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全市八個縣里,要數江河縣政府的審計檢查工作搞得聲勢浩大,縣政府召開了動員大會,並在廣播電視中進行了大力宣傳。-------瀏覽器上打上-看最新更新動員大會由羅小理主持,鄭永剛做了義正詞嚴的講話。鄭永剛剛剛上任江河縣縣長不久,不像其他資格老的縣長那樣皮,他對市委市政府的重要舉措是百分百地貫徹落實,確保在他主政的那一方政令暢通。扶貧辦公室對審計局的工作也非常配合,一開始就進行得非常流暢。他制定的原則是,凡是不該使用扶貧資金的單位和個人,五日內必須限期退還,還得起要還,還不起的貸款或拍賣也要退還。賴賬不還的,有錢拒還的,執法部門和銀行一齊上,一律采取停水、停電、停止資金周轉的三停措施。有人說他的做法野蠻,違法,可鄭永剛卻說,能夠使用到扶貧資金的單位和個人,都是有來頭的,絕不是普通老百姓,你不來硬的就不行。政府不能向違紀行為低頭求情,不能給他們說好話。所以要適當野蠻一點,要不留余地。他的執政風格受到縣委書記和縣政府一幫人的大加贊賞。他們認為,在一個政治管理體系和法制體系不是很健全的前提下,政府的行為在細節上完全以法行事是不行的,大膽踫硬就得打法律的擦邊球。這一招果然很靈,江河縣的審計檢查勢如破竹,進行了半個月就全面告捷,收回投放不合理的扶貧專項資金四百多萬元。其中一名鎮長在扶貧辦公室報銷過一筆五千多元的旅游費用,他也很快就退了。縣政府為此發出了通報批評,並交紀委查處。
市審計局就江河縣的情況整理了一份《內部情況通報》,呈送鄭嘯風。鄭嘯風受到很大鼓舞。專門致電鄭永剛,表揚他這事干得漂亮,干淨利落,像個干事的樣子。做這事是需要膽識的,膽是膽量,識是智慧,缺一不可。鄭永剛在電話里小聲說,哥,我想回家看看媽媽,老人家每天發短信說是想我了。鄭嘯風說,對待工作就要像孝敬母親一樣。你把手頭的事兒收拾一下就回去,看望一下她老人家。她就想你回去看看,不要拖久了。兄弟倆又把話題轉到工作上說了幾句,手機信號不好,斷掉了。
審計檢查工作由紀委保駕護航。紀委書記姜克鋼親自坐鎮,紀委開通了多條讓群眾反映情況的通道,一旦發現問題紀委馬上介入調查。慢慢地聲勢一大,就勢不可擋了。一直保持沉默的程萬里就陷入了全線被動。審計檢查開始後的第二十天,程萬里親自找到鄭嘯風和姜克鋼進行密談,說了他的個人觀點︰一是堅決支持市政府的這次審計檢查行動,確保扶貧資金用到經濟開發和扶貧項目上,並發揮出應有的效益。二是對查出來的嚴重問題決不能心慈手軟,要嚴肅處理。違紀資金一律沒收,上繳財政。三是要保護干部,不要將問題擴大化。鄭嘯風對程萬里的支持表示感謝,同時也表示認真執行程書記的指示精神。可鄭嘯風也听出了程萬里的一些言外之意,“保護干部,不要將問題擴大化”是什麼意思?就是對一些重要問題涉及的重要人物,要能夠寬容和諒解,是謂保護干部,是謂不要將問題擴大化。因為一旦抓住不放,可能會使一個地方的班子產生劇烈震蕩,輕則一兩個人進班房,重則一個領導集體全部爛掉。所以要保護。這並非是說程萬里有意包庇或袒護問題干部,更不是他要結黨營私,而是害怕出現混亂,使人質疑他的執政能力和執政藝術,給他二十多年來的政治風光抹黑。鄭嘯風是很理解程萬里的擔憂,並不斷地點頭默認。姜克鋼此時不失時機地說︰“有關這類問題的處理尺度,我會把握的。”他給程萬里吃了顆定心丸。
然而,就在他們談話的第三天,某縣查出三年前一筆一百萬元的扶貧專項資金進入了該縣縣長表弟的企業。該企業純屬私營企業,不是政府的扶貧對象。而這位縣長恰恰就是程萬里的前任秘書兼市委副秘書長。姜克鋼是通過舉報信獲得這一情況的,並查有實據。姜克鋼立即把情況給鄭嘯風作了匯報,鄭嘯風說︰“必須限期收回,不管他的後台是誰!”
