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海民和李勝利他們這批兵是坐悶罐車趕往部隊的,路上走了三天三夜。-------瀏覽器上打上-看最新更新他們要去的部隊是北部荒原上的邊防三師,離中甦邊境不遠。眼下的時節,那兒正是冰天雪地。
一到部隊就進行了分班。趙海民和李勝利分到了新兵一連一班,班長叫張社會,是個有三年兵齡的老兵了,家在山東沂蒙山區,他個子不高,但很敦實,看上去很厚道的樣子。一班除了趙海民和李勝利,還有馬春光、何濤、黃小川等新兵,加上班長一共十一人。
到部隊後第二天上午,新兵一連的連長正式向全連訓話。連長高大魁梧,黑臉膛,聲音洪亮有力。他站在隊列前,先咳嗽一下,說︰“自我介紹一下,我叫梁東,梁山的梁,東方的東,正式職務是師偵察連連長!知道為什麼讓我來當你們的連長嗎?因為一連是標桿連,必須是第一!必須成為整個新兵團的榜樣!而且,你們中間最優秀的將被我帶回偵察連。記住,最優秀的!……不妨告訴你們,全師部隊,有權在整個新兵團挑選士兵的,只有我偵察連!當然,機靈的,臉白的,長得像大姑娘的,師團機關也有權來挑,挑去當通信員。”
新兵中發出一陣笑聲。趙海民注意到,站在他身邊的李勝利挺了挺腰板。
梁連長繼續道︰“不過,先別考慮這些,先給我學會怎麼站、怎麼坐、怎麼走!學會怎麼用眼楮 、用耳朵、用嘴巴!什麼叫大熔爐?老百姓怎麼轉變成戰士?這就是第一關!”
梁連長初次講話,就給趙海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想,部隊里的人就是會講話,要是讓老百姓講這些話,不定�@魯墑裁囪 幽兀 br />
部隊解散後,楊參謀來找趙海民。他們一塊坐了三天三夜的悶罐車,已經熟悉了。楊參謀把趙海民叫到宿舍外面,告訴他說,接兵的不訓兵,這是規矩,一會他就要回師部了。楊參謀又說︰“趙海民,你很懂事,別的我就不多說了。就一點︰希望你永遠記住你和你爸去找我們的那個早晨說過的話。”
趙海民鄭重地點點頭。
“寫信的時候,記著代我和孫團長向你爸媽問好。”
想起那個場面,趙海民眼圈紅了。他感激楊參謀和孫團長。孫團長的正式職務是一個步兵團的參謀長,沒到新兵團來,直接回本部上班了。趙海民想對楊參謀說點什麼,卻又找不到合適的話,他就舉起手來,對楊參謀敬了一個標準的軍禮。楊參謀點點頭,也有點動情地說︰“快回吧。”
趙海民沒听見一般,仍舉著手站在那兒。楊參謀沉默一陣,低聲道︰“听口令,向後轉,跑步走!”
趙海民轉身跑去,邊跑邊抹眼淚。
下午,召開第一次班務會,內容是大家互相介紹自己和家庭的情況。剛到部隊,什麼都是新鮮的,新兵們都很興奮的樣子。何濤是武漢人,性格直率,大大咧咧,他先介紹了自己。他父母都是工人,家庭條件不錯等等。因為他是個城市兵,所以給人感覺他有點優越感。還有那個叫馬春光的,趙海民也察覺了,此人話不多,一副深沉的樣子,表情是居高臨下的,這人也不好惹。
接著,趙海民也講了自己。黃小川支支吾吾講了幾句,給人的感覺是他膽怯,沒有主見,他說他父親是農場的技師,母親是家庭婦女。
輪到李勝利發言時,出了個笑話。李勝利一上來就說︰“我出生在一個普通的革命干部家庭。”
趙海民一愣。何濤大聲說︰“ ,咱班還真藏龍臥虎啊!沒看出,快說說,啥級別?”
李勝利看一眼趙海民︰“……生產隊長。”
眾人都是一愣,隨即爆發出一陣大笑,連班長張社會也難得地笑了。何濤大笑著道︰“李勝利,你小子真幽默!”
李勝利尷尬而莫名其妙地望著大家,委屈地說︰“不信,你們問趙海民,我們是一個生產隊的……”
眾人再次大笑。李勝利鬧的這個笑話很快就傳開了,人們取笑說,生產隊長也是革命干部。或者是,別不把生產隊長當干部。
開完班務會,接著是寫家信。新兵們各自坐著小馬扎,趴在床板上寫。屋里一時靜了。
班長也在寫信,佔據著唯一的桌子。寫完了,桌上有膠水都不用,很沉醉的樣子將信封在舌尖上一拉,封好了口。然後扭頭掃視一圈寫信的兵們,皺了皺眉頭︰“雖然是給父母、給親戚寫信,但該說的說,不該說的別瞎說。第一封信嘛,報報平安,談談感受,表表決心就行了,啥都說了,以後寫信還說啥?”
