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年某月的某一天，應該是冬天的某一天。-------瀏覽器上打上-看最新更新我正睡在一個溫暖的懷抱里，我是個容易知足的小女人，不太愛思考，也不虛榮。醒來後，我獨自吃了早點，然後開始玩弄他的小弟弟，他醒了，睜著眼楮看我，好象我是個陌生人。這時電話響了，是媽媽。她不知道我和一個陌生的男人住在一起，當然我沒有告訴她，因為這是她的智商所不能理解的事情。
她告訴我，姥姥過世了。
對于姥姥，我要說明一點，我既沒有太多悲傷也沒有象爺爺過世時的思考人生問題，總之姥姥好象在我生活中沒有太多地位，我抱著那個溫暖的身體繼續睡了。
過年的時候，和爸爸閑聊，我開玩笑地說，為什麼媽媽沒有遺傳姥爺的精神病呢，象我姨，她們的智商好象都有不太夠用。 爸爸神秘地告訴我，媽媽其實並非姥爺親生，而是姥姥懷著媽媽帶過去的。得知這一真相，讓我吃驚，也解了心中多年的疑團，難怪姥爺比姥姥大那麼許多，難怪以姥姥的出身居然會嫁給家中弟妹眾多，連吃飯都成問題的大家庭。
姥姥年輕時，家里是開磨坊店的，可以說是豐衣足食的小康之家，而且兄弟姐妹不多，姥姥年輕時很漂亮，個子很高，大眼楮，穿青藍色的棉布旗袍，學生頭。讀書很用功，學習很好，尤其是數學，奇怪我為什麼沒有遺傳這一點，我上小學時數學就一塌糊涂，不說我了，繼續說姥姥。姥姥一直讀書讀到高中，那個時候，女孩子上高中可是少之又少，姥姥心氣兒很高，恐怕小鎮上普通男人是配不上姥姥了，姥姥的媽媽很溺愛姥姥，由著姥姥的性子，讓她讀書，如果沒有後來的故事，我想姥姥也許會過不一樣的生活，也許會和一個心目中的白馬王子結婚，生一個自己愛的孩子，然後會很幸福地生活，當然也許就沒有我了，也沒有人講故事給你們听了。
姥姥十九歲時，附近新搬來一家人，其實也不是一家人，就一個人，很多還沒有注意到長什麼樣子，這個人就不見了，听說是一個很年輕的人，因為他的父親由于政治問題吧，他被下放到這個陌生的小鎮，其實說實話，我們小鎮還是不錯的，起碼那個政治年月，沒有死人的現象，也不會向他吐口水，更不會打他，對他也算是和氣，小學的校長知道他讀過書，還跑來對他講，讓他給學生上課，因為我們那個小地方，能講課的老師太少了。然後他開始出現在磨坊店門口，因為這是必經之路。他長得很好看，很白淨，那會兒的人是這麼形容他的，我沒見過，不知道他長什麼樣子，我想也應該很普通，只是沒有種過地，所以應該比較白一點，其實也沒有什麼了不起，可是我至今不知道他是怎麼樣和姥姥認識的，因為姥姥已經過世，我根本無從了解，那些知道詳情的人，也已經死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又和姥姥關系極好，不願意談事關名節之事，所以我依然不知道他們是怎麼樣認識的，又是怎麼樣相愛的，可能是見的次數多了，他也偶爾來磨坊店買豆腐，不知道“吃豆腐”是不是從這里來的，我可以想象姥姥的眼楮肯定更迷人了，他愛姥姥，我想這是肯定的，至少這種愛情可以幫著姥姥苦撐當寡婦的日子。