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領章[上]

第 一 章 3

類別︰都市言情 作者︰陶純 本章︰第 一 章 3

    雪花不知不覺又飄落下來了。-------瀏覽器上打上-看最新更新

    五 入夜,李勝利家的廳堂里擺上了兩桌酒席,一桌坐男人,一桌坐女人。男人的桌上有丁主任以及所有大隊的干部,李家父子作陪;女桌上是李勝利的母親、姐姐和大隊干部的老婆們,還有一個叫馬華的姑娘。馬華長得小巧,低眉順眼的,她是離此不遠的馬家寨人,她爸爸也是丁主任的老熟人。她今天來,不同尋常。

    寬敞的廳堂里,勸酒聲、說笑聲此起彼伏。李振發嗓門最高︰“勝利呀,快,再敬你丁伯伯一杯,你今天都看到了,為了你,你丁伯伯被趙瘸子父子倆當成惡人了,這輩子可不敢忘了你丁伯伯的大恩大德!你小子可得給我和你丁伯伯爭口氣,到部隊上好好干,早點穿上四個兜的軍裝……”

    李勝利站起來,端起酒杯恭恭敬敬走到丁主任面前︰“丁伯伯,我敬您。白天的事您消消氣,別跟他們一般見識。”

    丁主任穩當當地坐在那兒,接過酒一飲而盡,然後很響地把酒杯朝桌子上一墩︰“這話我愛听,咱不跟他一般見識!今天丁伯伯一手給你送通知書,一手給你牽紅線,讓你雙喜臨門。馬華這閨女不錯,也是你丁伯伯看著長大的。振發,還有兄弟媳婦,我看也不用翻老黃歷選日子了,我做主,這門親事就這麼定了!沒意見,就讓倆孩子一起給我敬杯酒!”

    在眾人的叫好聲中,李勝利和馬華端著酒杯,羞羞答答地並肩站在一起,恭恭敬敬地來到丁主任面前。丁主任站起來,一手夾起兩個酒杯,一仰脖倒進嘴里。

    眾人好一陣喝彩。

    在離李家不遠的趙家,喝彩聲仿佛傳了過來。這晚趙家沒有開伙,廚房里冷鍋冷灶。一家三口人默默坐在屋里,趙母的眼里含著淚水。

    雪越下越大了。悶了半晌,趙德明終于爆發了︰“海民,把架子車推過來!”

    趙海民和母親都愣了。趙德明把煙袋鍋往地上一扔︰“愣啥你們?把架子車推過來,老子要到縣上去找人!”

    趙海民和母親明白過來了。

    在母親的注視下,于紛飛的大雪中,趙海民拉著架子車出了村子,走上通往縣城的大路。他在積雪的山路上飛奔。父親坐在車上,像一塊石頭。父子倆都沉默著,一言不發。寂靜的雪夜里,只有車輪碾過積雪的聲音,一雙大腳在雪地里踏出的響聲,以及趙海民氣喘吁吁的呼吸,傳向遠處……一個陡峭的雪梁橫在面前。趙海民猶豫一陣,停下,先把父親攙扶下車,拉著空車上到頂端,再滑下來,背著父親艱難地走上雪坡,將父親放在停在那兒的架子車上,然後輕輕拍了拍父親身上的雪︰“爸,坐好了。”

    “走你的!”父親的聲音冰冷如雪。

    趙海民抹一把臉上的汗水,彎腰抓住車把,重新奔跑起來……黎明時分,父子倆趕到了縣城。趙海民渾身都被汗水濕透了,冷風一吹,凍得直打哆嗦。他拐向去民政局的道路,因為那兒有個父親的老戰友,但父親卻讓他把架子車拉到武裝部。他雖然一時不明白父親的意思,還是照辦了。

    雪停了,東方亮了。趙海民和父親雕塑般,一動不動地挺立在縣武裝部的大門前,雪埋住了他們的腳脖子。架子車遠遠地停在牆角。

    一聲哨響,十幾名接兵干部站隊出早操,他們排著隊由里朝外跑向大門。隊伍一出大門,便停在了父子倆面前。哨兵急忙跑過來,向為首的一名軍官立正、敬禮,道︰“首長,他們夜里三點多鐘就來了,一直站在這兒,說是要找部隊接兵首長……”他轉向趙德明又說︰“大叔,他們都是來接兵的,這位是孫團長。”

    孫團長沖著隊伍一揮手,隊伍解散了。軍官們看著父子倆,輕聲議論著,仿佛明白了什麼。孫團長上前兩步︰“老同志,你找我們,有什麼事嗎?”

