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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頂樓的窩里已經十點,其實地下室與這窩相距不是很遠,就像北京和天津相距不是很遠,但你要是繞地球一圈再到天津就是很遠了。-------瀏覽器上打上-看最新更新我和一為沿著河岸走了三個來回,一些糾纏不清的問題始終解不開,比如說房租的結算,就是砸鍋賣鐵也還不上,何況我們連鍋也沒有。
“跑掉吧,沒有第二種辦法比這辦法更實際。”一為說。
我覺得不妥,但也知道沒別的辦法,說︰“留張欠條,以後還上吧。”
各自清理東西。
其實總共家當也沒什麼東西︰一張破破爛爛的被子和一張席子,一個大衛石膏,一個油畫箱,很低檔的那種,一塊錢能買五六個那種,書報紙雜志,畫框畫布,紙和筆,僅此而已。
“經我周密計算,走的具體時間就是今晚了。”我說。做這樣的事臉不紅心不跳,都是藝考三年來訓練出的素質。
我寫了張紙條︰“先生您好,當您看到這張紙條,我們已經走了,請不要傷心,不要悲傷過度,我知道您很思念您的房租,但我相信,您的房租將來會回來的,勿念。”
我和許為打上包,背上扛一包,手里提兩袋,關掉電燈,鎖上房門,悄悄地下樓,樓道里靜得恰到好處,黑漆漆的,很適合夜逃。
月黑風高,此時世界上有人在攔路打劫,有人在飛檐走壁行竊,我們比他們孬多了,我們在為了躲避兩個月房租連夜奔逃。
徑直逃到我們的地下室新窩。
把東西放下,一為哈哈笑個不停,突然嘴巴就機械地收攏了︰“玩完了,石膏大衛忘記搬了。”
大衛那可是寶貝,左門可以丟,許一為可以丟,大衛萬萬不能丟。
“你留在這里吧,我再回去一趟。”許為說。
“不要被房東逮了,那可麻煩得不行。”
“沒事,我會小心的。”一為出去了。
我頭昏腦脹得厲害,額頭滾燙,四肢無力,只想靜靜的躺下,我攤開席子,無力地軟在席子上。我想我再不去看醫生,小命可真的要玩完了,可是拿什麼看醫生?這是個值得考慮的問題。
一為回來的時候已經半夜三更了,我模模糊糊半閉不醒,燒得糊里糊涂,虛汗淋淋。
他放下大衛,叫我,我吃力地回答,他奔過來,發現我像死人一樣,嚇得不行︰“病成這樣了,去醫院,我背你去,快……”
我感覺天花板一忽兒往下塌一忽兒往上升昏黃的燈光模糊成一片,景象像凡高的《星夜》,模糊著像要漸漸消失掉,我認為人死之前都會產生這種幻覺。我迷迷糊糊地說︰“拿水來……水……”,聲音嚇死個人。
很久,許為用手捧著兩少許的水跑進來,滴到我的嘴角,水有很濃的次氧酸味道。
一為把我翻起來,扛在背上,沿著街道跑。半夜的街道清冷,到處都是緊閉的大門。
我們都不知哪里有醫院,許為一個勁地安慰︰“到了到了,馬上就到了 ……”我說︰“你省省吧,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有幾歲。”
一為扛著我轉了個多小時,才找到了醫院,醫院里沒人,冷清清的,連值班室燈都是熄的。
他把我放在長椅上,跑到值班室敲門,與其說是敲門不如說是踢門,手腳並用像打家劫舍。
一個老醫生開門出來了,拉了拉褲鏈,框上老眼鏡︰“怎麼啦?
一為語無倫次︰“病了,很嚴重,他,高燒……”
老醫生將我看了看︰“肺炎,幾天了?”
“一個星期。”
老醫師搖搖頭︰“怎麼能拖一個星期呢?”