沒人回應,都各自寫著自己的。新兵中有兩個只上過小學一年級,基本上是文盲,寫出的字比雞蛋都大,而且錯字連篇,何濤不時地小聲取笑他們。
李勝利埋頭寫著,先給父母寫,又給馬華寫。他寫道︰“馬華,雖然隔著千山萬水,海可枯、石可爛,我的心永遠不會變的。我們連長透露,表現好的有可能會選到師里、團里去給首長當通信員,當然首先人要機靈,我會盡最大努力爭取的……”
趙海民牽掛著父親的傷腿。
黃小川面對著面前的信紙,兩眼發直,呆呆地坐在那里。他和父母早就失去聯系了,寫了信他也不知往何處寄。干脆,他給劉越的父母寫了一封,全是感謝的話。
何濤拿著兩封寫好的信,背著手巡視一般,先是在黃小川背後站一站,搖搖頭,笑一笑;又走到趙海民身後,也停一停,沒說什麼,然後走到李勝利身後。李勝利急忙用一疊信紙將寫過的字蓋住了。何濤怪笑一聲,拍拍李勝利肩膀道︰“革命干部子弟,代我向生產隊長大叔致敬!”
李勝利不理他,何濤又無趣地走到馬春光身後,踮起腳尖,輕聲念起了馬春光正寫的信︰“眼鏡,請把我的被子,舊衣服、還有鞋、臉盆送給老額吉和巴音家,拜托了……哎,馬春光,眼鏡是誰呀?男的還是女的?”
馬春光小聲地︰“滾!”
二這天下午,女兵連也在進行類似的活動。
劉越分在二班,同班的人里面就有胡小梅。胡小梅容貌雖然俏麗,但卻有點妖里妖氣的樣子,愛出風頭,劉越有點看不慣她。相比之下,她更喜歡那個叫方敏的瘦弱女孩,方敏像是營養不良,讓人覺得可憐。
班務會開始後,女兵們坐在小馬扎上圍成一圈,膝蓋上都攤著精致的小本子,握著筆,一個個顯得斯文又虔誠的樣子。氣氛有些沉悶。女兵班長姓肖,肖班長說︰“好了,都把本子收起來吧……誰先說?都輕松點,隨意些。”
胡小梅匆忙地掃一眼大家,看著班長︰“班長,我先說吧?”
“好,胡小梅,你帶個頭。”
“既然大家都謙虛,那我就先拋磚引玉了……我叫胡小梅,漢族,家庭出身︰革干!高中畢業,愛好文藝,是跳獨舞的,唱歌也還行……班長,是不是還要說家庭情況?”
“說吧!”
胡小梅馬上就有些得意地︰“我爸爸,是省革委會的副主任,媽媽也在省委工作,算一般革命干部吧,我還有個哥,在空軍工作……”
胡小梅滔滔不絕,貌似不經意中透出一股自豪和驕傲。劉越注意到,女兵們表情各異,有人羨慕,悄悄議論著,有人不屑。她就屬于不屑的人,她始終看著胡小梅,平靜的表情中帶著一絲嘲笑。
胡小梅說到興頭上,手臂揮舞著。肖班長突然發現什麼︰“胡小梅,你手上帶的是啥?”
“班長,手表啊!我媽讓我帶著看個點兒……是‘上海’牌的,質量還湊合,每天快一秒。”
“‘北京’牌的也不行!就你搞特殊,散會以後馬上給我打到戰備包里。”肖班長嚴肅起來。
胡小梅極不情願地摘下手表,塞進口袋。
很快地,女兵們都說完了,只剩下劉越和方敏了。方敏低頭擺弄著小手絹,沒有說話的意思,劉越只好先說。她說,自己叫劉越,社會關系比較簡單,一家人都是當兵的。個人沒什麼特長,但從小就生活在軍營里,來到這里,可能比大家適應的快一些,以後,願意和大家互相幫助。
劉越的話讓人听著舒服。胡小梅卻不易覺察地皺了皺眉頭。
只剩下方敏了,人們都看著她,等著。方敏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肖班長提醒她︰“方敏。該你了。”
方敏像是做錯了什麼事情,內疚地看一眼大家,吞吞吐吐地︰“噢……我叫方敏,從無錫入伍……我家里有外婆……就這些。”
方敏說完急忙低下頭。大家互相看著都笑了。
胡小梅說︰“這就完了?”