    趙德明說︰“我想來問問,你們要接啥樣的兵?”

    孫團長一笑︰“當然是思想好、品德好、身體合格的優秀青年。首先要政審合格。”

    趙德明緊盯著孫團長,緊閉著嘴搖了搖頭。孫團長皺眉道︰“老同志,您不相信我們?”

    趙德明說︰“你說的,我兒子一樣都不差。另外他當過基干民兵排長,擒拿格斗手腳利索,撂倒過教官;用老漢陽造打靶,拿過縣里的獎狀;武裝泅渡,別人是從水里走,我兒子是真游,被包上還架著七斤半的槍!可你們呢?硬把通知書給了生產隊長的兒子……相信不相信你們?您給掂量掂量!”

    孫團長沉默著,把目光落到趙海民臉上。

    楊參謀走過來,看著趙海民輕輕地點點頭笑了,然後比劃著對孫團長說︰“有印象。團長,目測那天我還加了一腳!還有這位大叔,就是那天摔醋瓶子的!”說著,眼楮不自然地落到趙海民的腳上——一雙已經爛了幫的膠鞋深陷在雪地里,周圍的雪透著模模糊糊的血紅色。楊參謀皺了眉蹲下去,用手扒一下雪,便看到了更多更多的血色。他吃驚地站起來,看著趙海民︰“怎麼回事?”

    趙海民沉默著搖了搖頭。他巋然不動。

    楊參謀扶住趙海民︰“小伙子,噢,你叫趙海民吧?我沒記錯的。小趙,你快走兩步活動活動,別凍壞了。”

    趙海民剛抬起腳,被父親喝住了︰“站好了!”

    趙海民重新站好。

    趙德明冷冷地對楊參謀︰“山里的孩子,沒那麼金貴。”

    孫團長有些被打動了︰“老同志,大叔……”

    趙德明一伸手打斷孫團長,掃視著眾人,然後又看著孫團長,目光在一瞬間變軟了,語氣里帶著懇求︰“我穿過軍裝,我知道啥樣的孩子能成個好兵。可這是我兒子,說得再好,你們也不信。你們是行家,求你們再試試他,真看不上眼,我二話不說,這就回去……”

    軍官們互相看看,然後一起看著孫團長。

    楊參謀走到團長面前︰“團長,要不試試?你看這孩子凍的,就當讓他活動活動吧?”

    孫團長猶豫了一下,到底是同意了。趙海民暗自松了口氣,接著他又屏住氣息,等待著真正的考驗來臨。在孫團長的口令聲中,他前行幾步,半轉身,然後面對十幾名接兵干部筆直地站在那兒。孫團長從哨兵手里拿過步槍,看著摸著,順手一帶拉開槍栓,又迅速合上。驗完槍這才朝趙海民走過去,離他有兩三米時站住了,緊盯著趙海民,突然道︰“接槍!”

    話出口的同時,槍已脫手。

    “啪”地一聲,趙海民將突然而至的步槍穩穩地接在手中,握著槍頸,貼著右腿輕輕放下。孫團長微微點了點頭,轉身看著楊參謀,命令楊參謀來考考趙海民。楊參謀隨即走到趙海民的正前方下達口令︰“立正!……”

    隨著一聲聲口令,趙海民提槍、肩槍、托槍,到完成全套刺殺動作,干脆利落,如行雲流水般一氣呵成。伴著每次出槍的喊殺聲,短促、有力,仿佛從胸中噴射而出。然後,不等再下達口令,單手緊握槍托,手舉著,猛然一個回收,槍托砰地一聲卡在肩窩,整條槍成九十度筆直地、一動不動地像長在了胸前。

    一陣贊嘆聲中,楊參謀上前接過槍。孫團長走到趙德明面前︰“大叔,您說的不錯,這孩子是個當兵的好苗子。”

    “那你們,就該把他帶走!”

