個單親家庭中，我要全心全意地投入工作，還要撫育孩子成長。這時有一位農村婦女高素華來到我家協助我料理家務。她是唐山市郊區豐潤縣人，當時她已屆中年，身材不高，身體並不壯實，又兼纏足小腳，走路很不方便。她在我家前後二十多年，成了我家的一員。我也跟著孩子稱她大娘。她不叫我嫂子或大妹子，卻稱我“汪同志”。這個帶點官腔的稱呼，是她自己選用的，大概是想表示尊重的意思吧。
她來我家的當天下午，我為找一支鋼筆，滿屋子翻騰，不見鋼筆蹤影，直到傍晚，好容易找到了。第二天一早，高素華對我說︰“汪同志，昨天你找鋼筆，可嚇壞了我。剛進你家的門，就踫上你丟東西，我尋思，你家這碗飯怕是吃不成了……”
乍听她的話，我大惑不解︰我丟東西，與她有什麼關系啊？後來我琢磨，大概是她怕我懷疑她手腳不干淨，她受不了這個。她是個忠厚誠實的人，“不是自己的東西，一分錢也不能要”是她一生信守的做人的信條。
記得後她孫子來北京辦事，順便來訪，沒有住下，下午便走了。我下班回家偶然打開衣櫃拿衣服，發現掛在那里的一件雪花呢子短大衣不見了，再仔細看，我從甦聯帶回的照相機和一件小禮品也不翼而飛。大娘聞悉後斷定是她這個孫子趁她不備，又沒有我家人在場時偷走的。一貫自尊自愛的大娘絕對不能容忍，她非常氣憤，怒沖沖地到派出所報了案。
展覽路派出所派人到了她的老家豐潤縣，協同當地派出所到她家搜查，果然搜出了贓物。她孫子被審問時承認了作案，後來判了拘留三個月。我被偷的東西完好地送回來了。
三個月後，她孫子又來北京，想求我寫個材料替他減輕犯罪程度。他心虛不敢直接和我面對，便想出個鬼點子，躲藏在我家旁邊一間屬于我家的屋子里，想伺機行事。高素華知悉後，氣得渾身打哆嗦，當即宣稱同這個不肖子孫脫離關系。
她一生清清白白做人，最痛恨偷偷摸摸。每次上街買菜，大到雞鴨魚肉，小到針頭線腦、香菜蔥姜，十好幾樣。她不識字，每天叫我小女兒給她記賬，她一樣一樣地報價，一分錢也不差。偶然對不上賬，就一定要到廚房去找，去想，有時幾天之後想起來，對上賬才罷休。
那個年代，廚房的設備很簡陋，市場供應不足，讓一家人吃好十分不易。買豬肉很費勁，要排大長隊，每排一次只能買二三兩。為了多買點肉，大娘就不辭辛苦反復排幾次。
供應情況好轉後，盡管廚房條件簡陋，她總是想辦法讓家里人吃得可口。她擅長做面食，蒸包子、包餃子、烙蔥油餅，烙她家鄉的美味“糊餅”，花樣翻新。紅燒豬肘是她的拿手，也是飯桌上最受歡迎的。記得到了上世紀六七十年代，晶晶上大學後，周末回家時常帶幾個女友同來度假，高大娘總是準備好一桌飯菜歡迎她們。按當時的物價，每次我只給她5元菜金，就能夠買上雞、魚、肉之類。孩子們高高興興地飽餐一頓，同時也像我家人一樣地喜愛這位廚師。
大娘的廚藝還傳給了我的女兒，紅燒豬肘成了我小女兒杉杉手下的“名菜了”。晶晶更是全都學到手，有時給外國友人擺家宴，她做的一桌菜肴總能讓客人贊不絕口。
我也忘不了，我工作經常忘記時間，到點她就給我辦公室打電話“汪同志，回家吃飯吧。”每逢我出差回來，她也總是做好一桌菜等候，使我倍感家的溫暖。
高素華分擔了看管孩子這最繁重的責任，竭盡了心力。
我小女兒上小學時，她到我家，不但將她照看成人，前後還從照顧我兩個女兒開始就看護嬰兒，帶大了我的兩個外孫小海和小 ，這中間還有半年左右時間替我照看住在我這里的兩三歲的佷孫子大鑫。
高大娘帶孩子可真盡心、耐心，她有愛心，認真負責，多少年來從未出過差錯。小海不到兩歲時，一次醫生到宿舍院來打預防針，孩子正發燒，無法接種，漏掉了這一針。雖然小海媽媽說漏掉就算了，但過了幾天燒退後，沒讓他媽媽知道，大娘抱起胖墩墩的孩子，走了兩站多路，到臨近的宿舍區補上了漏掉的這一針。這一路來回夠她辛苦的，她卻沒當回事。要知道，她是裹過足的小腳婦女！
帶我二女兒的兒子小 時，高素華已進入老年。小 可不是一盞省油的燈，而且由于媽媽產後患乳腺炎，得不到母奶喂養，不睡長覺，夜晚都是大娘照顧嬰兒。嬰兒兩歲前，她常推著小型的兒童車在宿舍區院子里出出進進，她那常疼痛的“寒腿”和小腳可真夠累的。好心人遇見我時便悄悄地問我，“你放心讓孩子坐在小車上由老大娘推呀？”他們豈知，孩子交給高大娘，我可以一百個放心。
