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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曦積極得不行,大清早的就爬起來,換上她最漂亮的衣服,要去參觀我們的公司。-------瀏覽器上打上-看最新更新
我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半哭半笑地問︰“你有必要嗎?”
“當然有必要,我們去了可不能給你們抹黑。作為主管的朋友,當然應該有點氣勢。”
我心里想,好吧,你氣勢吧,等你見到堆積如山又髒又臭的廢品堆你就來你的氣勢吧。不過我實在一萬個不願意讓他們去,尤其是林晨,讓林晨看到我在干那個事我想我選擇一頭撞死。
我們沿著湘江橋走過去,我把他們帶到一座摩天大廈前,指指第十層樓︰“那就是我們的公司。”朝陽下金光閃閃。
雨曦大發感嘆︰“嘩!好氣派啊!”
“是氣派了一點。”
雨曦不自主地跳起來︰“我們的左門還有許一為好偉大,是世界上最偉大的男人。”
顏貝大概出于嫉妒,表示懷疑︰“資源公司會開在十層樓上,老板腦子有沒有問題?”林晨一直無語,早已識破。
我繼續編下去︰“我們搞的是程控操作,真正的貨倉場地在上海,我們是通過網絡遠程控制市場管理。”一為附和︰“遠程控制。”
“哇!遠程控制?太拽了,快上去參觀吧。”雨曦恨不得立馬飛上第十層樓上去。
我一個轉身,往另一個方向走,丟給雨曦一句話︰“你留在這里做夢吧,我們要去上班了。”
雨曦像丟了500萬獎金,失落無比,追上來拉我的衣袖︰“你們公司不在這里啊?”她的意思還是希望就在那里,哪怕不是也得是。
我徑直往廢品站走,不想理她。
走到廢品站,我站住,我們的老總正在廢品堆掏呀掏呀像掏糞一樣掏得極其惡心,肥大的屁股翹起,滿是油污的褲子映著朝霞油光可鑒。
我指指掏廢品的骯髒鬼︰“那就是我們老總,這是我們的公司!”
他們笑得前仰後俯差點就地打滾︰“老總……公司……笑死我了……哈哈哈……笑死……笑死我了!”
雨曦擰著我的耳朵往死里揪︰“這就是你的城市資源總公司?咯咯咯咯咯……”
“本來就是嘛,這不是資源公司是什麼公司?那個確實是我們老總,不信我叫給你看。”
我朝那骯髒鬼喊︰“老總早上好!”
老總扭過頭來用呆滯的目光望著我們幾個唏哩嘩啦的年輕人,呆滯得我想撞死。他說︰“兔崽子,上工啦!”
我給他介紹︰“這是我們的朋友,特地來看望老總。”
他們還真的齊刷刷叫︰“老總,早上好!”
老總完全糊涂了,嘿嘿地傻笑︰“好,好,大家好!進屋里坐。”
我和一為張開雙臂攔住他們三個︰“不要進去!不要去麻煩老總!千萬不要進去!”
老總來拉我︰“不麻煩不麻煩,客人都是客人。”
這下我後悔我帶他們來參觀了,他們要是進去,肯定一個月以內寧可餓死也吃不下飯。
我費了好大的勁才攔住他們沒有進去,跟他們磨嘴皮子︰“現在你們參觀也參觀完了,快回去吧,我要干活了。”
雨曦又擰住我的耳朵︰“老哥你就干這個事情?資源管理?門市部主管?”我掙托她的手,跑去跟顏貝說︰“顏貝兄弟,你帶他們回去吧,求求你。”
顏貝說︰“我留在這里幫你們干活吧,反正今天閑著。”
“你幫我干我工資又沒多了一點,還是回去安心畫畫吧!”
