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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鼓如雷,號角頻催。
狂嘶咆哮聲震耳欲聾地襲來,林瑞恩繃直身軀,巍然如山地站在坡前,在看清敵軍狀況之後,劍眉深鎖,唇抿如刀。身後一陣桫欏聲,他轉過身,看著士兵們听令用厚木修固馬棚,動作沒有了往常的利落,士氣低迷地幾近惶惶。
林瑞恩大步走上前,將鎧甲卸下,卷起衣袖,順手拿過地上的木板。
“將軍,這種事還是讓下面的弟兄們做吧。”跟隨林瑞恩多年的副將略有些驚慌地上前勸道。
林瑞恩一手把木板固定在馬棚薄漏處,另一只手不空閑地拿過錘子大力敲打落釘處,頭也不回地答︰“時間緊迫,全部都過來修繕馬棚。”
副將呆滯片刻,立刻急跑傳令而去。士兵們僅僅訓練了兩月有余,面對如此千軍萬馬包圍的陣仗,內心顫栗不已,看到林將軍如此聚精會神地修固馬棚,雖然不理解其中的原由,心下也稍安定些,學著他人忽略這滿山環繞的嘶喊,忙起手上的工作。
“讓所有人都聚到這里,動作快。”看著士兵們完成了工作,馬棚已經加固了兩層,林瑞恩套上鎧甲,一邊高聲命令,坡下又發出震天的狂吼,一陣高過一陣。
八千多名士兵很快列成方陣,手中拿著厚盾,神色緊張。林瑞恩的眼神緩緩滑過他們的臉,其中甚至有十幾歲的甚至可以稱之為孩子的軍人,甲冑鮮明,站立在隊伍的中央,北風揚起的雪粉像冰刀一般劃過他們的臉,把鼻子凍得通紅。他們靜靜的站著,眸光清澈堅韌,軍人的剛毅在風中一點點地滲透。
山坡之上,肅穆地駭人,只有轟隆如雷的叫喊猶在耳邊。
潮水涌動的兵甲聲緩動起來,林瑞恩走到坡前,看著底下弩兵的調動,寒氣彌漫,他回身走到方列隊伍之中,拿起鐵盾,手揚起,如刀般的姿勢帶起勁風︰“舉盾。”
厚盾映著雪光隱泛黑色光澤,整齊一致地擋在了八千士兵的頭上,在林瑞恩手勢的指揮下,眾人俯蹲,像一面巨大的黑色盾牆佇立坡間。
日月無光,天地黯然,飛箭比驟雨更密集地落下,擊打在盾牌上,發出重金相交的爭鳴,銳利,急驟,恍若魔鬼跳著舞。
躲在盾牌下的士兵們哀吟出聲,卻無人得聞,狂風暴雨般的攻擊下,人人只求生存。箭刺進空隙,士兵中箭倒下,血花四濺,旁邊的人立刻調整位置,補充空域,箭雨聲蓋過了一切。
時間變地比雪更空白,箭矢一陣接一陣,遮蔽了天日,士兵們咬著牙,撐著手中的鐵盾,時不時換手交替,比身體酸痛更難熬的,是身邊的同伴倒下時噴射出的鮮血,連擦拭和哀痛都來不及,等待下一輪攻擊,慢慢在死亡陰影下煎熬著。
直到此刻,眾軍將才明白剛才林瑞恩剛才命令修固馬棚的用意,保住了馬,他們才有拼死一搏的基礎,馬棚上插滿了箭,密密麻麻,沒有一塊完好,幾乎到了見縫無法插針的地步。
“將軍,我們還要被困多久?督城會派兵來嗎?”度過又一輪的箭矢,蹲在前排的士兵把同伴的尸體推到空余處,忍不住開口問,聲音不可抑制地顫抖著。
知道下一輪襲擊即刻就來,林瑞恩回身正欲呵斥,轉首之際,發現士兵們都用一種明亮的眼神真摯地望著他,有的士兵手上腿部中了箭,手指緊捂,痛苦之中卻帶著求生的殷殷期盼,傷口處不斷地滲著血。
