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緩緩地動了起來,小桃顫抖著靠了過來,我強笑了笑,安撫地拍了拍她的手,心思已轉到車外跟隨著的十四身上了。他到底想做什麼,不讓八爺他們揭穿我的身份,可自己又偏偏跟過來……城外這一鬧,胤祥和四爺都應該得了信兒了吧。其他的皇子呢?他們的眼線可不是瞎子。八爺他們又會怎麼做?還有那個人……心念起伏不斷,馬蹄一聲聲仿佛都踩在我的頭上,太陽穴一陣陣地抽搐著,沒等我想明白,馬車已行進至離府門不遠的小街上。
我听著秦順兒在外面嘰嘰咕咕地,在跟十四阿哥說些什麼,翻過來倒過去地就是想讓他先進了府去,可十四阿哥卻一反常態,什麼也不說,就這麼好性兒地由著秦順兒嘮叨個不停。我心里苦笑,八成胤禎根本就沒听清楚秦順兒在說些什麼吧……日日怕見面,要是真的見了……我抿了抿嘴唇,那也就罷了。
感覺到馬車的速度緩了下來,我做了個大大的深呼吸,回頭對一直僵著的小桃一笑。她一愣,我笑說︰“听說過三十六計嗎?”她傻傻地點了點頭,“其實還有第三十七計的。”我沖她眨了眨眼。
小桃也眨巴著眼楮,剛要張口,車夫“吁”的一聲,馬車停了下來,我來不及再和小桃說什麼,只是轉回了身,挺直了背脊,等著與十四面對面的一剎那。心里雖平和了些,卻仍忍不住苦笑,事已至此,多說無益,只剩下第三十七計,裝傻充愣,死不認賬了。
等了一會兒,外面卻毫無動靜,我不禁有些奇怪,心里只是想著,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氣,如果他抻著半個鐘頭都不來,那我還真不敢保證,到時候這勇氣還能剩下多少……
正胡思亂想著,一陣腳步聲傳來,卻是府門的方向,心里一怔……
“奴才給十四爺請安。”一個略微尖細卻不慌不忙的聲音響了起來,聲音一入耳,我方才挺直的背脊就仿佛被急凍住了一樣,一寸寸地斷裂著,甚至那 的聲音都萬分清晰地回響在耳際……
這個聲音是我永遠也忘不了的,如果說初生的動物會把第一眼看見的事物牢牢記在心里,那人也會把死前最後見到的人和听到的話牢牢地記在心……
車外的李德全聲音雖然不大,卻如同魔咒一般,讓每個人都僵直在原地,無法動彈。隱隱約約听他低低地和十四阿哥說了幾句什麼,十四阿哥卻沒再發出半點兒聲音。
已顧不得緊張得仿佛隨時會昏倒的小桃,我的心里一片空白……原本也曾想過,隨著胤祥的開釋,康熙皇帝對于我的再次出現會有怎樣的反應。不是沒想過最壞的結果,原以為能坦然面對的,只是事到臨頭才發現,死過一次的人還是會怕死,嘴里一陣苦澀泛起,伸手想揉揉太陽穴鎮定一下,這才看到手一直在不停地抖。
車簾子一動,我的心猛地跳了一下之後好像就再也不動了,一只手伸了進來,緩緩地撩開了簾子,李德全那熟悉的臉孔露了出來。他掃了我一眼,見我死死地盯著他,他卻仿佛不認識我一樣,臉上的筋肉動也不動,只是又轉了頭看向小桃,沖她招了招手,示意她下車。
驚慌失措的小桃顯然也認出了他是誰,人仿佛凍住了一般,直直地盯著我看,嘴唇不自知地微微抽搐著。李德全倒也好性子,什麼都不說,就這樣站在車前靜靜地等待,只是微微側著身子,擋住了外面那些窺測的目光。我深深地吸了口氣,沖小桃點了點頭,雖然想擠出來個笑容來安慰她,可是……一股熱意卻不期然地沖上了眼眶,忙閉了閉眼,只向她揮了揮手。過了會兒,耳邊傳來小桃 下車的聲音,車里一暗,馬車又動了起來。
就這樣,一切仿佛如昔日重現,我又坐在這一片黑暗中,被帶向另一處黑暗,卻什麼辦法也沒有,只能被迫感受著心被恐懼一點點蠶食的痛苦……
京城應該已經被暮色籠罩住了吧,馬車里越發地陰暗起來,我攏膝靠在車窗邊,猜測著現在走到哪里了,是景山,還是……慢慢伸出手去,悄悄掀起一點縫隙,昏暗中,那抹大紅色看著越發地沉重了起來,不遠處宮門上的門釘卻被燈籠折射出了點點微光。我縮回了手,想自嘲地笑笑,卻怎麼也咧不開嘴,繞了那麼久的圈子,終于還是回到了原點。
“站住!”一聲呵斥傳來,腳步聲響起,想來是守衛宮門的衛士們來盤查。“啊,李公公,怎麼是您呀。”一個討好的聲音響了起來,李德全卻什麼話也沒有說。我不知道李德全做了什麼,外面靜默了一下子。“快,開宮門。”方才那個聲音呼喝了起來。一陣雜亂,沉重的宮門“吱呀呀”緩緩打開的聲音傳了進來,我只覺得那緊澀的門軸擠壓的仿佛是我的心,忍不住伸手按住了心髒。
馬車走了半晌,外面卻是萬分安靜,一路上不曾听見一點兒人聲,只有車輪軋在青石板路的“嘎嘎”聲。“好了,就停在這兒吧。”李德全吩咐了一聲。我心里一頓,咽了口干沫,瞪大了眼楮盯著車簾子。“你們都先下去吧。”一陣離去的腳步聲響起。過了會兒,車簾子被輕輕掀開了,外面的宮燈發出了柔和的微光,照著車門口。
李德全一臉的平淡,既不趾高氣揚,也不卑躬屈膝。“嗯哼,”他清了清嗓子,“您先下車吧。”
我微微一愣,以我現在的身份,自然不能再稱什麼福晉、主子,但他並沒有直呼我的名字,也沒有叫聲姑娘,而是用了這個很模糊的“您”。心里不禁揣測,這個康熙皇帝身邊的大總管,用了這個還算客氣的稱呼,對我意味著什麼呢?皇帝的意思是……看著他肅手站在外面,我壓下心里的疑惑和恐懼,慢慢從車廂里挪了出去。
一只手伸了過來,我猶豫了下,伸手扶住他借力下了車。李德全的手和我的手一樣冰涼,只是他的干燥而我的手心都已經濕透了。不禁有兩分不好意思,我悄悄在衣襟兒上抹了抹手心,囁嚅著說了聲“謝謝”。他卻仿佛一無所覺,只是挑起一桿燈籠,做了個請的手勢,示意我跟上。
又回到這還算熟悉的地方,緩步其中,看著那些似曾相識的亭台樓閣,心里倒是有些安定起來,我不是不曾為自己的生命努力過,只是結果卻從不是由我自己來決定,既然如此……我冷笑了一聲,自己卻是一愣,許久不曾這樣了,那時候冷笑最多的時候還是在宮里吧,心里突然有些好笑,難道冷笑這種怪癖,一直留在宮里等著我回來嗎……
“這就到了。”李德全突然停住了腳步,回過頭來卻看見我臉上淡淡的笑意,他一怔,那一直像張白紙似的表情,終于有了褶皺。我撇了撇嘴角兒,心里倒有了幾分解氣似的感覺,也不開口,只是像他之前那樣安靜地站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