我想,咱也不想這樣子。
“先到收費室交錢,我把收費室小張叫起來給你開藥打點滴就沒事了。”
“多少錢?”我很關心這個問題。
“大概兩百多塊。”
“兩百多塊?”我腦袋嗡了一下,我和一為身上總共搜出來也沒有十塊。
一為“蹦”地跪了下去︰“醫生,救救他,我們沒錢,求您了……”這些是我們慣用的伎倆,可這時候許為為我又用這一套,我的喉管僵硬了,夜寂靜得淌下眼淚。
醫生搖搖頭︰“醫院不是我開的,我也沒辦法。”
“沒辦法”是個很好的詞語,在什麼時候都是個不錯的答復語。
一為似乎要長跪不起把醫院跪倒跪塌,老醫生神經錯亂了,說︰“把身份證押在收費室,看看能不能行,先救命。”
我被抬進了注射室。
不久一個胖胖的護士來給我扎針,她揉著惺松的眼楮,滴滴咕咕,很顯然沒有睡醒,爬起來扎針是件不愉快的事,我怕她眼楮一花把針頭扎到我眼楮去了,我伸出手說︰“阿姨,這是我的手。”誰知那老處女來了火︰“我扎了十年針頭我還不知道哪里手哪里是腳?”
葡萄糖液一滴一滴滴進血管,我的魂魄像從遠處一步一步走回來。
我說︰“一為,離天亮還有些時間,你睡個覺吧。”說完我發現我是在自言自語,一為已經沉沉入睡,像根枯樹枝掛在醫院的長椅上。
夜很靜,也很涼,顯得很淒清。夜空里蕩著聲響︰“生活啊……生活……”
我歪頭睡死了,點滴一直滴到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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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醒來時,林晨她們來了,我想我倦怠的身軀蜷縮在冰涼的木長椅上一定可憐透頂,她們都看到了那副鬼模樣,我立即爬起來假裝很精神地坐著。林晨一直盯著我,雨曦奔跑過來︰“老哥你這是怎麼啦,身體是革命的本錢……”唏哩嘩啦數落了一大堆,我一把推開她︰“一點小感冒,唏哩嘩啦做什麼,我還沒脆弱到那個程度。”
林晨坐下來︰“對不起,我昨天不知道你是真病了,我以為雨曦昨天一咋一驚的又在故弄玄虛,沒想你病成這個樣子。”
我說︰“雨曦是故弄玄虛的,我也是,我和雨曦聯手演戲就是換取你的憐憫,這針頭是假的,這醫院也是假的,呵呵呵呵……”
“我沒那個意思!”
“你的意思很明確,我裝神弄鬼,我吃多了撐的……”
“你狗咬呂洞賓,是我吃多了撐的。”林晨氣得一個手腳發抖,站起來,叭叭往外走。
“慢走,不送。”
門“ ”地一聲被關上,林晨叭叭叭地走掉了。
雨曦就地要把我掐死︰“姓左的你卑鄙無恥下流,你狼心狗肺,你知道你的藥費是誰付的嗎?是林晨把她生活費全部拿出來,東拼西借給你湊得,這你都知道嗎?畜生,我問你知道嗎?”
“知道!”
雨曦扯著我的衣領,殺豬一樣尖叫︰“你狼心狗肺你畜生不如,你天打雷劈,你死無葬生之地,你知道你還這樣對她!”
