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京回長沙的車上,我憶起了這半個月在北京的游魂路線︰那天去了天安門瞻仰了毛主席的掛像,我感嘆,毛主席領導咱打江山可真不易,如今江山如此多嬌,引無數英雄竟折斷了腰。-------瀏覽器上打上-看最新更新之後逛了中央美術學院,在學院門口站了個把小時,之後余閑的時光我基本游走在北京郊區的胡同里,看落日余暉,塵埃飛揚。
出站口,莫小茵早已等候多時,她一看見我就叫嚷︰“北京烤鴨,北京烤鴨。”我驚愕得一臉煞白——別人听見還以為我綽號叫“北京烤鴨”。
“你瞎叫些什麼?我才出去半個月怎麼就變成只北京烤鴨?”
“沒叫你,我叫你帶什麼回來你別又忘了吧?”
“忘了,忘了,還真忘了,什麼東西?”
“你是只北京笨鴨!”
“你別說我是只鴨好嗎?詞語千萬不能亂用,我投降,烤鴨在背包里。”我翻開背包,拉出烤鴨,白了她一眼︰“頭頂大事就是你的烤鴨,你有沒有良心?”
她接過烤鴨,興奮著流口水︰“啊哈,金黃金黃的,我拆開吃了?”
“吃,趕緊吃,吃了就當嫁給我了。”
“憑什麼呀,你以為一只烤鴨就把我給炸平了?我就這麼不值錢?”
“那就別吃,我又沒逼你吃。”
她怔了一下︰“你剛說什麼來著?”
“我說了這麼多我哪記得我說了什麼。”我全都是隨口亂說的,我懶得跟她解釋。
我說︰“許一為怎麼樣。”
“呸,別提那只死猴子了,什麼貌似潘安,才勝伯虎,你就是一只黑猴子,畫畫得好我承認,他那賊相就實在不敢恭維了,黑不溜秋……”
“停停停,有你這麼損人的嗎?何況他也算得上是你的長輩。”
“主要是太叫我失望了,你走的時候怎麼說的,一等一的帥哥,什麼什麼什麼……呸呸呸……”
“他的形象就這麼差?我要教訓他一頓。”
“敢情你教訓他一頓他就變帥了?你純粹忽悠我!”
“呃……”
“呵呵,夸張了一點,其實他也挺有才的,人也好,善良,誠懇,活潑,負責……”
“就是啊,你說我的鐵桿兄弟會差到哪里去?”
“鐵桿兄弟?哦,對,他把你純潔的羅曼史也說給我听了。”
“啊?他這也說了?看我回去怎麼整死他。”
“是我逼他說的,我跟他說,許一為,你今兒個不說出來你就別想在這呆下去,姑奶奶叫你吃不了兜著走,他沒辦法,就說了,嘻嘻。”
“能耐啊你!”
“最主要是他革命意志不堅定,我本來設計了幾種方案用來逼他的,打算威逼利誘,結果才在威逼上他就招架不住了,害我其它天才方案都浪費不用了。這就是你的鐵桿兄弟,適合做叛徒漢奸。”
“好,他死定了。”
“哎,別,真的是我逼他的,許一為是個好人,你別……”
“放心,我不會怎麼整他的,最多斷他兩個胳膊一條腿,你回去吧,我先回窩了,明天到畫室重新上任。”
“我也跟你去吧,正想參觀你們神秘的地下室,听許一為說起好像個人間仙境似的,一個人間聖殿。”
“別去了,我想你保持那個美麗的幻想會好一點,要不你見到現實絕對會痛心疾首。”
“不行,我一定要去探個究竟,是什麼殿堂培育出一個個優秀杰出人才,听說里面有畫家左門許一為,還有音樂家陳大由,還有作家遠方什麼的,听起來好像莫爾說的烏托邦,又像十九世紀中葉……”
“停,停,我跟你說了,你保持那個美麗的幻想就行了,千萬別把幻想和現實劃等號,等你發現兩者之間的距離是那麼天上地下,你會痛心疾首的。里面就一堆臭男人。至于地下室,有時間我會邀請你來做客的,好歹我做個準備。”
“不要準備,我喜歡原始態的,原汁原味的真實態的自然態的才是美的……”
“我的審美觀點被你引用得毫無保留啊,滾滾,今天你要去我就死在你面前,跟你說了以後有的是時間,現在我很困,要回去睡覺,你帶著烤鴨回去享受吧。”
“哦,好的,烤鴨你嘗嘗?”