姥姥沒有想過她們以後會怎麼樣，也不知道她會和他有什麼結果，可是禁果已經嘗了，而且一發不可收拾，我現在倒是很能理解姥姥的行為，這一點上，我和姥姥很象，不過姥姥比我可前衛多了，她在那個年月，那麼一個小小的封閉的鎮，做出如此大膽之事，實在令人欽佩，我應該向姥姥學習。然後，事情就這麼發生了，姥姥懷孕了，這是很正常的事啊，說明姥姥和他都是沒有問題的人，正常做愛之後，如果沒有采取措施，基本上會出現一個生命，下一代也就是這麼來的嘛，哦，對了，那個就是我媽媽，如果是現在的人，應該不會要這個孩子，不會有我媽，也不會有我，沒有講故事的人，也沒有听故事的人，這個世界當然也不會因為沒有我而顯得多寂寞，也不會因為沒有象我這種講這麼爛的故事的人有多無聊，可是愛我的不會這麼想，這是他說的，我想他說多少有點違心，因為沒有我，他還是會愛其他的人，絕不會因為沒有我就去上山當和尚。好了繼續說我姥姥，我姥姥懷孕了，我媽。
那個莫名的姥爺沒有娶姥姥，因為他父親有問題，他是隨時可能走的，所以他走了，而且是悄無聲息的，晚上來了一輛車，他第二天就不見了，因為小鎮上很少能看見車，所以有很多人記住了那個夜晚，他被車接走了，姥姥不知道什麼表情，因為她不在，她被她的父親送到村子里了，離鎮子很遠，姥姥回來時，已經是“人去屋空”了。恐怕姥姥是欲哭無淚，就是有淚又能怎麼樣，既然沒有能力力挽狂瀾，就認命吧，，姥姥可能也是這麼想的，既然孩子已經不能不要，那就要想辦法嫁人了。
姥爺就順理成章地娶了姥姥，姥爺大姥姥十三歲，姥爺家在小鎮上很有名，為什麼，因為人多嘛，家里兄弟就有四個，姥爺排行老三，還有大姥爺一大家，二姥爺一大家，四姥爺一大家，還有姥爺這一大家，都住在一個大院里，其實院子也沒有多大，只是現在想來可能是比爺爺家的那個小院大了一些，人多了一些，所以那時覺得姥爺家可熱鬧多了。幾個月後，媽媽就出世了，姥爺其實極愛媽媽，他曾經精神好的時候，肯定是極寵媽媽的，所以他在神精失常後，也是媽媽為他擦去失禁的大小便。就連親生父親來認她時，也被媽媽拒之門外。姥姥不愛媽媽，起碼媽媽一直是這麼說的，媽媽說只有她的姥姥才是愛她的，也就是姥姥的媽媽，因為媽媽長得極象自已的姥爺。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姥姥看著媽媽就想起自己的愛情還是因為這個愛情本身是不堪令人回首的。姥姥又生了四個孩子，最小的那個舅舅只大我七歲而已，真不知道為什麼要生那麼多孩子。媽媽十七歲就去鐵路上扛枕木了，媽媽一直由于營養不良所以顯得很瘦弱，媽媽在鐵路上有個外號，叫“飯桶”，因為吃得很多，可是力氣很小，加之媽媽姓“樊”。舅舅一直是靠媽媽獎學金的錢買奶粉才活下來的，媽媽的兄弟姐妹很有問題，一直是智商不夠。學習很吃力，大舅舅從小就有羊癇風的病，很早就不讀書了，跟著姥姥在車輛社打鐵，對了忘了說了，姥姥精神沒有問題的時候，就是車輛社的主任，後來因為遭人妒忌，姥姥一時想不開，自殺了，沒死成，精神失常了。後來不知怎麼的，居然因為一直眼楮疼，到了醫院，醫生說，眼楮保不住了，奇怪的是，姥爺一只眼楮就這麼沒有了，裝了一只瓷的，很好玩，一直是我小時候，每天晚上睡覺之前必想的一件事，可是我始終沒有問，只是很想摸摸，我每天想不通的一件事是為什麼我的眼楮就摘不下來泡在碗里洗呢，我試過，很疼，不過也沒摘下來，我從不曾懷疑那是假眼，只是想不通為什麼只有姥爺的眼楮能摘下來，而我的就不能呢。