“會來,督城的援軍會在天黑後來……”冰冷的聲音堅定地說著,林瑞恩擺手讓士兵做好防護工作。鐵盾下,幾個士兵露出微笑,宛如在黑夜中看到唯一的光明。
面無表情地轉過身,林瑞恩現出痛苦之色。在這樣心理與肉體的雙重折磨下,士兵的意志已經繃緊到了最高點……督城根本沒有救兵會來這個消息他怎麼也無法說出口,督城的守兵數量只有兩萬余,軍師不會冒險派兵前來,如今的現狀就是他們所能面對的一切。
等,只有等,弩軍傾巢而出,銳不可擋,只有等他們一而再,再而三,三而竭時,才是他們突圍的好時機,而這之前,必須讓士兵在弩軍攻擊之下保全而不被擊潰。
撐著盾的手臂已經微微發酸,林瑞恩忽略著這份異感,靜听著前方傳來的任何動靜,手心處沁出汗絲,他提起十二分的精神,準備應付任何突發狀況。
這一戰,必是他人生中最險惡的一仗。
耳邊忽听到一聲聲的低泣,不用回頭也猜到是少年郎們第一次面對這樣的險情,宣泄著對死亡的恐懼。心抽搐著,他一手握上刀柄,咬緊牙,神態比冰更冷竣。
等待……
***
夜幕低垂,萬物寂籟,弩軍的火把燃起,林瑞恩俯視山野,把宛如巨蟒盤旋緊圍的星火納入眼中,長達近三個多時辰的攻擊,弩軍也進入暫歇狀態。
時機終于到了。
八千子弟兵在黑暗中悄悄行動,將馬從馬棚中牽出,整理著隨身的兵器,更有甚者,隨處拔一些箭,放入箭囊,此刻對他們來說,箭矢算是最充沛的軍備了。一切動作有條不紊,即使深處黑暗,也沒有絲毫的慌亂。
林瑞恩默然地看著眾人的行動,在著漆黑不見無指的夜色中,他看到每個人的神情,看著他們中午時分還有些稚氣的臉龐,此刻已經滿布滄桑,經歷過生死,讓他們變成了真正的軍人,暗色中流淌著一股肅殺之氣,蔓延在山坡之上。
“將軍。”副將跑至林瑞恩身邊,遞上一張強弓,一支勁弩,從腰間摸出火折子,“娑——”地一聲,黑暗中多出一道微弱的火光,點燃了勁弩的前端。
借著這道光彩,林瑞恩清晰地看到坡前站著的八千子弟兵,他們已經疲憊了,可是現在依然精神昂揚,地上還有弟兄們的尸體,有的血跡未干,空氣中甚至可以聞到淡淡血腥味。沒有人低頭看,正如同他們已經跨越了一個生死關一般,低頭就是軟弱,不被允許生活在這片夜幕下。
寒意森重,風如冰刃。每個人都定神望著他們的將領,目光如炬,炯炯有神。
這種眼神分明是惡狼的陰狠……這樣想著,林瑞恩嘴角淡揚,帶起一個自信的笑容,在這個笑容的鼓勵下,士兵們感到空前的振奮,從之前林瑞恩料敵于先的種種布置,已讓他們敬若神明,此刻更發現,原來這個冷如冰山的將軍笑起來也是這般漂亮。
“督城還有你們的年邁的老父,慈藹的老母,有你們心心掛念的妻兒……想見他們嗎?”緩緩開口,林瑞恩拉開弓,弦成滿月,看著每個士兵的眼神變地更亮,更犀利,“那就給我活下去……活著回督城。”
颯冷的寒風中,如漆的蒼穹間多出一道亮光,劃破半山的沉寂,猶似天空隕落的一顆燦爛流星。落于馬棚上,早已堆好了易燃的稻草,頃刻間,紅光四起,遍染半天。
所有人都知道沒有路可以退了,八千人排列成隊,形成尖刀狀,前排之人手中持著鐵盾,舉齊于馬上人同高,後頭跟著步兵,緊緊排列成一隊,陌刀在手,黑夜中也透著森涼的殺意。整個隊伍非常緊湊,加快著速度向山下進發。要趁敵人不備,像一把尖刀刺進他們的心腹,斬斷這星火連線的包圍,他們才有一線生機向南逃跑。