“我在北京嘗夠了。”我扭頭走掉。
回到地下部落,感覺跟這闊別半個世紀似的。
地下室顯得古老而永恆。
陳大由在抱著薩克斯吹《北國之春》,遠方在捧著本古老的書神魂顛倒,許一為在紙上雕刻石膏素描。
我感覺我像塊暗物質,人或畜生都看不見似的。
我把背包里剩下的一只烤鴨丟桌子上︰“我回來啦!”一堆人才反應過來,一個個卑躬屈膝地點頭哈腰︰“您老人家回來啦,有失遠迎有失遠迎。”
“今晚上喝酒,我做東,一為,你去買幾樣好菜回來。”
“喳,呃,錢呢?”
“錢你回來我會給你的,滾滾滾。”
“陳大由遠方你們去抬一箱酒回來。”
“喳。”
一個古老而永恆的狀態就被我這麼用金錢炸沒了,金錢真偉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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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完酒,各自顛顛撞撞躺回被窩。
我說︰“事情做得怎麼樣,有沒有給我添亂子?打碎我的飯碗?”
“哪能呢,你看我如此才華橫溢的火熱青年,怎麼會鬧出亂子,要是有人舉薦,我定能夠評個全國十大杰出青年……”一為邊抽煙邊答。
“那是,要中國多幾個你這樣的杰出青年那不得了。”
“是真的,你不知道我工作做得有多好,那是有口皆碑的,我簡直就是塊永垂不朽的豐碑。不信你問問老張,問問那班學生。對了,就是那個莫小茵難治,那可真叫一潑婦悍婦,我見過女的,可沒見過那類女的。”
“挨整了吧?”
“挨整倒說不上,攪出神經病了,那妞長得倒還水靈,我現在知道“貌如其人”那純粹就是屁話,那女的簡直就是只猴子,大鬧天宮的猴子。”
“呵呵,棋逢對手了吧?”
“我投降,我不是對手,看得出,那妞喜歡你,依我看,那女的可以,八成是哪家的千金,人又漂亮聰明,左門你小子艷福不淺,我他媽的是打著燈籠也撞不了,可恨這世界太不公平。”
“我跟你說,飯可以亂吃,屁不能亂放,說,你有沒有在她面前煽風點火,還把我的歷史兜了出去?”
“我坦白,我說了,把你的整個純潔史兜售給了她,讓她知道你要多純潔有多純潔,兄弟我可是為了你好啊。”
“求你別亂來了!大爺!”我拉過被單試圖蒙頭大睡。
“我知道你還一心惦著林晨,現在是二十一世紀了,我還求你思想前衛點行不?莫小茵那妞是真心喜歡你,即使你不接受,你也給逢場作個戲嘛。的確,你是要做大藝術家的,接受那樣一個女的的確不值 ,但是,完全可以逢場做個戲,撈點好處。”
“你他媽的就是一個混蛋。許多東西是你不能明白不能理解的!”
“說你是個糊涂蛋我都覺得該替糊涂蛋叫冤!”
我把煙頭丟了,說︰“好了,革命形勢危急,不說什麼兒女私情了,那東西就是個屁。你打算接下去怎麼辦?”