    孫團長為難地︰“大叔……您知道,讓誰走是武裝部和地方政府定的,我們只是來接兵的……況且現在通知書都已經發下去了……”

    趙德明看著孫團長,緩緩地搖著頭,然後彎下腰,卷起褲腿,再直起身時,一條假肢已提在手里,停一陣,“ 當”一聲扔在孫團長面前。他冷冷地說︰“真的腿,扔在朝鮮了……別人家送禮,我送不起,也不想送!一定要,你們就把這個拿去吧!”

    在場的軍官們突然被震撼了,他們面面相覷。楊參謀撿起地上的假肢,另兩名軍官上前扶住了趙德明,又被趙德明擋開了。老人就那麼單腿立在那兒,半截空蕩蕩的褲管在風中晃動著。良久之後,孫團長誠懇地說︰“大叔,請您相信我,無論如何,我一定會給您一個交待好嗎?”

    趙德明不再言語,冷冷地目視前方。趙海民過來,從楊參謀手中接過假肢,抱在胸前。然後彎腰背起父親,轉身離去,他把父親放到架子車上,拉動,低頭往前跑起來。他的眼窩里全是淚……

    六 馬春光所在的那個知青點也是給了一個入伍的名額,經過層層篩選,他,還有兩個北京來的知青作為最後的候選人,爭奪那個惟一的名額。

    半個月後的一天晚上,馬春光等三人被叫到一處院落里,進行最後的爭奪。幾盞昏黃的馬燈下,前來進行投票的男女牧民擠滿了院子,黑壓壓的一片。投票的過程十分有趣和新鮮,按照草原人的規矩,馬春光等三名知青背對眾人坐在一只小馬扎上,每人背後一只大碗。馬春光有些緊張,他注意到,那兩個競爭對手更緊張,盡管天氣寒冷,可他們額角的頭發都汗濕了。馬春光強迫自己鎮定下來。他想,讓群眾來投票,總比讓領導拍板更顯得公平。他越來越覺得自己有把握取勝。

    前來投票的人每人手里捏一只大豆,依次從三個候選人身後走過,覺得誰行就把手中的大豆丟到他身後的大碗里。老支書嘎查擔任現場監督,他不停地嘮叨︰“別吱聲,別商量,平時哪個表現咋樣,大家心里都有數,投準了啊……”

    嘎查老支書的話,伴隨著叮當作響的大豆聲在夜空中回響……一個多小時後,選舉接近尾聲,老支書最後一個把手中的大豆鄭重地放進馬春光背後的碗里。

    三只大碗里, 一只里剛蓋住碗底,一只里有多半碗,馬春光身後的那只碗里堆得滿滿的,地上還溢出了許多。老支書拍一下巴掌︰“好了,三位轉過來吧。”三名知青轉過身,三人的頭上都是汗水,不約而同地看了看各自面前的大碗。 老支書看看黑壓壓的眾人,然後看著三人,有些猶豫地︰“還數麼?” 只蓋著碗底的那名知青一腳把碗踢開,扭頭跑出門去。

    另一名知青咬咬牙,然後尷尬地對馬春光笑笑,也離去了。

    馬春光愣愣地站在那兒,久久地看著眼前那些鄉親們,突然深深地一個鞠躬,再抬起頭時,他已是滿眼淚水了……人們朝他起勁地鼓掌……那天晚上,回到知青點,老額吉就迫不及待地為馬春光慶祝。馬春光是河北省石家莊人,他下鄉兩年來,覺得自己最大的收獲就是認識了老額吉,老額吉像對待親生兒子一樣對待他,尤其是去年老額吉惟一的兒子病逝後,更是把馬春光當成了親生兒子,讓馬春光感到自己在大草原上並不孤獨。

    那天深夜,熊熊的篝火旁,知青們、老額吉和貧下中牧們圍坐在一塊。牧民們向馬春光獻上潔白的哈達,奉上香甜的馬奶酒。馬春光激動之余,唱起了一首他剛學會的古老的蒙古族民歌《遠去的母親》——遙遠遙遠的地方,有我遠去的母親,曾經你用深深的愛,滋潤我那干渴的心。

    母親啊母親,我生命的保護神……火光跳動著,歌聲飄得很遠。

    馬春光看到,老額吉抹起了眼淚。人們的眼楮都濕潤了,在篝火映照下,亮晶晶的……

    七 劉越家住在軍區大院的最里面,是一棟兩層小洋樓,獨門獨院,門口有站崗的警衛。這天,剛在服裝倉庫換上新軍裝的劉越背著被包興沖沖走來,一只手提著個網兜,里面裝著剛換下的便裝。她一米六七的個頭,在女孩子里面個子算高的了,本來長得就漂亮,穿上軍裝,她更顯得精神、耐看。她推門而入,把網兜朝沙發上一扔,激動地叫著︰“爸!媽!”

