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的是你,不是愛情

第十二章 結局

類別︰都市言情 作者︰狐步 本章︰第十二章 結局

    八月中旬,樣品出來後,開始彩排。---瀏覽器上打上-看最新更新---作為設計師,我去了彩排現場看自己的作品。在彩排現場,我遇到了林楚君。

    原來她一直在深圳。

    彩排的休息時間,我們在休息室里喝咖啡。

    “為什麼沒有回威尼斯?”

    “為羅唯。”她點了一根愛喜。

    “怎麼回事?”我暗暗心驚,我害怕應了我心中的想法。

    她吸了一口煙,沉吟了一會兒,抬起眼楮看著我,看了我很久。我期待她的下文,然而半晌,她才輕描淡寫地說了句︰“原來你還關心他……他,沒什麼。我們很好。”

    “你在撒謊!”我單刀直入。

    她瘦了,兩只眼楮顯得更大,可是那樣空洞無神。她憔悴得厲害,夾煙的手指指節修長瘦削呈一種毫無生氣的灰白色。

    “有什麼必要跟你撒謊?”她吐了一口煙霧,垂下眼皮看窗外的操場,她的睫毛一閃一閃地像只慌亂的蝴蝶。然後我看到她嘴角浮出一絲詭異的笑容,只听她夢囈一般地說︰“我們真的很好,是我不想去威尼斯了,我想羅唯更喜歡這里。我願意為他停留。”

    “是這樣嗎?”我狐疑地問了一句。她是在撒謊的,她連直視我的勇氣也沒有。

    “啊,不跟你多說了,彩排時間又到了。有時間我和羅唯請你吃飯。”她匆匆按滅了那根吸了一半的愛喜,起身就往門外走。

    “楚君——”我喚住了她,我的直覺告訴我她有事在瞞著我。看著她那張沒有經過更多修飾的蒼白臉孔,我的嘴唇嚅動了幾下,沒有再說什麼,只是朝她艱難地笑笑。

    她是為愛而生的動物。

    幾天後,我跟蹤了林楚君。我沒有辦法控制自己的行為。她對我的出現感到無所適從,她害怕見到我,就算見到我也總是盡量避免單獨與我相處的時間。幾天後听模特隊隊長說她甚至向公司提出辭職。

    她分明在躲著我。

    有太多的疑問,而且我想知道羅唯是不是還活著。我不知道為什麼會有這種想法,自從車禍那天和崔西晨做了那個夢之後,我的感覺非常不好,偶爾半夜會從有關他的夢中驚醒過來,心髒總是怦怦跳個不停。

    林楚君下班後走十分鐘的路去36路的車站等車,我打的一路慢慢地跟著她,一直跟她到了人民醫院。

    在住院部,我看到了穿著病號服的羅唯。他剃著光頭,一臉病容。隔著門窗,我看到羅唯在摔東西,在朝林楚君大聲吼叫著︰“讓我出院,別把我困在這里,別再浪費時間!”林楚君驚叫著飛快地躲過了那只盛著開水的熱水瓶。

    看著這一幕,我捂著胸口,貼在牆上大聲地喘著粗氣。啊,我認識的羅唯不是這樣的,是什麼讓他這樣暴怒而無法忍受?什麼病痛讓他憔悴成那樣?他的頭發是剃掉了還是怎麼就沒有了?這一刻,我真想沖進去,想問問他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了,可這個時候我不能進去,為了維護林楚君的面子與自尊,我也不能在這一刻進去。

    我想起我認識這家醫院的醫生,林之遠那次住院就是在這家醫院。那個醫生是外科主任,我向他打听羅唯的病情應該不是難事。

    我忐忑不安地找到這位外科醫生,然後肝腸寸斷失魂落魄地走出醫院的大門。

    “胃癌。癌細胞在腸胃已經擴散,再做化療也不過是徒增病人的痛苦,如果病人不堅持要求治療的話,就盡人事遂天意吧。”醫生的話句句在耳,像熾烈的火焰燒烤著我的神經。

    “還能活多久?”我茫然地問。

    “如果患者能夠保持良好的精神狀態也許還能活三個月到六個月,或者更長一些。”醫生也沒有把握地說。

    三到六個月的時間了……我恍惚了好一陣,怎麼也無法接受這個事實,更讓我無法原諒自己的是有那麼多次,明明懷疑他身體不適,卻沒有堅持追根到底。如果早期發現、治療的話,他的生命也許就走得更長一點。

    巨大的打擊將我快要擊成碎塊,也不知道怎麼從醫生辦公室走出來的。

    “許隱墨——”

    在醫院門口,我正遇到剛買飯回來的林楚君。我撲上去,抱著她又打又哭,“你為什麼不告訴我,為什麼要一個人承受?”