“再弄點小錢,安心備考。”
“送貨那事還有沒在做,現在你立馬給我歇了,代課工資理應只給你一千,我結給你兩千,條件是你把那生意停了,安心備考。”
“算了吧,你自己苦日子遠沒熬到頭,听莫小茵說你常常躲在學生食堂吃三塊錢的炒疙瘩,你施舍我?笑話!生意我還做一次,最後一次,我要再干就是龜兒子,等送了這一次,我拿到錢就安心備考了,今年希望大大的有,我許一為要光宗耀祖揚眉吐氣了,哈哈。”
我不想再說什麼,蒙頭大睡,結果缺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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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拖著一身疲憊回到部落,太陽剛剛從西邊升起。從北京回來,我又開始沒日沒夜的熬戰,不想把自己當人,想把自己當做一台永動機。白天一張水粉一張油畫,晚上一張素描到深夜或第二天凌晨,我已經分不清太陽和月亮,分不清東邊和西邊。
莫小茵總在旁邊試圖打擾我,每次我都目露凶光恐嚇她︰“你要再妨礙我你會死得很慘!”經歷了幾次凶神惡煞的恐嚇,她也學得乘乖了,只坐在一旁一聲不響自畫自的或偶瞟我的畫面。 我像個魔鬼一次次悶聲不響畫到深夜,她不得不退陣訕訕離去。她說︰“左門,你總有一天會變成瘋子。”我抬起頭,再次目露凶光。她說︰“我確信你已經瘋了。”
我沐浴在晨光下疲憊無力,腦子混沌不清,憶起林晨的微笑,憂傷,耳邊仿佛她的聲音︰“左門,我……”劉德華在耳塞里唱︰“我已開始練習,開始慢慢著急,著急這世界沒有你,已經和眼淚說好不哭泣……我天天練習,天天都會熟悉,在沒有你的城市里,試著刪除每個兩人世界里,那些曾經共同擁有的……”在沒有你的城市里,我在練習,可是……為什麼?這到底是為什麼?就是在這個地方,我們曾經說好一起闖出去,可是彼此竟如此相隔。我在不畫畫的時候,想的問題越來越多,而且得不出答案,直至霍亂不清,我只能提起筆進入另一個世界,只有這樣我才可能不瘋掉。
我沿著牆根蹣跚著進了部落,剛進門,縮在門坎,無力爬起來。
一為丟下手里的筆︰“怎麼弄成個死人模樣?你連加了幾個通宵了,你真不要命了?”
石膏上的燈安靜地亮著,可見一為他也在加通宵。我說︰“你五十步笑百步。”
一為到外邊接了桶水︰“咯,洗把臉,睡個覺,看看還有救沒有。”
我洗了把臉,坐在床頭,抽很嗆鼻的老煙。
遠方推門進來,揚著一本本子︰“給你看一樣東西!”
我冷冷的說︰“老子沒興趣。”
“真的沒興趣,這是我在牆縫里撿到的一本日記,上面有你的名字,我很驚奇,才拿給你看的。”
“什麼?”
“應該是個女的寫的,字很清秀,她叫林……”她翻一下︰“她叫林晨,字寫得蠻好,文筆蠻好……”
我爬起來,一把搶過︰“他媽的你都看了?”
“我開始以為是一本秘笈,塞在牆縫里不是秘笈又是什麼?我當然翻開研讀了……”
我顧不得听他廢話,打開本子,果然是林晨清秀的筆跡。這肯定她那時走的時候不小心落下的。
突然看到林晨的字跡,感覺跟做夢似的。
我小心的打開日記。
年 月 日 星期日 天空晴朗
今天我們搬了家,搬進了地下室,我們組成了一個新家。這里條件雖然很壞,卻不能阻止我們的革命熱情,凡高還住牛棚豬棚吶,卻能創造不朽的藝術,向凡高同志學習。
……
年 月 日 星期五 陰雨綿綿
今天又下起了小雨,分外惆悵……
……
年 月 日 星期三 晴
左門是這樣一個人,在他心中除了目標我不知道他還有什麼,四年來等他說四個字卻未等到,我不知道,依偎這樣一個人究竟是幸福還是悲哀,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
翻到這,我雙眼凝固,掃過後面的字︰
他有他的信仰他的追求他的目標,甚至他的無奈,這我理解,可是他曾想過我的感受?
……
我的指尖掠過一絲尖痛,我遲緩地翻過這一頁。
年 月 日 星期六 雨朦朧
今天是我二十歲生日,我過了一個簡樸但很快樂的生日,沒有鮮花沒有蛋糕,沒有佳肴,沒有美酒,可這卻是我一生難忘的生日。
他送了我一盒鉛筆,還有一個假蛋糕,我覺得這彌足珍貴,剎那間淚水翻涌。我可不在乎他的窘困,從不在乎他的低微,可是他為什麼總執迷不悟呢,一定要等那一天, 我可從不在乎這些,即便是一盒鉛筆,我也倍感幸福的……
……
年 月 日 星期五 陰翳
我常常想,在他心中根本就沒有我的位置,他是個瘋子,是個王八蛋,目標目標,
去死吧,你的目標,去死吧,你左門,我在想,我是不是該把自己的一生交給一個瘋子,霍亂……可是我喜歡他……
……
日記從我手中跌落,我拉過被單,黑掉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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