姜克鋼說︰“是否要給程書記匯報一下?”
鄭嘯風說︰“匯報問題就集中匯報,集中處理。不要一事一匯報,這樣很麻煩,也容易導致不公平。我們的目的不是要處理幾個干部,而是要管好用好扶貧款。情節特別嚴重的才會追究領導責任。但轉移用途的扶貧資金絕不能繼續放在不該投放的地方。如果現在沒錢,哪怕他們貸款也要歸還。否則,這次審計檢查就沒什麼意義了。”
姜克鋼和鄭嘯風商量,為了穩妥起見,涉及縣級領導又數額較大的,還是提前給程萬里通個氣,讓他盡可能地知道更多的真實情況。既然不是正式的會議匯報,鄭嘯風就決定放在自己家里進行。這天,他讓簾子做了幾道下酒的好菜,拿出一瓶茅台,搞一回小小的家宴。鄭嘯風打電話把審計局長也叫來了。叫審計局長來的目的,是想暗示他,審計中出了再大的問題,都不能把程萬里牽扯進來,否則就把事情鬧大了。局長似乎明白這個意思,表示有些問題不會深究的。程萬里來了就進餐廳了,四人正好各佔一方,邊吃邊聊。面對市委書記、市長和紀委書記,審計局長是這里面最小的官,就只有給他們斟酒的份。面相上虎虎生威的程萬里坐在餐廳最上方的位置,特別醒目。他要求把一斤酒分為四份,平均分配。鄭嘯風是非常清楚程萬里酒量的,說早就打破平均主義了,你領導帶頭搞平均主義怎麼行?程萬里說,有時平均是維護公平的一種方式,為什麼不能平均?只有平均,大家才最沒意見。所以,今天每人二兩五,不劃拳,不猜寶,各人自掃門前雪。喝不了的也要喝,想多喝的自己取酒去。最怕的是審計局長,官最小,酒量也最小,平時根本就不喝酒。二兩五對他是個難關,他通過努力還是能闖過去的。既然程書記已經制定了政策,大家就只好認真執行。審計局長暗自感嘆,酒桌上與工作上一樣,官大的說話算數。誰叫咱是處級,人家是廳級呢?現在他也明白了,難怪在審計局里,干事們一般不願意跟他在一起就餐,就因為他是局長,別人是干事,坐在一起是有懸殊的,不自然的,吃飯的時候心里堵得慌。一旦有了級別的懸殊就打破了原有的平等關系。他在程萬里面前就像小媳婦初次見公婆一樣,有些羞羞答答的。
簾子最喜歡這些客人來。有了客人她就有了勞動,有了充實,也有了聲音。客人們會為她趕走寂寞。更重要的是,她可以集中展示她的廚藝,還可以听到這種客人夸她好漂亮,夸她好手藝。簾子在贊美聲中情緒高漲,精益求精,臉上洋溢著最生動的笑容。不一會兒,她就笑盈盈地端上來四個涼菜,涼拌豆腐,涼拌蘿卜和一盤油炸花生米。這是她最拿手的幾道好菜。程萬里嘗了一口蘿卜絲,深有感觸地說︰“這孩子做的菜越來越好了!”
簾子瞟了程書記一眼,說,“程叔叔,你家桃子燒得也好呀!”