    她緊抿著雙唇一句話也不說,如雕像般站在那兒,然後淚水順著她的臉龐一顆一顆滾落。好久,我才听到她放聲地哭出來,哭得那樣聲嘶力竭。

    “你走吧,我不希望你再來打擾我們。把他最後的時光留給我吧。”林楚君痛哭之後,毅然抹掉淚水,冷冷說道,冷得透徹心扉。

    “你為什麼還要讓他住在醫院?醫生說化療只會增加他的痛苦!為什麼要這樣殘忍?”我忍不住斥責。

    “這是我與他之間的事,不需要你插手。而且對于他的生命,你也插不上手了。”話一說完,又一泓清水漫進了她的眼眶。

    我黯然了好一會兒。她說得沒錯,對于羅唯的生命,我插不上手。我曾經是可以插手的,但我放棄了,誰知道這一刻,我心如刀絞,恨不得代羅唯去受那可怕的病痛的折磨。

    “楚君,真愛他,就讓他過自己想過的日子吧,他生命已經不長了,你該尊重他。”我一想起剛才在病房看到的那一幕,心就要痛得無法呼吸了。

    “只要你不出現在我們面前,我答應你。”“我答應你”這四個字她說得很用力。

    我看著她,她之于我是這樣陌生。她瘦了,憔悴了,花朵似的衰敗了。她失去了曾經的風華絕代風情萬種,只剩下一具軀殼。她是為愛而生的動物,她的愛快走到盡頭了,所以,她也將萎謝了。

    一片細葉榕隨風飄落,落在她的飯盒上,停留了一會兒。我伸出手把它拿掉,她倔 地別過臉去,不再說話。我們就這樣對立了一分鐘,最後我低低說聲再見就走了。

    “許隱墨,我真恨你——”

    她的話讓我停下了腳步,僵在那兒卻沒有回過頭去。這句話在這個旋轉著細葉榕的秋天像刀一樣刻在我的心上。

    這個下午,我沒有去彩排現場,我去了倪喜紅那兒,我能去的也只有她那兒。莫小潔在上班,崔西晨在上班……

    一進她家門,我就要喝酒。倪喜紅看了我一眼,不語不言,拿了瓶威士忌給我。我沒有兌水,抱著酒瓶就這樣咕嚕咕嚕喝下去了,邊喝邊流淚,我真是肝腸寸斷啊。

    “還要——”一瓶已盡,仍覺未夠,我憎恨我的頭腦還這樣清醒,還承受著這樣尖銳的疼痛。

    “隱墨,別這樣,借酒消愁,以酒遣傷,你又能醉到什麼時候?”

    “醉吧,醉吧,醉到羅唯死掉,醉到我死掉為止。”

    “羅唯怎麼了?”倪喜紅驚住了。

    “喜紅——我真該死——羅唯得了胃癌,癌細胞已經擴散到了整根腸子……”我失聲痛哭起來。

    “怎麼可能?”

    “我親眼所見,親耳所聞。林楚君把他關在醫院里,不讓他出院……”

    “胡說,得了病當然是要治的。”倪喜紅喝住了我,看到我痛不欲生的樣子,又走過來把我的頭抱在她的懷里,不停地撫摸著我的頭發。

    “沒用了,我問了醫生,醫生說病情已到了晚期,沒有救的可能了。不如隨病人的心願,可她還天天讓羅唯進行化療,讓他經受各種儀器加諸在他身上的痛苦啊——”

    “不會的,一定是弄錯了,羅唯那樣陽光的男人怎麼可能患上絕癥?”倪喜紅不敢置信地喃喃自語。

    “我情願是我得了這病,看著他的樣子,我比死還要難過啊——”我抱著倪喜紅再次放聲痛哭。

    多少年來,我從沒有這樣放縱地讓自己哭過,不管多苦多累多委屈,但這一刻,我再也管不住感情了。我至親的人近在咫尺,卻不能靠近他,安慰他,不能陪伴著他走到生命的盡頭,這是多麼地悲涼與悲哀啊。