“讓我試試吧,體驗體驗做主管的滋味。”
我只有去求林晨︰“你們趕快回去吧!”林晨默然沒有做聲。
她們不回去,我就沒法干活,我只有連拉帶拖把她們趕出去。
老總一邊給廢品過磅,一邊咿咿呀呀唱他自己編的歌,十天半個月也唱不完,唱他十歲就死了爹和娘,一唱一唱又唱到踫到他的好女人,他女人如何如何能干,喂豬豬長得壯種菜菜長得肥,又唱到他女人死掉了,唱到這,他又是哭爹又喊娘,又是十天半個月也唱不完。
我實在是听不下去了,耳朵嗡嗡嗡亂響,心髒亂七八糟地跳,胸脯悶得發慌,他再這麼唱下去,我恐怕就要當場斃命在噪音里。
我把拖拉機踢得 響︰“老總,上班時間不要唱歌吧?”
老總覺得有道理,就停止狼嚎鬼哭。
沒過了兩分鐘,他又開始咿咿呀呀唱開了,又唱到他的臭婆娘沒良心甩開他先上了天。
我們除了忍受只有忍受,任他婆娘死幾次就死幾次。
收工,西陽西下人散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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部落里少了我們幾個的存在安靜得發涼。
雨曦見我們回來,老遠就迎上來︰“哎呀,左主管,您回來啦?有失遠迎罪過罪過,左主管,工作辛苦了,公司需要您這樣的人才,老總有沒有提拔您?”
“去你的!”我推開她。桌子上有饅頭,我揀起來就咬,一邊咬一邊去拿毛巾洗澡,想奚落我,門都沒有,老子什麼都不厚,就是臉皮厚。
我洗澡回來,雨曦還沒完︰“左主管,您看您,可真是一表人才……”
“你有完沒完?”
“沒完,誰叫你哄我團團轉?”
“是因為我破碎了你一個白領高價層夢吧,金色大廈,程控操作,你想不想入住工作?做夢吧你,小丫頭。”
我坐下來畫畫,林晨說︰“你再跟我去找一趟古老師。”
“我不去!”
“我已經籌了兩百塊錢,去求求他吧!”
“打死我也不去!”我很堅決,痛徹心扉。
“你還要不要考美院?”林晨提高聲調。
“我不靠他我照樣考!”
“你想一輩子揀廢品你就別去,你想一輩子又髒又臭你就別去!你想讓你爸媽一輩子窮困你就繼續昂你的頭吧!”林晨一步步緊逼,擊我心髒。
“好,我去,再試一次。”我妥協。
我不想去看到那個尖嘴猴腮的老獼猴,但我無法面對林晨的好意,我知道她為了這件事已經費盡心機。
我跟在林晨的後面,很矛盾也很迷糊。
林晨說︰“我也不知道這次又是什麼結果,但總得試試,如果結果不好你就怪我吧!”
“我不怪你,你這人怎麼這麼傻,無論什麼結果我不會怪你,我只會愧對你,欠你太多,不知如何還你。”
“還就不必,你自己把握好自己。”
“哦”
“不管怎樣,你見到古老師還是要誠懇點。”
“哦。”
走了半個小時到了老獼猴門口,林晨敲開辦公室的門。老獼猴依然是端坐在沙發上看報紙,這老家伙大概整天都呆在這里一個字一個字計算他的金庫銀庫。
“古老師好!”我們說。
老獼猴點了點頭表示知道。
老獼猴辦公室里富麗堂皇,估計搞了幾十年藝術也搞得他家財萬貫了,以前听說過搞藝術餓死藝術家,凡高他們等于是搞藝術餓死的,如今搞藝術能搞得富麗堂皇了,藝術家們進步了。
我記得林晨的叮囑,穩住穩住再穩住,誠懇誠懇再誠懇。
我說︰“古老師,我帶了點學費了,請您收下我吧。”
老獼猴瞟了一眼我手里的兩百塊錢,繼續看報︰“再去想點辦法。”
我的怒火一陣陣往上躥︰這是哪門子藝術家,我不學也罷!但想想林晨,好不容易給我創造一個機會,我于心不忍,咬牙切齒地壓制心底的怒火。
林晨幫著打茬︰“他是真的想學,他會考個好成績報達您的。”
“去年考了什麼學校?通過沒有?”
“中央美院,魯迅美院,廣州美院,沒通過。”我老實交待,表示誠懇,反正我也無所謂,他不肯收我就走人。
林晨著了急︰“古老師,不以成敗論英雄,您說是吧?這是您經常教導我們的。”
“凡高活的時候誰承認他的成敗?”
