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34 )
我躺在車廂座位上,微閉雙眼,任憑車與鐵軌撞擊聲顫抖,任憑車廂哄哄鬧鬧,我躺得寧靜而祥和。-------瀏覽器上打上-看最新更新
車廂空氣如水泥,濕濕滑滑的,方力坐在我旁邊默不做聲,也許他早已習慣了跌蕩流離,像我們這些傷啊感啊的他早已麻木,他沒打攪我,我也沒打攪他。
座位是85號,又是85號,那天跟林晨挨著坐的也是85號,我那歪在她手臂上睡著了,她原諒我的條件是拿回中央美院的通知單,不想,還被我拿下了,可是……現在真不知林晨怎麼樣了,還有雨曦,沒了她的歡蹦亂跳還真不習慣。顏貝那書生也不知怎樣適合新環境。
憶想那時我們在地下室喊著口號熬夜的場景,似乎還在昨天,而一瞬間消逝得那麼迅速,夢境破碎得那麼慘烈。
列車從白天鑽進黑夜,方力問︰“要吃個盒飯嗎?車要明早才到站,要熬一個晚上呢。
我點頭︰“嗯。”
方力叫了兩份盒飯,我吃得有點難受,一粒一粒地米飯往嘴里送。
車窗打開的,清冷的晚風從黑夜灌進來,身體感覺有絲絲涼意。
方力說︰“把衣服披上。”然後又說︰“你看他們一張張麻木的臉,一張張笑鬧的臉一張張憂愁的臉,其實每張臉後面都隱藏著悠長的故事。”
我詫異方力能說如此深刻的句子,初中他出走的時候還是個黑瘦的小男孩,一米五左右,一臉茫目,不想一轉眼過去四年,方力卻如同一個深刻的老者。
記得從初一起,我們兩個就喜歡寫東西,我們都在班上揚言要成為最偉大的作家,偉大到什麼程度卻說不清,我只說我要成為魯迅,方力說他要成為郭沫若,事實是當時我們只知道這兩個作家。那天我們各寫了一首詩交給語文老師欣賞。我們在老師房里各念自己的杰作,我念︰“我家有三條狗,一條是白狗,另一條是白狗,還有一條也是白狗。”念完,老師白眼一翻,好像中了風,傻了。
想想我那時怎麼就那麼天才,青出于藍而勝于藍,詩比魯迅的“棗樹”還多了層的檔次,老師回過神來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方力接著朗誦︰“太陽啊,你是我心中的紅太陽,啊,紅太陽,你是我永遠的紅太陽,啊……”老師激動得腮幫鼓脹,一口茶水就噴出來,書桌如同淋了場暴雨,她忙不迭地說︰“好,真好!”不記得那天我們是怎麼被老師拽出來,我只記得那個下午我們纏著她談詩歌,談得她哭笑不得,最後有自殺的傾向。
我想著這我笑了。
方力說︰“笑什麼?”
“我想起我們的處女作詩歌,真他們的處女,哎,你後來還想過寫作嗎?”
方力搖搖頭︰“從初三走出校門就沒摸過筆桿,沒時間,沒心緒,除了吃就是跟或和睡覺,只想著月底時發工資,理想像陽痿的**,沒勁了。”
“靠,這簡直是先鋒派的詩歌,你最後一句。”
方力苦笑,然後問︰“你呢,應該是,一直在寫吧。”
我笑︰“我淨寫些自己能懂別人半懂的東西,這很尷尬,前幾天,我開始動筆一篇長篇小說《盛唐風雲》講得我是唐朝一個太監,游走在長安城。”
“呵呵,有意思,你怎麼選擇一個太監呢,怎麼不選擇做李白呢?”
“做太監清靜。”
“你以為剪斷陽根就叫清靜?”
“我操,我真懷疑你是先鋒詩人,哲理悟得如此透徹。”
“……”
——————————
車從黑夜又鑽進黎明,萬丈光芒遍撒大地。
“到臨汾市了。”他說。
其實不用說我也知道了,因為軌道上停靠著長長的一列列煤車,它們跟普通火車一樣,一節一節的,不過上面裝的是黑乎乎的煤碳,一節上裝了有幾噸,一列車裝了該有上千噸吧,要不怎麼說,中國是煤碳大國呢,奇怪的是即便如此,我家還燒不上煤球。
清晨的工人都一開始了一天的勞作,一個個黑不溜秋的漫在金色的晨光下像螞蟻搬家似的忙碌不歇。方力說︰“走,還要搭一小路車才到礦地。”
“搭公交嗎?”
“不是的,搭貨車,我去那看一下有沒回礦地的貨車,順路搭過去。”
我想啊,這就是山西,一個遙遠的地方,這是我的煤碳事業生涯,多麼悲壯。
方力走到一個裝卸場地,老遠沖一個黑黑的中年人招手︰“哎,老胡,有回工地的貨車嗎?”
“有有有,還要等半個鐘頭吧,他媽的怎麼才來呀,在家里干老婆吧?”
“哪有呢,老婆還沒出生,來,抽個煙。”方力丟過煙接著介紹︰“咯,這是我朋友,左門,搞藝術的,估計你也不知道什麼是藝術吧。”
“喔,知道知道,搞藝術的就是畫女人的裸體的吧?有福氣有福氣,看女人裸體不要數錢,听說還可以摸……”
我腦門一股熱血往上沖,真想甩他一個耳巴子。方力打斷他的話︰“我操,你老大粗,懂他媽個球!”然後又對我說︰“別介意,這些人都是這樣的,慢慢習慣就好了,這位是裝卸幫幫主,老胡,人蠻好的,就是粗,以後還要打交道的。”我說“哦。”
老胡伸出手︰“來握個手。這輩子還沒同藝術家握過手呢,哈哈。”他的手黑乎乎的,油膩膩的,說心里話我壓根不願意接受這份友好,看在方力的面子,我把手伸出來和他搖了一下。
老胡說︰“咋不好好的呆著摸女人的那個肉啊,跑出來摸煤碳干啥哩?”
我說︰“摸煤碳不要錢還能掙錢,比摸女人要強。”
他整個兒沒話了︰“有道理有道理。”
方力問︰“你知道哪還缺人手嗎?”
“井里應該還缺吧?”
“井里的工作不要,裝卸或者推車有沒空缺?”
“我給你問問。”說完他抓出手機按了一通哇哇哇︰“喂,喂,哪還有個空缺嗎?俺這里有個哥們,你看安排一下嗎?”
掛斷電話,他說︰“裝卸是沒得了,推車到是有,不過也是井下。”
“哦,那好,等下去看看。”
貨車來了,也是運煤的烏漆抹黑的還冒著黑煙,它把煤倒下來,方力說︰“上車吧。”司機擺擺手說︰“駕駛室沒位置了,坐車廂。”
“好,就坐車廂吧。”
我們爬上車廂,甚至擦了一身煤碳,黑成兩個煤球。
貨車轟隆的啟動,骯窪的泥路跌宕起伏,車子跳躍著幾乎把我們拋向半空。
站在車廂上,迎面的風刮得猛烈,北方的風很干燥,還夾著沙塵。
貨車顛簸著向著礦工地進發,沙塵和煤塵往後倒退,仿佛留給無盡的蒼穹。
?
只要輸入--就能看發布的章節內容(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