    倪喜紅任由我哭,她知道我再也難得這樣縱情一次,她只是不停地撫摸著我。她也在哭,眼淚一滴一滴砸在我的身上。

    不知哭了多久,我哭累了,或許是酒精在我體內發生了作用,我筋疲力盡了,窩在她的懷里睡了過去。

    醒來時,我發現崔西晨坐在床邊,正握著我的手,眼神憂郁地凝視著我。

    “頭好痛——”我努力擠出一絲笑意。

    “再躺會兒,我陪著你。”他溫柔似水。

    “不了——”我起身,這才發現我在倪喜紅的家,窗外遠處的燈火在樹葉間閃爍不安。夜已闌珊。

    “想喝點什麼嗎?”

    “想喝水——”

    他起身給我去倒水。看著他的背影,我再一次告訴自己,我是愛這個男人的,我對他的愛從來就沒有改變過。不需要驗證,我是愛他的。

    他給我倒的水是溫的,他知道什麼時候我的胃適合冷的,什麼時候適合暖的。他心細如發,他柔情萬種,他也敏感脆弱,所以他除了愛我、疼我、依賴我外還會吃醋、生氣、猜忌、耍小孩脾氣,這樣的愛情才是生動的、鮮活的,他給我的愛情中的每一種體會,都讓我如此銘記。

    我沒有喝水,噙著淚水,伸出手撫摸著他的臉龐。為什麼愛情讓人如此傷感,莫名的,沒來由地傷感著。

    “別這樣,你知道你一哭,我什麼辦法也沒有了。”崔西晨捧著我的臉,從我的左眼看到右眼,又從右眼看到左眼,朝我鼓勵地笑笑。

    我搖搖頭,淚水哽在胸口,成了一片汪洋。這段時間我哭得真多啊,是不是人長大後,總容易被一些小事所打動。

    “隱墨,如果你想做什麼,就放開手去做吧。生命太苦短,不能留有太多的遺憾。”崔西晨說。

    我心念一動,猜測是不是倪喜紅把一切都告訴他了。不,倪喜紅不會告訴他那些的。我太了解她,她不會這樣做的,她太善良。

    “我不想讓你有遺憾。你懂嗎?”

    “西晨——”我哽咽著。愛情太美的話,人們總擔心它會突然夭折,所以那麼多的人想一夕忽老,真正愛著的人是害怕失去對方的。

    “如果不想回家,今晚就睡在這兒吧?”崔西晨把另一半窗簾拉開,天空中那一輪懸月倏忽映入眼底,秋天的月,再美也難免有些清冷與蕭瑟。

    “不想要你離開我。”我把他的手拉過來,在我臉上磨蹭著。

    “無論你在什麼地方,只要你肯回過頭來,我就在你身後。”

    驀然間,我仿佛听見羅唯說︰“無論我在什麼地方,都想看到那個閃閃發亮的你。”

    我沒有料到,林楚君會主動來找我。

    我在上島見到她時,她已薄施脂粉,臉色要好看一些了。

    “你把羅唯帶走吧!”她開門見山地說。

    我愕然地看著她,她卻避開我的視線,看著街上的車水馬龍。那一刻,我真懷疑是我听錯了,這個幾天前還苦苦哀求我不要再來打擾她的女人,居然讓我帶走她愛的男人。

    “或許只有你能讓他有活下去的希望。”她長長地吁出一口氣,隨手拿起桌上的愛喜,點燃,“許隱墨,你太可怕了,真的太可怕了。這些男人是中了你什麼樣的蠱,對你這樣念念不忘。”她的眼中是萬劫不復的痛苦與怨恨。

    “你們走以後,我以為他會跟我去威尼斯,誰知第二天,他就進了醫院。我都不敢相信,當醫生對我說他患的是胃癌,而且錯過了最好的治療時間,癌細胞正在擴散……後來我才知道他早已知道自己得了胃癌,他為自己治療過,可是癌細胞得不到有效的控制,一點一點侵襲他的腸子。他也許想過要去威尼斯,卻得知生命不長又放不下你,所以沒有去成。到後來,他覺得自己的狀況越來越差,干脆就放棄了去威尼斯的計劃。他在我回來之前就跟我聯系過,他說他可能不會去威尼斯了,我任性地趁回來參加喜紅的婚禮之機,然後把他給帶走。現在想起,我回來之後,他在你面前所說的那些話,全是說給你听的。”