“對呀,所以現實就是埋掉了一個天才,說不定左門同學就是中國將來的凡高,您是伯樂不能埋沒千里馬呀!”林晨趁勢想扭轉局面。
我變得無動于衷,我心想你愛收不收,十年後誰比誰更孬還不一定。
老獼猴面無表情︰“再去想點辦法就來上課好吧!”
我的火氣按奈不住往腦門上沖,我的手不自覺地從褲袋里拔出來指著老獼猴︰“姓古的你自始至終只提錢,你不配搞藝術,你有辱教育有辱藝術!”
說完我什麼都不顧往外跑,我不必要在一個利欲燻心的人底下學藝術,我不必要稱一個無義無德的獼猴為老師,我不必要糟踐自己,我一邊跑邊火焰燒身。
林晨緊跟著跑出來追趕我︰“左門,你給我停下來!”
我頭也不回繼續跑,耳邊刮過呼呼的風聲。
後面“哎喲”一聲,林晨好像摔倒了,我停下腳步意念叫我跑回去扶她起來,腳步卻佇立不動。
眼睜睜看著林晨自己爬起來,我調轉方向,站立如同雕塑。
林晨走近,在我後面說︰“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很來歷的語調。“知道!我很清醒,林晨,我對起你,唯一的錯誤,只是對不起你。”
“對不起的事就免談,我不要你的道歉,我要你清醒一點!”
“我已經很清醒了,那老獼猴就是根鳥毛,他算哪門子老師,他算哪門子畫家,他不配搞藝術,做他學生我的恥辱,他自始至終只提錢錢錢,我沒錢怎麼了,我沒錢我有志氣我有靈魂,比他沒靈魂沒心髒要好道不同不相為謀!”
“左門,你的性格將決定你過的很悲慘!”
“我承認我也甘願!”我放下聲調。
“要麼你放下遠大的理想,要麼你低下高傲的頭,否則兩樣都會逼你走上絕路,沒有好處!”林晨也放下聲調。
“我不!”
“你氣死我啦!”听得出林晨又掉眼淚了。
我沒有回頭︰“林晨,我對不起你。”
林晨從後面拉住我的手︰“我不要你過得很悲慘。”
我萬料不到她的舉措,她縴細的手握得我的手很緊,這是我們的第一次越界接觸,我沒有任何思想準備,被她柔弱的手揪得如冰融化。
我想轉過身去抱住她緊緊不放,但依然是一瞬的意念,我依然如雕塑。我想,有些東西只能放在手心珍心觀賞,比如珍珠,你沒有權利也不忍心去玷污或者佔有,或才說目前無法去擁有,我沒有權利去擁有林晨,也不忍心拖累她苦海無涯漫漫無期身心俱疲。
我很流痞,但面對有些東西有些人無法不誠摯,世上有些東西會叫你做真正的聖徒,此如林晨,讓我只能做聖徒。我依然沒有回頭,用空出的右手瓣開林晨緊握的雙手,一根指頭一根指頭地瓣,她沒有松手,我瓣她的指頭很費力氣,
她柔弱的手指一定被我扭痛了,她沒有做聲,我也沒有做聲。
她的手指頭一根一根的松開了,我轉過身,手輕拍她的臉蛋︰“我會照顧好我自己的。”她的淚光掛在兩頰順流而下。
她說︰“我信任你是個有潛能的人才,但我要提醒你︰你要想清楚,你來到這世界,究竟是為誰而活,為何而活。”
“這個問題你我都有待探索,你我都下不了定義。”我轉身往部落,林晨走在後面,夜寂靜得如同凍結。
回到部落已經十點,夜很冷清,雨曦看見林晨面容憔悴沒有跑過來左一聲“左主管”,右一聲“左主管”。
我將牆上的作息時間表取下來改掉,將睡覺時間改到凌晨兩點,一個晚上上畫一張素描一張色彩,每天十張速寫,將自己往死里擠,老子不信我搬廢品的就考不進我的殿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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