方敏低著的頭點了點。
胡小梅說︰“方敏,你也太什麼了吧?大家都老老實實地介紹自己,你干嘛藏著掖著不說?你不可能連爸爸媽媽都沒有吧?那你從哪兒來呀?”
女兵們七嘴八舌。王惠說︰“哎,方敏,你爸媽是不是從事什麼特殊工作,不方便說呀?”
杜麗娜說︰“要不就是大首長……”
方敏依舊低著頭,沉默著。
劉越看不下去了︰“哎,你們干嗎呀?非要逼人家。”
班長說︰“好了,方敏不說自然是有原因,大家就不要勉強了,以後慢慢了解吧。”
胡小梅仍不想罷休,輕輕地哼一聲,嘀咕道︰“不就是個父母嗎,人人都有,她干嗎搞得神神秘秘的,非要把大家的胃口調起來,真是的……”
有人附和著。就在這時,方敏慢慢抬起頭,臉色慘白︰“……他們死了……”她仿佛在說別人,口氣卻異常地平靜。
所有人都愣住了,屋內變得死一般寂靜。劉越心里一個咯 。
方敏說完這話,腦子里又涌現出外婆的身影。她確實是個孤兒,她很小的時候,父母就病逝了,是外婆一手把她帶大的。外婆並不是親外婆,外婆一生未嫁,外婆從孤兒院把她抱回家,從此,兩個人就相依為命了。
她能夠當上人人羨慕的女兵,全是由于外婆的功勞。外婆在紡織廠工作,外婆當了一輩子的勞動模範,市里才決定推薦她當兵。領到入伍通知書的那天,外婆撫摸著擺了滿滿一床的獎狀、獎章,動情地說︰“這些東西,終于派上了一回用場……外婆沒別的本事,以後就全靠你自己了……”
方敏撲進外婆懷里,她早已是淚流滿面了。
三天地籠罩在晨曦中,隆隆的腳步聲由遠而近,由小到大,由弱到強。黑暗漸漸褪去,霧淡了,冰天雪地顯現出來。一張張新兵的臉清晰了……操場上,早操的隊伍首尾相連,組成一個巨大的圓環滾動著,滾動著。一陣陣口號響起來︰“一二三四!……”
趙海民認真品味著出操時的感覺,他總覺得胸中有萬千兵馬在奔騰……出完操,接著是洗漱,每棟平房前,都有幾個水龍頭,大家都在水龍頭那兒接水,發出一片被涼水刺激後的嘻嘻哈哈的聲音。
梁連長身邊放著一盆涼水,邊脫衣服邊喊著︰“有刮胡子的用熱水啊!”
正刮胡子的班長張社會說︰“一群沒打鳴的小公雞,毛兒都沒長齊哩,刮什麼胡子啊!”
新兵們一陣哄笑。馬春光滿滿地端一盆水走到連長身邊︰“連長,新兵可以洗冷水嗎?”
梁連長打量著馬春光︰“洗過?”
馬春光放下水︰“洗過,在牧區天天洗。”
梁連長就覺得這個兵不尋常︰“哦?以前干什麼的?”
“知青。”
“在哪兒?”
“內蒙,西烏珠穆沁。”
連長笑了︰“好啊!不怕,你就試試吧!”
說著,梁連長已從桶里提起毛巾,擰一把,呵呵地洗開了冷水浴。馬春光脫得只剩下一條褲衩,較勁般,端起臉盆兜頭澆在身上。
梁連長說︰“ ,跟我叫板哪!”說著,提起水桶,兜頭沖在身上。恰在這時,馬春光打了一個響亮的噴嚏。引得眾人大笑起來。
李勝利洗完臉,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踱到趙海民跟前,小聲說︰“海民,一直想跟你說一聲,又張不開口……在家里為當兵的事……我家得罪你家了吧?……”
趙海民冷冷地︰“沒啥,我這不是也來了嗎!”
李勝利臉紅了,想了想,又說︰“對了,我寫信告訴我爸了,讓隊上好好照顧你們家,以後家里有啥困難,讓你爸跟我爸說一聲。”
趙海民態度仍然有點生硬︰“不用。”
李勝利卻不離開︰“看你說的,咱倆再不互相幫助,誰幫咱?……哎,海民,那天在操場上,楊參謀都跟你說啥了?”
趙海民意識到了,李勝利是想知道楊參謀和他的事,就說︰“沒說啥!”
李勝利這才悻悻走了。趙海民把臉盆里的髒水潑得遠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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