    “你回深圳的前兩天,他在神志不清時不停地喊著你的名字,我嚇壞了,我以為他會那樣死掉……他絕不在清醒的時候打電話給你,有好幾次半夜我醒來,發現他拿著手機在發呆,撥了幾個數字又放下,病痛折磨著他無法入睡,他也就這樣拿著手機反反復復地到天亮。後來有天,他憤怒地把手機給砸掉了……他雖然表面上看起來對我很好,我知道那是因為他一直對我愧疚。我一直想讓他從骨子里從靈魂上愛上我依賴我,他患癌癥的消息差點將我擊垮。我怎麼也不甘心,我怕他沒有時間愛上我,所以我堅持以他曾經對不起我為由,讓他住在醫院,想通過化療來延長他的生命。我想我需要的只是時間,只要有時間,我堅信這個男人會被我的柔情與痴情所感動。我甚至拿走了他所有的錢,他的房門鑰匙,一切能證明他身份的東西。這樣,他就沒有辦法走出醫院,你也知道,在深圳這個地方沒有錢就寸步難行。漸漸,他的脾氣越來越暴躁,動不動就朝我砸東西,罵我……”

    她是咎由自取,她的眼淚換不來任何人的同情。我有些恐懼地看著眼前這個女人,看著這張面目全非的臉,還有她身體里的那顆扭曲猙獰的心,想著羅唯如困獸般在那不到十平米的白色房間走來走去,我心如刀割。原來,愛比死更冷更殘忍。這個自私狠毒的女人在明知道羅唯醫治無望的情況下,仍不顧他心身的疼痛而強行通過化療來延長他的生命。她已經在畸形的愛里走火入魔了。

    “你知道羅唯他最想過的是什麼日子嗎?”我輕蔑地看著眼前這個女人,我憎恨她讓羅唯浪費了那麼多的時間,沒有辦法過自己想要的生活。

    “不重要了——”她眼楮痴痴地盯著我,卻完全不是在看我,“我想通了,我留住他的人留不住他的心,與其讓他在我懷里想著你,給我施加無限的痛苦,不如放開他,任由他過完自己所剩不多的日子,也許到死時也會想起我做這一切是為了他好。”

    “變態——”我恨恨地啐了她一口。我不想再听到她的聲音,起身快步走出咖啡廳,我沒有什麼時候比這一刻更想見到羅唯。

    “許隱墨——”

    我以為她又要說那些恨我怨我之類的話,本不想停住腳步,但我還是停下轉過身去不屑地看著她。如果她還敢說那樣的話,我一定狠狠給她一個耳光。

    她從包里拿出一把鑰匙,一個錢夾,還有一本存折遞給我。

    “羅唯的。”

    我不可思議地看了她一眼,拿過那些東西頭也不回地走了。

    這一路心緒淒迷,百感交集,頭腦里有千萬個念頭浮光掠影般滑過,卻沒有辦法抓住一個。

    在醫院里,聞著淡淡來甦水的味道,我突然沒有勇氣走進那扇病房門,無法想象他的樣子。我靠在牆上,閉上眼楮深深地吸了口氣。

    隔著玻璃,我看見他一個人背對著門坐在那兒看著窗外。他的背影像刀削的那樣平直單薄,窗外風過,樹葉紛紛飄零,令他看上去更蕭瑟落寞三分。

    滿城紅葉舞,斯人獨憔悴。

    我推開門,屏息斂氣地走進去,他不回頭也無語,如雕塑般一動也不動。我真擔心他是不是就那樣坐著悄無聲息地死去了。

    “羅唯——”我輕顫顫地喚。

    他整個身體一震,然後緩緩地轉過頭來,不敢置信地看著我。良久良久,他那如冰刀霜劍的臉終于展露出一絲久違的笑意。

    “羅唯——”我走近他,蹲下身子,看著他那雙被病痛折磨得凹陷卻精光閃閃的眼楮,淚水不受控制地往下掉。

    “傻丫頭,哭什麼?”他伸出手揉揉我的頭發。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要瞞著我?”我把頭埋進他只剩下一堆骨頭的胸膛,難過得快要死掉。