程萬里的保姆桃子是簾子一班的同學,是祁潔在烹飪學校物色的。兩個保姆互相認識,但不大來往。不來往不是她們的意思,而是兩家都制定了相同的規矩。保姆在一起扯是弄非的事在市委政府機關大院出現過多次,特別是從領導家庭出來的是是非非很不好,所以嚴禁她們在一起互相傳播。程萬里說︰“你們是同時進門的。她可沒有你進步快!倒是個子一個勁地瘋長!”
簾子說︰“是嗎?她多高了?”
程萬里說︰“都一米六七了!昨日我還取笑她了,個子在提高,怎麼技術不提高啊?”
簾子站在桌邊,一邊擺放盤子,一邊說︰“真正好的廚師是把最簡單的菜做得不簡單,就是很好了。廚師這活兒,畢竟不是尖端技術,沒有科技含量的,只要有點耐心,誰都能做。”
程萬里和其他幾個人一听,都笑了。程萬里說︰“簾子,你不僅僅手藝進步快,你說話听起來好像很有水平了嘛。嘯風,你真是有福氣啊!”
簾子喜歡別人夸獎她,可別人一夸獎她就臉紅了。簾子說︰“程叔叔說得我都不好意思了。”然後轉身到廚房弄菜去了。
簾子帶走了一個話題,然後大家按照程萬里制定的紀律吃菜喝酒。四個平均分配,一個水準,所以就不存在劃拳的問題,但為了氣氛,還是要踫杯的,把杯子踫得很響。姜克鋼攥了一些花生在自己的小碟子里,嘗了嘗,連連稱贊道︰“這花生真好!不僅好吃,而且連大小都一樣!程書記,你嘗嘗。”
程萬里就嘗了一顆。放在嘴里咀嚼,幅員遼闊的臉上悠緩地運動著,似乎在捕捉花生最真實的味道。約摸一分鐘後,程萬里說︰“真不錯。”
姜克鋼就用勺子給他多舀了一些。說︰“喜歡吃就多吃點。”
程萬里說︰“我不敢多吃,油炸花生,吃多了脹氣。”
鄭嘯風听懂了,脹氣就是放屁的意思。這也是程萬里的習慣,他常常在說話時被自己發出的不雅聲音所打斷。鄭嘯風馬上承諾道︰“下回我讓農科所研制一種吃了不脹氣的花生。”
程萬里說︰“真能這樣的話,用簾子的話說,科技含量就很高了。”
大家說說笑笑把酒喝了,話題轉到工作上。簾子上了幾個熱菜,他們邊吃邊說事。審計局長談了談這次審計檢查工作的基本情況,說扶貧資金總的情況還是好的,但問題也非常嚴重,各縣區都存在資金挪用和轉移用途的問題。也許有的還涉及到個別領導的違規操作,資金投放不明朗。
這回程書記也沒做出過多的表態,只是很原則地說︰“你們大膽干,再不能糊里糊涂過日子了,要通過審計檢查把全市扶貧專項資金的去向、用途和效益徹底弄清。”
這話說得審計局長心里暖洋洋的,他很感激地說︰“謝謝程書記支持我們的工作。”
這時,鄒秘書打來電話找程萬里,說省委組織部有人找他。程書記說,再重要的事,反正得等我把飯吃完再說。于是加快進食速度,大口咀嚼。鄭嘯風讓他別急,慢慢吃。鄭嘯風看著程萬里吃飯的樣子,全然不像一個市委書記,而像一個餓了幾天飯的農民。鄭嘯風怎麼都不明白,一個市委書記,在這里可以天天享受山珍海味,營養自然是不缺的。可他為什麼從來吃不膩呢?總是胃口那麼好呢?任何時候見他吃飯,都是那麼有滋有味。肥胖的身子還在繼續膨脹,幅員遼闊的臉龐還在繼續擴張,好像每一頓飯都在為他的肥胖而努力。吃完了,便站起來顫悠悠地走了。鄭嘯風為他開了門,看見程書記的司機正在門口等他。程萬里的司機很膽小,對程萬里有恐懼感,是個只干活不說話的人,在任何時候等他的主人都是保持距離的。程萬里出去了,他就跟在屁股後面下樓了。
