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靖皺起眉來︰“說到你丈夫,你該稍微尊敬一點。-------瀏覽器上打上-看最新更新”
李二娘喝了酒,小性子也上來了。她把脖子一梗喝問道︰
“便不尊敬你待怎的?”
“我能怎麼樣呢?他是你丈夫。”
“那你廢什麼話。”
“我在想,我死以後,還不知你怎麼說。”
“那你不用擔心,你死了我活著還有什麼意思?我一定自殺。這麼喝有什麼意思?咱們上樓到床上喝去,一會兒菜好了,叫胖胖送到咱們的床頭上去。”
李靖抱著酒跟李二娘上了樓。這臥室果然大變樣,新床新賬不說,床頭放了一盞仿宮式燈,真是十分的精巧。李二娘跑到屏風後面,李靖把酒壇放在床頭小幾上,自己坐在床前一張豹皮上。天熱,酒力上升,他把身上的長袍脫了,散開內衣襟。忽听一聲︰“你來看!”他一抬頭,幾乎傻了眼……胖胖端著一個大托盤,上樓時,樓上卻是一團漆黑。只听李靖說︰
“噓!你看樓梯口,那一對眼珠子閃亮,是只貓吧?我扔只鞋把它打跑!”
“別瞎說。那是胖胖!喂,你發什麼傻!把菜端上桌來。”
“告娘子,這兒黑,我怕絆著了。”
“李靖,把燈罩掀開。你摸什麼?”
“我摸衣服。咱們這麼躺著,夠肉麻的了,可不能再叫女人看我赤裸的樣兒。”
李二娘刷地把燈挑亮,李靖慘叫一聲,臥倒在床上。李二娘哈哈大笑。“李靖,你臊什麼?她算什麼女人?胖胖,自己說。你是什麼?”
“相公,我是大肥豬,一身肉!”
“你是女的嗎?”
“我不是女的。我是母的!”
“好,胖胖,你很本分,今晚上特許你上樓來睡在我們床邊的豹皮上。現在你下樓去,把浴桶拿上來,我要和李相公同槽入浴。”
胖胖下樓去。李二娘把食盒子打開一看,淨是些獅子頭。香酥鴨之類的東西。她恨恨地說︰“這個胖豬,真是趣味低下!這麼肥膩,怎麼吃?小心肝,你湊合吃一點,穿衣服干什麼?上哪兒去?怎麼也該陪我睡一會兒。”
“不成呀,親愛的。我忙得很,你也穿上點兒,我有話說。”
“就這麼說吧!”
“我還真不知怎麼說。我以後有一段時間不能來了!”。
李二娘翻身坐起,杏眼圓睜,柳眉倒豎,就等他下句話。
“人家逼我結婚……”
李二娘忙叫起來︰“你這色鬼!什麼狐狸精把你迷住了?我非往她門上抹狗屎不可!”
“我是被迫的,不干不成。”
“啊!你把哪個小娼婦肚子弄大了吧?”
“不不。事態要嚴重得多。楊素要我做干女婿。這是送命的買賣,我要逃走……”
只有少數人知道楊素的干女婿是怎麼回事。李二娘大哭︰“你搞到太尉家里去了——你這公狗!滾!”
“這麼鬧,我怎麼說哩?”
“老娘不听你放屁!”李二娘跳起來,把屋里的東西一通亂砸。李靖趁亂搶了衣服,又抱起那壇酒,逃到樓下,就著壇子一頓狂飲。這急酒灌下去,只覺得腦袋發了蒙。他放下壇子,听見樓上叮當聲小了,就叫︰“二娘,二娘肯听我說嗎?”
“你滾蛋!”
針線盒、首飾箱順著樓梯往下滾。李靖搖搖頭說︰“這麼好的酒,以後再也喝不到了!”