“我也讓她知道,以後別這麼傻了。”
雨曦的手緩緩松開︰“弄不懂你們兩個,拿你們沒有辦法,明明一個狼月奇葩,一個美玉無瑕,卻偏偏跳進黃河也洗不清。”
“呵呵,狼月奇葩,美玉無瑕?雨曦你就是這樣糟蹋祖國的文字的?洗不清你著什麼急,你牽線搭橋還真的蠻盡責盡職的。”
“看著你們兩個關系緊緊張張就憋得慌。”
其實林晨對我很好,這我知道,但那是以前,現在可難說得很。從前她嶄新的鉛筆也借給我用,嶄新的書也借給我看。她說我的論文很好看,比托爾斯泰雨果的小說要好看。那也是以前。
高一里,老師要我們寫議論文,是高考作文題《論必然與偶然》我這樣寫的︰“dna的一個堿基對錯位導致了生物體的面目全非,x億年一次星球踫撞導致了有應激性的生物出現,具有應激性,必然導致了上層和下層的誕生,必然導致了考試的發明,必然導致作文只能以一種模式寫,也必然導致只能寫800字,否則老師必然看得不順眼給你不及格,偶然有個左門寫過了800字,不但寫過了,還寫偏了,老師記了個0分,因為偶然物種出現是由于變異,變異是不適合生存的,該淘汰掉,因為考試已經進化到一個相當的程度,不適者,殺無赦。這是必然和偶然踫在一起的戰爭。如果時間再推回x億年以前,讓星球再偶然踫撞一次,不一定會創造考試和左門。也許大家都是游浮于星際的游高態或化合態的化學元素,沒有應激性沒有趨利性,也就沒有必然和偶然的針鋒相對。”
可想而知,作文本發下來之後,老師的手心是何等的發癢,事實正是如此,幸虧當時上面的政策及時發放下來︰不準體罰學生。我沒有受體罰,老師請我出去看風景,全校看風景的人卻在樓上看我。就在我四面楚歌的時候,是林晨塞給我一張紙條︰“論證論得很好啊,可否繼續論下去?我喜歡看……”誘騙我又寫了兩三千字的議論,差點議成了千古之絕唱無韻之離騷。
在考試鋪天蓋地的季節里,我和林晨破天荒用紙和筆打仗,爭辯的是趨利性決定了王朝的建立。
在美術班里,她還送給我一本《凡高》,那都是從前,後來慢慢長大了。
長大到某個時候,她跟我說了一句話︰“左門,你的性格將決定你將來過得很悲慘。”我用鄙夷的眼光回了兩個字︰“世故!”大約我們的冷戰就是從那時候開始的。
“還愣著干嘛,回去吧,回去你給林晨道個歉。”雨曦說。
我醒過來︰“道歉就免了吧,你看我多大一個男人了,還道歉,‘對不起’三個字怎麼寫?”
“你壓根就,不,是,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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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地下室,林晨正在門口的台階上擺弄花花草草,看來心情不壞。我說︰“ sorry for that……”
“shut up!”沒等我說清大道理,她瞪了我一眼,斬斷我的洋屁。這個事實可以教育小孩子︰花仙子不一定是至善至美的天使,有可能是個凶巴巴的冷尼姑。
不想我還把“冷尼姑”三個字說出了聲音,我意識到暴風雨即將來臨,迅雷不及掩耳地鑽進地下室。
我覺得我們可以把畫室好好布置一下。隨後我用木板釘了幾個靜物台,東牆西牆,北牆各擺一個,中間架一個高的,把大衛搬上去,大衛住在危樓上,眼神堅毅,莊嚴肅穆,最後把電燈泡拉到大衛頭頂,用報紙圍了個圈圍在燈炮上,做成一個聚光燈,制了一個不錯的燈光效果。許為跳上跳下,就為了把燈光效果做得更強烈。顏貝到處找木板石頭磚頭爛鞋廢鐵鍋搬進來,用來做寫生的靜物,靜物台上堆滿了亂七八糟,很像一個個雜貨鋪,更像一堆堆垃圾,破鞋臭襪子張著大嘴巴,很有藝術效果。我們把各自的畫架,油畫箱圍在大衛周圍。evrything is ready,氣氛來了。
“這是我們的家,我們的工作室。”
“應該給這個家取個名字吧。”
“我們大家都抓破頭皮想想叫什麼名字呢?”
“叫烏托邦吧?”雨曦說。
“這麼個貧民窟還烏托邦呢,你還真夠浪漫的。”顏貝反對。
想啊想啊想,顏貝說︰“叫魔獸世界。”
雨曦跳起來反對︰“你打游戲打瘋了吧,還不如叫野獸世界,你就是野獸大王。”這叫怨怨相報何時了。
我說︰“愛怎麼叫怎麼叫吧,反正我們就跟個原始部落一樣。
一為眼光發光︰“部落?部落好,就叫地下部落吧?”
“地下部落?”大家都覺得挺好的。
一為便拿油畫顏料在大門上寫了四個五彩繽紛的大字︰“地下部落”,這是我們的新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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