姥姥後來就成了一名普通的打鐵工人了，她再也沒有白皙瘦弱的小手了，也沒有讀書寫字的欲望了，她的手後來能剪出漂亮的白鐵桶，我家有一只桶一直用到現在，是姥姥用剩鐵皮剪的，她的手開始的時候因為用不慣大剪刀，時常劃得皮開肉裂，血淋淋的，後來肉一層一層長了出來，再不不會流血了，因為長了很厚很厚的繭子。也不能再提筆了，因為手開始抖了。大舅舅一直跟著姥姥打鐵，大舅舅的鐵打得很好，他其實除了偶爾發作的羊癇風，基本上屬于身強力健的人，所以，他也能掙不少錢了，可是家里人實在太多了，加之年幼的小舅舅，還有二姨三姨都還很小，媽媽決定不讀書了，媽媽讀書讀得好，一直很有名，多年之後的一個小型聚會，媽媽見到了她初中的班主任，那個慈祥的老人一直摸著我的頭發，對媽媽早年輟學，唏噓不已。媽媽十七歲參加工作，在鐵路上干最累的活，可是工資不低，四十三塊七毛錢，夠姥姥家所有人的吃喝了，媽媽把四十塊錢全寄到家里，養活得病的父親年幼的弟弟妹妹。媽媽也是出色的人物，起碼爸爸那一幫朋友都是這麼認為的，爸爸也是在鐵路上工作，因為是老鄉，所以雖然不在一個隊上干活，他們彼此也是認識的，爸爸沒有受什麼苦，奇怪的是，爸爸家里不用爸爸養家，因為家里姐妹不多，爺爺是壯勞力，所以爸爸一直生活得很無憂，就算是鐵路上，爸爸都是干最輕松的工作，“宣傳隊干士”。那會兒的名稱是這樣的，我至今不知道到底是宣傳什麼的，問過爸爸，爸爸說，就是干一些後勤工作，簡單，輕松，靠近領導，是個很好的工種。
爸爸媽媽是因為戀愛而結婚的，雖然當時爺爺為爸爸準備了門親事，據說奶奶因為媽媽太瘦，而懷疑媽媽的生養能力不太同意，可是爸爸媽媽還是結了婚，一年後生下了我。我是備受寵愛長大的，我喜歡到姥姥家，因為姥姥做的飯比奶奶好吃，可是我愛奶奶，因為姥姥總說“外甥是狗，吃了就走”。為這句話，我生了很久的氣，並且對媽媽說，再也不去姥姥家了，今天想起來，姥姥的話很有道理，你想，就連女兒就嫁到別人家里了，生了個孩子，姓了別人家的姓，血緣關系弱得可憐，其實承認了也沒什麼關系，可是我當時生氣得很，奶奶倒無所謂，還說，不去就不去。姥姥是極疼愛舅舅的，雖然舅舅的智商也低得可憐，可是舅舅卻是四肢發達的家伙，每個學校爭著要他，因為他能在運動會上為學校爭光，雖然他學習差得可憐，好在還有這麼一項優點，所以，他一直沒有為升學發過愁，倒是兩個姨姨，因為學習很差，連初中沒有念完就不讀書了，三姨是家里最漂亮的，大姥姥說，只有三姨長得象姥姥年輕的時候，姥姥一直是快樂的，（在我眼里起碼是這樣的）尤其是有了弟弟之後，弟弟是男孩兒，姥姥喜歡男孩兒，弟弟極乖巧，不象我，極其張揚，到處惹是生非的。打架罵人無所不能，姥姥不愛我，我也不愛姥姥，我對姥姥的感情僅限于食物的欲望。
六歲的時候，一個夜里，姥爺死了，那一天是媽媽的生日，老人們常說，如果誰的父親死在女兒生日的時候是希望女兒不要忘記他，可能姥爺是希望母親不要忘記他吧。還記得那天吃過長壽面之後，媽媽騎車帶著我和弟弟，姥爺出其的清醒，送我們出來，還對媽媽說“小心騎車，別再把孩子摔了”（有一次騎車，我媽媽把我摔了，因為我那時不會自己上車，媽媽用了最笨的辦法，我從車上掉了下來，而且暈了過去，媽媽嚇得要死還好我皮糙肉厚沒事）回去後我們睡了，然後四姥姥家的舅舅來了，姥爺過世了，只記得家里很熱鬧，很少見面的親戚都來了，我那時還小，高興的不得了，因為人實在太多了，我興奮壞了，人家問我，家里什麼人沒了，因為我那時帶了孝。我高興地向他們宣布，“是我姥爺”那一年姥姥四十八歲，舅舅十三歲。