為了補償別離的痛苦,他把壇子湊到嘴邊又灌了一氣。然後走出門去。從昨天到現在,他是粒米未沾牙,又灌了兩氣猛酒,走出小巷以後,腳步就倉皇起來。這李家秘傳的陳釀酒,後味無窮,李靖走到洛陽橋頭,再也走不動了,他一頭摔倒在明渠邊,打起呼嚕來。
李靖醒來時,只看見漫天的星斗,偌大的洛陽城,只剩下寥寥幾盞燈火——夜深了。他掙扎著走上橋去,只見那個黑袍道人正坐在橋欄桿上。這回看清了他的臉,就是那天在酒樓上幫助打架的那個老道,李靖湊過去說︰“天黑了,道兄不回去嗎?”
道士瞪著眼看他,就像是個聾子。冷不防車靖打出一個酒嗝,奇臭無比。道士急忙轉過身去,李靖晃晃悠悠地走了。那道士看著他的背影,手扶劍鞘,只捏得手指節發白,咬得牙齒咯咯響,他恨不得沖上去,一劍刺入李靖的後心。游俠劍士性如烈火,怎吃得這種羞辱!可是,他不敢殺他。大尉不許可。他只好跟在李靖身後,好像一個跟班。
李靖回到家,走到漆黑一團的小屋子,只覺得這兒隱隱有呼吸之聲,喝得太多了,耳朵里轟鳴如雷,什麼也听不清。他磕磕絆絆摸到缸邊,把腦袋扎入水中。直起身時,一股冰涼的水流順著脊梁溝往下淌。李靖強忍著沒叫出來,屏息再听,桌邊果然有一個人在喘氣,細而不勻。不用問,準是那個賣酒的少婦來搗亂。
也可能是張四娘。這娘們賣弄風情的惟一手段就是裝神弄鬼嚇唬人,先後嚇死了兩個丈夫。李靖想,我要是不怕,她一定不肯干休,非折騰一宿不可。我可不能和她糾纏。于是他慘叫一聲︰“有鬼!”就奔出門,只听“ ”地一聲和門外一個人踫了頭。那個人“哇”地一聲叫出聲來,一縱跳上對面的房不見了。
李靖也嚇了個半死,好半天才想起這是那盯梢的老道。他平平心氣,覺得不能這麼溜走。那老道跟在屁股後面陰魂不散,所以還是要進屋去。李靖看看天上的星星,心里一陣酸楚︰天呀!閃得我有家難回!我還要把第十個計劃想好。所以還是要好好地勸這臭娘們走開。他又走進門去,裝出一個可憐腔︰
“四娘,你嚇著我了,你滿意了吧?請你回家。改天我一定去你那兒。”
那女人喉嚨里咯咯響,好像嗆了水。李靖說︰“你是莉莉?小乖乖,你也學著嚇我!不瞞你說,我和李二娘剛瘋過。你得讓我緩一緩!”
咯咯聲更響了,好像母雞試著打鳴。李靖摸出火石,墊上火絨,一火鐮敲去,卻正中自己的指頭。火石飛出去,先撞了房梁,又撞了後牆。他到窗戶上去摸備用火石,那桌邊的人卻摸出火種,吹出了火焰。這是個道童,一張俏臉,怎麼這麼面熟呢?不對,還是個女人。她身上有一股香氣。再仔細一看,不得了,撞上了要命星,李靖大叫一聲,往後便倒。
讀者諸公猜到了吧,此人正是紅拂。此人在風塵三俠中名列第二,據杜光庭《虯髯客傳》所載,紅拂姓張。杜氏雲及,李靖與紅拂初會時,李靖問紅拂,“問其姓,曰︰‘張。’問其伯仲之次,曰︰‘最長。’觀其肌膚儀狀言詞氣語,真天人。”此段文字,皆社氏之撰。據本人考證,紅拂之姓不可考,伯仲之次不可考,就是問她本人也不得明白。紅拂年幼之時,家貧不能養,乃舍于尼庵。長到十七歲,尚未受刺度,美發垂肩,光艷照人,不願意削發為尼,就跑到洛陽市上自賣自身,得錢十余萬,都給了撫養她的老尼姑。會李靖那年,紅拂十九歲,美若天人,舉世無匹。楊素養著干女兒是為了殺人,所以她也有些手段,更兼見識不凡,遂于風塵之中,一眼識出李靖李藥師乃蓋世之英雄。心想︰彼若人楊府,就如肉包子打狗,有進無出。楊老頭要我殺了這個漢子,如何下得手?不如溜出去和他一起逃了吧!于是跑到李靖家里來等。李靖一見紅拂,就罵起來︰“不是說還有三日之期嗎?你怎麼現在就來了?”