鄭嘯風轉身進屋。審計局長回味著剛才程書記的話,對他說,“沒想到程書記這麼理解我們審計工作。”
鄭嘯風說︰“他對政府的各項工作都是非常支持的。”
話是這麼說,可鄭嘯風還是覺得審計局長太幼稚,程萬里說的全是官話,也是完全正確的話,但恰恰就是這些正確的官話搞得下面無所適從,有時也搞得下面悠哉樂哉!政治就是這樣有趣,同一樣政治話本,放在此處是恰如其分的,而放在彼處便成了荒唐可笑的了。
審計檢查工作持續有效地推進著。鄭嘯風給審計局一再強調,一邊抓扶貧資金清理,一邊抓違紀資金回收。這里面比較突出的問題就是程萬里的前任秘書,現任某縣縣長之弟的私人企業使用了100萬元扶貧資金的問題。企業法人聲稱自己的企業是縣里的扶貧企業,全稱叫扶貧經濟開發公司,主要從事商業貿易。審計局通過工商局了解得知,這個企業在注冊時就是私營企業,之後改變了企業性質,變成了集體企業。這筆100萬元的扶貧款就是在變更性質後的十多天內打入該公司賬戶的,帶有明顯的套用扶貧款的嫌疑。審計局長跟企業法人發生了爭執,企業老板仗著後面有人,口出狂言,說錢是不退的,沒有錢退,看你能把我怎麼樣!審計局長一氣之下,把這筆資金和這個企業的來龍去脈向該縣縣委作了專題報告。縣委書記大發雷霆,說,既然他說是縣上的扶貧企業,那就把扶貧效果拿出來看看,看他為扶貧做了多少事!縣委書記一發火,縣長就緊張了,害怕事情鬧大收不了場,連夜到表弟家里,催收那100萬元扶貧資金。沒幾天時間,他們就把100萬元上繳到此次審計檢查開設的專門賬戶了。審計局長大發感慨,謂之︰在官場,看猴戲。
還有一些縣的扶貧資金更讓人啼笑皆非。一筆錢從扶貧辦公室轉出去,轉來轉去就不知到什麼地方去了,成了下落不明的錢,莫名其妙地蒸發了。時間久了,當事人也不在了,問誰都不知道。從全市扶貧資金的使用情況來看,真正用到正途的不到百分之六十,剩下的百分之四十就成了唐僧肉,誰都想切一塊吃。有的利用職務之便優親厚友,有的則給了非扶貧企業,放款者從中撈一把好處。而真正的扶貧對象——農民則沒有獲得任何利益。可奇怪的是,各縣年年都有扶貧工作會議,都有成績斐然的總結講話,在匯報成績時,領導們總是講得眉飛色舞,儼然一副踏著大步奔小康的樣子。可這一檢查,全露餡了。我們的扶貧方式,資金管理與投放機制,都是漏洞百出。各縣審計局用一個月時間集中審計,結果檢查出違紀資金一個多億,收回違紀資金四千多萬元。
鄭嘯風終于可以松口氣了。他就是要用這筆錢修建三省交界的邊界公路,也許這就是一條真正能產生扶貧效益的公路。他將他的想法向程萬里私下交換了意見,程萬里恍然大悟地說︰“原來你是通過這種方式解決邊界公路的資金缺口呀!我個人是沒意見的。可這麼大一筆錢投資,還是上常委會研究一下吧。”
于是就研究了。
于是就通過了。
于是邊界公路就順利動工了。
考慮到這條公路的特殊意義,還舉行了隆重的開工剪彩儀式。三地同時動工,開工儀式由三省邊界的三個縣政府的首腦參加,鄭嘯風親自剪彩。江河縣常委、副縣長羅小理出任這條道路建設的總指揮。他向縣委縣政府立了軍令狀,這條路修不好就自動下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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