姥姥說這是好事，因為終于解脫了，也因為姥爺生前沒有受過什麼罪而暗自高興。姥姥在家里一直沒有什麼地位，姥爺在的時候听姥爺的，姥爺瘋了之後，听媽媽的。姥姥一直听媽媽的，所以養姥姥成了媽媽的事情，大舅舅一直有病，而且極其懼內。小舅舅不成器，三十歲還未結婚，姥姥最大的願望是能抱上孫子，大舅舅已指望不上了，因為他有兩個女兒。小舅舅成了姥姥活著的支柱，姥姥曾想過再嫁，那一年姥姥五十多歲，我見過那個老人，人極好，帶我和姥姥看電影還給我買好吃的，雖然看電影時我睡著了，可是我還記得看的是《芙蓉鎮》，回去我和姨們說了，是一個爺爺和我們一起看的，那一夜闔家大亂，姨們尋死覓活，我不太明白發生了什麼，可是我卻很後悔告訴姨們我去看了電影，此事就這麼過去了，那個爺爺前幾年也死了，媽媽後來很後悔，認為當初如果同意了，姥姥可能會活得久些快樂些。姥姥從三十幾歲時一直哮喘，咳嗽。姥姥咳了三四十年，病得時好時壞。後來成了肺心病，每到冬天病情嚴重，有好幾年醫生都說姥姥過不了年了，可是姥姥還是堅持著活了很久，活著看到小舅舅娶了一個厲害的媳婦生了一個“女孩兒”，姥姥的希望徹底破滅了，還記得有一天下午，我逛街回來，路過一個路口，看到一個老人帶著一孩子，那個老人就是姥姥，那個孩子就是小舅舅的孩子，因為我一直不喜歡小舅舅，小舅媽對姥姥極差，姥姥有一次來家住了很久，來家的時候，就象風里的一片樹葉，不斷咳嗽，不斷喘氣，她咳嗽的力度足以把她自己打翻。可是姥姥走的時候卻是神清氣爽，姨們都說是這個小孫子把姥姥詛咒了。再見到姥姥，她的精神又差了很多，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是覺得心里很難受。
姥姥終于死了，死在了離小舅舅只有十步之隔的房里，夜里曾有過掙扎，因為姥姥的衣服自己都抓壞了想必死的時候很痛苦，可是小舅舅和小舅媽卻說什麼都沒有听到，怎麼可能。姥姥一生愛著一個男人，那個男人走了，姥姥一生愛一個孩子，那個孩子卻在她的死的時候都不想看她一眼，姥姥一生很可悲。
一天夜里夢到姥姥，一些日常生活瑣事，醒來後，我很想她，姥姥應該也算是有故事的女人，她比一些人活得深沉活得無奈，她也比一些人活得痛苦。
姥姥已經死了，那一場過時的風花雪月，也實在沒有什麼好說的，一個女人無論她活得痛苦或者快樂其實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曾經是一個人，一個女人，一個婚前就懷孕的被迫嫁給大他十三歲男人的女人，一生為了一個男人一個孩子，活了一輩子。苦了一輩子。她也解脫了，不再受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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