    “別哭——”

    “我帶你走吧,我們現在就走。”我站起身,胡亂地擦了一下眼淚,開始給他收拾衣物。

    “去哪兒?”他看著我,露出又好笑又好氣的神情,一定是被我不見首尾的舉動弄糊涂了。

    “帶你離開這兒。”我篤定地看著他,然後把他的鑰匙、錢夾及存折放在他的床頭。他凝視著那些東西,又把目光投向我。

    “走吧——”我笑笑。

    “去哪兒?”他再一次問,語氣溫和。

    “去羅湖的家,或者去我那兒,以後由我來照顧你。”

    “傻丫頭——你連自己都照顧不好。”他笑著搖搖頭。

    “羅唯,不要拒絕我。我不想你抱憾終生,你抱憾終生是其次,我不想我在漫長的一生里無法面對自己,所以請你替我想想,我很自私。”我很鄭重很認真地說,強忍著呼之欲出的淚水。對于他的生命期限,我們已經了然,他是個勇于面對的人,所以我也不避諱死亡的現實。在我們之間,我覺得無需再避諱什麼。

    “一定要這樣?”

    “一定。”我堅決。我知道我這樣做將面臨著什麼,又將意味著失去什麼,沒有下定決心做一件事情之前,總會前思後想,左顧右慮,害怕因為一件事物而失去其他已擁有的,總被千頭萬緒給纏繞。可一旦下了決心,心思也變得澄明透徹了。

    羅唯沒有再跟我力爭下去,他很平靜地跟我去辦了出院手續。出院之前,我們去找中醫開了一些控制癌細胞擴散的中藥。

    “這些藥,你一定要好好地吃,如果你想跟我在一起多待一天的話。”我努力裝出很開心的樣子宣布。

    “听你的,我好好吃。”羅唯像看孩子一樣地看著我。

    他真像個听話的乖孩子,我心一軟,轉過身朝前走,不想讓他看到我的眼淚。

    我們去了他羅湖的家。那里,一點也沒有變。我站在門口,恍若隔世地打量著這間房,它曾經差點成為我打算度過一生的避風港灣。我離開這里有多久了?仿佛有一個世紀,又好像是昨天。

    推開臥室門,蒙塵的梳妝台上還擺放著我用過的香水瓶,牆上還掛著我的巨幅照片,抽屜里有我用了三分之一的化妝棉,衣櫃里還掛著我沒有帶走的衣服,浴室的洗漱架上還放著我的牙刷。

    所有的點滴,他一直保留著,仿佛從一開始他就知道我會回來。

    我從前從不相信他這樣一個有著無數風流韻事的男人會這樣執著于一段感情。我曾經想著遇到這樣一個不會專情的男人很好,管他夜夜笙歌朝秦暮楚,我正好可以理所當然地讓另一個男人住在我的心窩。我曾經想象他那樣的男人,就算有一天我突然離去,他也會開始一段新的戀情,很快就將我忘記。我曾經不懂他的深情,那是我一直不肯走入他的心里,也不敢讓他進入我的世界。他真是愛情場上的高手,懂得滴水穿石,懂得潛移默化地浸入。

    看著這一切,我再也忍不住地抱住他,淚如雨下。

    “你從來沒有流過那麼多的淚,如果我只能讓你流淚的話,我就要好好檢討自己的行為了。”羅唯輕聲在我耳邊戲謔著。

    是啊,我真不該流淚,我怎麼能在他最後的記憶里總是淚流滿面呢。我擦干眼淚,朝他笑笑。

    “啊!我們來大掃除吧,你幫我擰抹布,我來擦玻璃。”我盡量讓語氣愉悅起來。

    “好,好久沒有打掃了。真糟糕。”羅唯看著滿屋子被灰塵覆蓋的家具頑皮地聳聳肩。

    “羅唯,我們去北海吧?”