1976年7月28日唐山發生強烈地震，驚動了世界。不斷的余震，波及了北京。高素華跟著我經歷了一場無人救助的災民生活。我佩服她在災難面前不怨天尤人，平靜地承受苦難的精神，感謝她盡心盡力地協助我渡過難關。
那時我住房在四層樓上，地震那天，強烈的地震將書架上一台9寸黑白電視機掉在地上，大家迅速向樓外逃生。是高大娘將小海拖下床，從四樓將已3歲的他抱到樓外！
當時家里只有大娘、小海和我三口人，小海的父母遠在新疆。樓上是不能住了，居民們得不到任何救助，只能靠自己。
防震期間《北京周報》不能停刊或脫期，得和五個文版的同志們分頭研究，還得關心分散在各住區的干部們的安全和生活。工作的繁忙使我只好把小海托付給大娘。
大娘在一樓過道找塊地方，安排做簡單的飯，樓上樓下不知跑了多少趟才能吃上午飯。晚上睡到哪里呀？我下班回來，幫助她好不容易地在院子里發現了一個準備施工修建下水道的圓形水泥管子。鋪上薄薄的褥子，我們帶著小海鑽進去，暫時棲身。過了幾天後，才經鄰居幫助搭了個簡陋的“防震棚”。
大娘生有一位獨子，名字叫李風明。上世紀70年代末，突然傳來她兒子患病住進縣醫院的消息，不知什麼病因竟然未經一周便不治身亡。這個不幸的消息傳到北京，我和孩子們都擔心大娘將經不住打擊，又不知如何勸慰她才好。我們心里也惋惜英年早逝的死者，惴惴不安。但是，出乎我們意料，高素華聞訊後沒有像許多農村婦女那樣捶胸頓足，號啕大哭，不吃不睡，發懵發呆。她表現出的克制和平靜很讓我吃驚。
白發人送黑發人是人間最大的悲哀，她回鄉料理喪葬後，不多天就回來了。她沒有變，依然像往常一樣平靜。有一天，我主動提出話題，問到她送黑發人的心情，她嘆了口氣，眼楮含著淚水對我說，“這是我的命。我得認命……命里注定的。”
她平素不供菩薩，不拜佛，從來未見她去廟里燒香。她也沒有流露過養兒傳宗接代的心意。她的“認命”思想，使她面對現實，堅強地承受著悲痛，卻保持了平靜的心態。
大娘老了。對于她的責任心我深信不疑，不擔心會出差錯。但她太辛苦了，該盡早休息了。在京工作了大半生，她為老家蓋起了不少房子。雖然老伴和獨子均已作古，兒媳和孫媳們日子過得不錯，她回鄉後，不但衣食無慮，晚輩也會盡心孝順她。我早已向她承諾，一旦她告老回家，我將按月給她寄20元（相當她月工資的2/3）作養老費，直到她終老。她離開我家後，兩個女兒認真地履行了這個諾言。
大娘離開北京後，曾回來過幾次。她來是看望我們兼去口腔醫院瓖牙。1989年春天，在杉杉家（化工大學宿舍）住了幾個月。她像以前一樣，又幫她操持起家務來了。幾個月給杉杉留下了特別親切的記憶。
她回家的十多年里，小海每隔兩三年便去看望奶奶，前後看過三次。第二次，他帶上6歲的小 兒。高奶奶高興地盡全力招待，炒一大盤雞蛋，煮一鍋地頭上早熟的玉米，烙幾張蔥花油餅。親自帶他們去唐山市，還瞻仰了因地震犧牲的烈士墓，又找一位青年帶領小 到田間戲耍。哥兒倆在奶奶家住了三個晚上，回程奶奶送他們到唐山火車站。
小海曾說過，高奶奶對他比她的親孫兒還親，還曾有過自己工作後接高奶奶同住給她養老的想法。小海第三次去，奶奶家的人不無遺憾地告訴他，“天天嘴上掛著小海，可是你來了，她倒認不得啦！”果然，站在奶奶面前，只見到她呆呆的樣子。高奶奶精神失常了！小海失望地沒有留住便轉回了。
1997年夏季的一天，我們接到了高素華去世的報喪電話。小海正在準備到美國留學，他急忙上路，趕去給奶奶送葬。他依照當地的禮儀習俗，做了晚輩應作的一切。
高大娘就這樣永遠地離去了，她是我們的親人，這短短的文字如何能傳達出我們一家三代人對她的親情和永久的思念呢？
世事蒼茫。我到了回憶自己一生的年齡了，許多的人物和事情時時浮現在眼前。
他們哪里去了？他們和我是什麼關系？他們不就是我的人生嗎？我這樣的選擇，那樣地執著，我傷害過誰？他們原諒我嗎？我有恩于誰？他們還記得我嗎？
這是一個紛繁的世界，我們只是這個世界的一粒塵埃。我們隨著風飄動，我們都有自己的軌跡。不論我們朝向哪個方向，最終是為了愛，愛這個世界上的每一個人……二○○七年五月八日 星期二 初稿二 七年七月三十一日 星期二 定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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