“郎君休得這等看奴家,奴要救郎出險!郎君如欲逃時,奴便為前驅,拼一死殺條血路給郎君走!郎君不走時,卻又快活,在這空鳥草房里還有三日可過。過得這三日,奴便自殺給郎君看!那時你便知奴是真心也!”
“你不要和我打馬虎眼。你快滾!回去告訴楊素,別使這美人計手段!”紅拂痛哭起來︰“郎薄幸!奴冒死奔了來,又說奴是美人計,也吧,奴死給你看!”
這娘們解下束腰的絲條條,跳上桌子就要懸梁自盡。李靖看她沒有做作的意思,就一把把她拉下來。
“得了得了!算我倒霉。咱倆一塊跑就是了。哎呀,帶著你,怎麼個跑法?你有主意嗎?”
“你要我了?太好了,太好了!親個嘴吧。我有一個絕好的計劃,你一定要對我好一點我才說。是這麼著。你我上床去,先做一夜夫妻。然後到五更時,城門就開了,天還不亮。我沖出去和盯梢的王老道交手,你就乘機跑掉。那老道在楊府三十六名劍客中排在倒數第一,沒什麼了不起。我敢接他五十多招,夠你走的了。”
“胡扯淡!這是最笨的主意,你長了腦子沒有?”
“奴家無腦時,郎君須是有的。郎卻說出那錦囊妙計來,奴家洗耳恭听!”
“你這人怎麼一會兒人話,一會兒鬼話!現在的形勢是,你這一來,把我的頭兩個計劃統統破壞。只能執行第三號計劃了。現在太早,上床去歇會兒。”
“奴……奴便樂殺了!!奴與那知情郎攜手入羅帳,郎為奴寬衣解帶!”
“別胡扯。不是時候,坐著歇一會。”
“哪便是枕戈待旦了。郎君……怎麼說來的?老李,你抱抱我。”兩個人坐在床上,只听床嘎嘎地響。李靖忍了一會兒,禁不住罵起來。
“你是不是屁股長毛了?這麼悠來悠去!床要叫你搞散了!”
“奴屁股上沒長毛。心里倒好像長了毛。郎君再不理奴時,奴便對不起了!”
“噓!你把我頭都弄暈了!你這蕩婦,真是我的災星!我實在無法忍受,要提前行動了。”
李靖從床下拖出一口箱子。打開以後,屋里充滿了幽暗的藍光。紅拂好奇地走過去看,只見箱子里有一罐油膏,蓋子一揭就冒出半尺長的藍火苗。冷不防李靖揪住她的頭發,抓起油青就抹了她一臉。
紅拂尖叫起來︰“燙殺奴家也!”
“放狗屁!這東西是涼的!”李靖把紅拂的頭發揪散,又給她穿上一副長袍,這袍子長得很,多半截拖在地下。紅拂哧哧地笑起來。
“郎做什麼?”
說話之間,李靖已經把她撮到肩上。他咬牙切齒地說︰“听你的口氣,你好像會點把式?”
“豈止會一點!奴雖無攪海翻天之能,五七條蠢漢卻近不得身!郎,到那危難之時,你看本事麼!”
“別吹牛!眼前就要用著你的本事。出了門,咱們做一個聯合魚躍前滾翻,然後站起來你就大聲叫苦。你要是不行不要逞能,要是出了洋相,咱們就要上閻老五處會齊了!你倒是成不成?”
“奴已把頭點得搗蒜也似……”
“廢話!我看不見。你開門閘,大聲一點!”