    “為什麼?”他有點吃驚地看著我。

    “我想陪著你‘曉耕翻露草,夜榜響溪石。來往不逢人,長歌楚天碧’。”

    “你還有很多事要做。”他又笑了。

    “我今年二十四歲,我的人生還有很長,我對我的人生也充滿信心。”

    “很多時候,機遇一旦錯過就不再來。生命也是。”

    “我願意舍棄。”

    “別犯傻了,我不允許,我還要看到那個閃閃發亮的你。你不應該把你的時間蹉跎在我這樣一個人身上。”羅唯的五官蹙到了一起,我知道他開始嚴肅起來。

    “羅唯,你知道我的任性,你知道我決定的事情就不會改變。別跟我 了,就讓我任性一次。我答應你,我有天一定會讓你看到那個閃閃發亮的許隱墨。”

    “你知道我很貪婪也很自私。你很容易就能誘惑我,讓我依賴你的任性。”他很快就向我妥協了,他在我面前意志並不堅決。

    “我料定我走後,你每天都對我朝思暮想。”我取笑他。

    “林楚君把一切都告訴了你,所以你很同情我。”羅唯很平靜地看著我,看著我眼楮深處。

    “不,我愛你——”我說得如此平靜,如此篤定,不假思索。是的,不假思索,我愛眼前這個男人,這個浸透式的男人,什麼時候不知不覺地浸入了我的整個生命,他既是我的戀人也是我的親人。

    “你第一次說你愛我,而且不像說謊。你是最高明的騙子。”羅唯似的幽默又來了,“怎麼想去北海?”

    “那里有個小漁村。這一年來,我資助了那里的一個小女孩,她每個月都會給我寫一封信。她的信里描述說那里的人們生活淳樸,那里的風景很美,海面總是很寧靜,她說離她們家不遠的地方有一家小旅店,偶爾有旅客會住宿,老板全家要遷往柳州,旅館正以低價處理,我想我們可以花不多的錢把它買下來,每天面朝大海,看春暖花開。如果有我們喜歡的旅客,我們就請他喝一杯龍舌蘭日出,你的龍舌蘭日出可是很好喝的哦,那會為我們贏不少利呢!”這是羅唯的理想,也曾是我的理想的生活,我想實現它。

    “你在迷惑我——”

    “是的,我在迷惑你。我想和你一起,不被任何人打擾,只有我們兩人。”我眯起眼楮朝他甜蜜地笑著。

    “真是個甜蜜的女人,讓我深深陷入。”我毫不懷疑這個男人曾經跟別的女人調情時就是這樣優雅和幽默。他是個迷人的男人,哪怕在生命的盡頭,他也懂得保持他的風度。

    “我怕你後悔。”他憐愛地揉揉我的頭發。

    “不這樣做,我一定會後悔。”看著他,我又想起多年前那個站在我家樓下對我說要等我長大的羅唯。時光翩躚,這個男子沒有忘記當初的誓約,緊緊追隨,滴水穿石般滲透了我。

    忙了一個下午,他也累了,我們相偎著坐在羊毛地毯上,靜靜听了一會兒張學友的《舊情綿綿》。

    “回頭一生中幾次未看清,仍然苦戀共你的愛情,我繼續奔波中不停,每晚每日如何讓你知,是雨是晴……”

    他睡了,滿臉病容與疲倦,可嘴角還掛著幸福的微笑,他的睫毛還是那樣好看,在睡夢里微微輕顫。我們的手一直握在一起,十指相扣,這個姿勢,很好,牽手。

    時間在這個秋天的下午停頓了,除了張學友的歌聲在風中輕飄,一切都顯得這樣寧靜。敞開的落地窗外,是這個城市永不衰敗的奼紫嫣紅,開與敗,生與死每天都在上演,無悔的是勇敢地接受與面對,將生命燦爛到最後。

    那片海,讓我感覺到寧靜,像宿命般寧靜。

    2004年的秋天,我和羅唯生活在北海的一個小漁村。我們低價買了急著搬走的房東的房子。這原本就是一個小旅館,一共有十二間房,有些陳舊,有些破損了,我把房間按我所想的重新做了簡單的布置,看上去耳目一新。

    羅唯在身體還好的狀態下開始給我做柵欄,刷上了白色的油漆,我們把它們插在旅館的周圍,我在柵欄里面種了很多的薄荷、太陽花、巴西鳶尾、翠芸草。

    偶爾會有旅客入住,羅唯有興致的話會給他們調制一杯龍舌蘭日出,他只調制這一種雞尾酒。

    他的頭發開始慢慢長了出來,悠閑緩慢的生活節奏和新鮮清冽的空氣令他看上去要健康了很多。偶爾被病痛折磨得睡不著的夜晚,只要不下雨,我會陪著他坐在臨海的陽台上等待著日出的來臨。