    她的媽媽也是個軍人,在政治部檔案室工作。媽媽一邊答應著,一邊迎上來幫著女兒取下被包。劉越原地轉了兩個圈,興奮地問︰“媽,你看我的軍裝,怎麼樣?”

    “什麼怎麼樣?還不是軍裝,從小到這麼大,哪天你穿的不是軍裝。”

    “那可不一樣!以前全是撿你和爸的舊軍裝穿,而這是我自己的!哎,我爸呢?”

    母親指一指樓上。劉越仰起頭,高聲叫著︰“爸!爸!”

    她的爸爸劉孟達聞聲從樓上下來,身後默默地跟著一位十六七歲的男孩。劉越不認識他。男孩眉清目秀,很是瘦弱,且是一副戰戰兢兢、惶惑不安的可憐樣子。

    劉越掃一眼男孩,仿佛沒看見一般,興奮地望著劉孟達說︰“爸,你看,好嗎?”

    劉孟達微笑著點點頭贊賞道︰“不錯,自己的軍裝一穿,有點軍人的樣子了……”

    他突然想起什麼,又對身後的小男孩說︰“噢,小川,這是我家劉越,你應該叫她姐姐吧?”那個叫黃小川的男孩動動嘴唇,低著的頭對劉越點了點,生硬地叫道︰“姐……”劉越沖他點點頭,納悶地望著這個陌生人。她想,這可能是老家哪個七大姑八大姨家的孩子,這些年,不停地有人來她家,她已經見怪不怪了。

    吃晚飯時,黃小川低著頭,小口小口地扒著飯,那樣子不像個男人,倒像一個受氣的小媳婦一樣。劉越母親不停地為他夾菜,每夾一次,他都受寵若驚的樣子,抬眼感激地看一眼劉越的父母親,又急忙低了頭,不聲不響地吃著。劉孟達說︰“小川呀,別這麼斯文,你看我閨女,比你個小伙子還潑辣大方……小越,再給小川添點飯。”劉越剛要接黃小川的碗,黃小川搖搖頭,放下了碗。劉母看一眼丈夫,仿佛怕嚇著小川一般,輕聲道︰“怎麼了小川?吃這一點可不行,在這兒就像在自己家一樣,啊?”

    劉孟達說︰“小川,听你阿姨的。”

    黃小川仍是畏首畏尾的樣子。劉越看不下去了,說︰“你這人真是,吃飯怕啥?小心翼翼躲躲閃閃的,怎麼像個小特務似的!”

    黃小川突然怔住,手中的筷子掉到地上,發出很響的聲音。劉孟達夫婦也都是一怔,對視一下,然後一起望向小川。小川的頭埋得更低了。

    劉孟達緊盯著劉越,怒目而視︰“你剛說什麼?”劉越絲毫沒覺出異常,淡淡地道︰“我說他像個小特務……怎麼了?”劉孟達抬手,一耳光狠狠扇在劉越臉上,起身離開餐廳。劉越蒙了,捂住臉愣怔著,媽媽和黃小川急得什麼似的,也都沒了主意……那天的晚飯,誰也沒吃好。劉越仿佛受了天大的委曲,哭著跑回自己房間。過了一會,媽媽進來,嚴肅地問她︰“閨女,我問你,還記得黃炳耀叔叔嗎?”

    劉越不停地擦眼淚,點一下頭。黃炳耀是爸爸最親密的戰友,當年在朝鮮戰場上,爸爸是師長,黃炳耀是師政委,二人感情頗深。

    母親沉重地嘆口氣,然後告訴劉越,黃炳耀關進監獄快兩年了,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小川就是黃叔叔家的老小,小川的媽媽也被送到了勞改農場,哥哥、姐姐有的被發配回老家,有的上山下鄉,小川是爸爸費盡周折,好不容易從青海的一個知青農場找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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