外面盯梢的王道人听見巷里有動靜,就跑進來看,正遇上李靖的家門開了,里面滾出一個妖怪。那東西滿臉藍火,見風就長到一丈多高,直著腿跳過來。王道士嚇得目瞪口呆,忽然妖怪發出一聲尖叫︰“苦!奴家苦!”老道嚇得一蹦一丈多高,腦袋踫在屋檐上,當場暈了過去。
這妖精出了巷口就地打個滾,一分兩半,紅拂和李靖從里面鑽出來拔腿就跑。李靖拿著長袍,一邊跑一邊撕,讓紅拂拿去擦臉。跑著跑著,紅拂站住不跑了。“郎此計雖妙,也有見不到處。”
“什麼?”
“此計五更行之則大妙,此時城門未開,吾卻投哪里是好呀?”
“笨蛋!往外跑算什麼好主意?你跟我來吧!”
洛陽南城有一片地方荒得很。這邊的地勢利于攻城,戰亂的年代人家老想從這里攻進來。城防吃緊時,守城的就扒這邊的房子救急,把磚頭木料當滾木檑石用,結果這兒就荒了。太平了幾十年,這兒荒涼如故,只剩了一大片斷壁殘垣,荒草有一人多高。李靖早就把這地方記在心里。他帶著紅拂膛進荒草,在幾十年沒人走過的街道上走,遇上了幾只下夜班的狐狸。它們見了人就溜走了。再拐進一個院子,從後牆塌倒的缺口處跳過去,就到了一座破廟里。這廟沒了半邊房頂。摸著黑走進屋子,膛(同上)著地上一大堆草。李靖打個大呵欠說︰“困了,現在睡覺!”
他倒在草堆上,馬上就睡著了,不過總睡不踏實。他背後的草堆上蟋蟋索索,好像在鬧耗子。過了一會,有一股氣息來吹他的腦勺。又過了一會,紅拂又來親他的脖子,吧唧吧唧好像在吃糖葫蘆。然後一只胳膊就樓上來。
李靖忽然爬起來,跑到外面去撒尿,外面天光大亮,四周正在起霧。他回來時身上裹了好多霧氣。李靖瞪起眼,開口就罵︰“你這賤人!要干什麼?”
“我沒想干什麼呀?我恐怕你在想。我在大尉府受過訓練,什麼都懂!”
“你這淫婦!這麼說你是過來人了?”
“非然也。奴只觀摩過幾次,是教學示範。休苦了自家。若要奴時,只管拿了去。奴又不是那不曉事的!”
“呸,才說了幾句人活,又變回去了。我要睡覺。”
他滾倒在草堆上就要接著睡,誰知紅拂又來做小動作。他氣壞了,翻身爬起來大吼一聲︰“你可是要找揍?”
“便打時,也強似不理不睬!”
李靖被整得無可奈何。“紅拂,求求你把那古典白話文收了去。我听了直起雞皮疙瘩!”
“郎休如此說。奴也非樂意咬文嚼字。怎奈見了郎,奴這能言會道,百伶百俐的一張櫻桃小口,就如那箭穿雁嘴,鉤釣魚腮,急出鳥來也說不得一句白話,只得找些村話鳥說。奴那一顆七竅玲瓏心,見了郎時也變做糊涂油蒙了心也。郎君,可憐見奴是一個女兒家,縱非大家目秀,也不曾在男人前頭拋頭露面。終日里只見過一個男人,卻是個銀樣蠟槍頭,算不得數的。不爭卻到了郎這般一個大漢面前;郎又虎背熊腰,最是性感不過,奴怎不結巴!怎不發暈!奴這心七上八下,好似在受宮刑哩。郎君若是可憐奴家,早早把這清白的女孩兒身子拿去,奴就好過也,那語言障礙癥也多敢是好了。”
本書首發。
您的留言哪怕只是一個(*^__^*),都會成為作者創作的動力,請努力為作者加油吧!
只要輸入--就能看發布的章節內容(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