    他很寧靜很溫和,從容地靜候著他的命運。只有我,發現自己越來越舍不得他離去,會悄悄地躲起來流淚。

    有個晚上,他痛了很久,等病痛慢慢消散後,他仍是睜著眼楮睡不著。他拉著我的手用懺悔的語氣說︰“其實我很自私,我不想生命的最後太痛苦,所以自私地不顧一切,讓你陪著我,讓你失去很多……”

    我笑著搖搖頭,卻害怕淚水涌出,于是把眼楮望向了海上的燈塔。

    我知道他指的是什麼,我去醫院接他出院的時候,我左手無名指上那枚鑽戒忘記取下了。

    我們臨走的前一天,崔西晨約我在上島咖啡見面。那天我的包里放著三張飛往桂林兩江國際機場的機票。之前,當他听我說要和羅唯去一個安靜的地方,陪他走完這一程時,他激烈過,他憤怒過,他無法接受這個事實。我們爭吵著,在爭吵中,我終于承認我是愛羅唯的,可我也愛他。

    我看著他眼中逐漸熄滅下去的煙火,他為我付出了太多,他不甘心命運的安排。

    “……我可以遠遠地看著你們,我不會打擾你們……我不想再失去你。”他的眼眶一紅,令我快要崩潰。

    “你會嫉妒,你會吃醋,你會發瘋。”我還清醒。

    “我時時會告誡自己,他是個病人。我不會與一個生命垂危的病人爭風吃醋。”他放下了一切的尊嚴,向我妥協。

    他放低的姿態讓我心軟了,我也是愛眼前這個男人的啊!我再一次陷入了感情的旋渦,沉浮于其中無法辨清方向。愛情,總是這樣剪不斷,理還亂,不講道理,沒有邏輯,我總以為自己能很理性地面對所有,但愛情是沒有理性可言的,否則就不叫愛情。

    因此,我去買機票的時候,明知不可為,還是買了三張。之後,又覺得是這樣的荒唐,我怎麼可能讓崔西晨看著我和另一個男人朝夕相對呢?那樣的生活對他又是怎樣的一種凌遲,往後的歲月里,他又如何與我朝夕相處,我說的每句話,我對他的每次親吻,會不會令他想起這句話我曾經是否也同樣跟羅唯說過,我也曾經以這個姿勢親吻過羅唯。往後的人生,所有的疑惑猜測會像雜草一樣橫生在我們的愛情花圃里,直到將所有的美麗芬芳甜蜜吞噬至荒蕪。愛情是絕對的,容不下小小的一顆沙礫。

    “我決定了,去華南的分公司。”他這樣平靜,比他面前那杯一口也沒有喝過的咖啡還平靜。

    “這樣很好。”我淡淡地祝福他。

    這樣很好,我把那枚早已取下的戒指退還給他。我們都做了最後的掙扎和最後的努力,愛情,曾經回光返照過,讓我們以為可以起死回生,但我們有勇氣面對一時的矛盾,可有沒有勇氣面對一世的。

    摧枯拉朽的愛情,會飛速地耗盡我們的力氣,一生一世太漫長,害怕激情燃燒後便是逐漸冷卻的灰燼,覆蓋我們的余生。

    在這里,我經常會想起倪喜紅,想起林楚君,想起我們的過往點滴。倪喜紅給我的郵件里告訴我她已經懷孕三個月了,林之遠開始放下手中的工作,用很多的時間陪她。林楚君又去了威尼斯,繼續她未完的學業。莫小潔偶爾也會約倪喜紅出來喝杯咖啡,卻總是和賀程兩個,她成了一只巨大的燈泡……

    在這里,我依然會想崔西晨,想起與他有關的點滴,想起他說的那番話︰生命太苦短,我不想讓你有太多的遺憾。

    我也不想有太多的遺憾。

    “天涼了,別冷著。”羅唯從後面給我披上了披肩。我放下了手中的工作,沒有回頭地拉著他瘦削微涼的手在我臉上摩擦著,輕輕地笑了。

    本書首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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