等弩軍發現情況不對時,林瑞恩的軍伍已經沖到了他們的面前,弩軍燃著火把,目標明顯,而八千軍將卻似黑暗中的野狼,無蹤無跡,隨時撲上來咬一口,以暗打明,出其不意。
呻吟聲響蕩在山野間。
這是一場以少打多的撲殺,不計手段,不計生死,前排的士兵騎著馬飛快沖入還沒有準備好的弩軍隊伍中,見人就砍,頸部,腦袋,肌肉骨頭的斷裂,哀如野獸的慘叫嘶喊,剎時傳遍了山野,听者無不戰栗。
這是復仇,必須用血才能解決的紛爭,避無可避,每個人都拼盡全力去撕殺,黑暗中沒有軍旗,只有敵我。
八千軍伍飛快地前進著,林瑞恩騎在最前首,手起刀落,陌刀的光澤一閃而過,帶起的就是一片血,噴灑在地,一個人撲上來,被他一刀砍在脖頸,腦袋已經骨碌地滾下來,尸體依然是沖上來的姿勢,敵軍就踩著同伴的尸體上前,于是他又一刀而去,胳膊飛出,慘叫不絕于耳,一路前進,都是踏血踩尸而行。
殺氣蔓延開,混沌地攪合在修羅戰場,血液飛濺,染紅了衣服,更染紅了眼,所有人都失去了理智一般。無意識地揮動著能殺人的武器,將敵人擊殺。那一聲聲慘痛的呻吟和嘶吼,都是一種听覺的刺激,激發起士兵內在的暴戾。
殺變得普通,變得必須,變得貪婪……
如果敵人不死,那自己就必須死,誰也不能在這塊地方停下,一停,就要永遠停留在這塊土地了……
他是屠夫,這是地獄……
斬殺著身邊人,林瑞恩心中燃起火,鼓蕩著他前進,血濺到臉上,已經沒有當初溫暖的濕感,麻木的知覺變的殘忍了。身後人漸漸變少,同伴們一個個被這無情的地獄吞噬了,尸骨無存,被其他的士兵當成了踩伐的工具。
尸橫遍野……一邊廝殺,一邊密切觀察著戰局的情況,林瑞恩知道自己快要輸了,即使這次的戰略幾近完美,盡管他使盡手段,盡管所有士兵盡了全力,也將無法改變戰局的結果,實力的懸殊實在過大了……
望前看,星火相連處已經很短了,再沖過半個山谷,就能從山道逃跑,直奔督城,僅僅只有這些距離,此刻看來已成鴻溝,無法跨越,道路的盡頭,似乎就是英雄的末路。
“啊——”林瑞恩驀地發出一聲悲嘯,陌刀一揮,連肩帶手,砍去擋在馬前的敵人,血噴在他的鎧甲上,他的戰騎跨過了死者的尸體。
直到此刻,他才知道,自己原來是不想輸的,明知戰場無永勝,大笑著前進,一路殺戮。跟隨他的人越來越少,弩軍卻像源源不斷而來的潮水涌來……
好,好,好,今日就讓他殺個痛快,一死方休。
就在這星火混亂之際,他突然間看到天火降臨,從附近幾個山頭滾落而下,照耀了半邊的天色。不僅是林瑞恩,所有人都看到了這一景象。而弩軍的騷動更大,大火燃燒著從天而降,所落的地點都針對了弩軍中部一個營帳,所有看清楚情況的弩兵張口結舌地露出驚訝的表情,更多的是慌張,叫喊著往那個地方奔跑而去。
“將軍——”副將發出一聲驚天的叫喊,“是援軍,是援軍……”
被這聲尖叫怔了一下,腰間如針刺般傳來痛楚,林瑞恩轉頭一看,一個弩兵獰笑著看他,那眼神似嘲似諷,他陌刀一轉,利落地劃過弩兵的脖子,那一瞬太快,那弩兵甚至來不及作出驚訝的表情就握著帶血的刀倒下了。
腰間火辣辣地發著燙,林瑞恩笑著張望前方,各色光華映在他的瞳中,匆匆一掃全場,他已看出,援軍並不多,那天火一般的奇襲只能起到惑敵作用,至于為何弩兵如此緊張那天火所落之處,他不及細想,目前因天火引起的混亂只能維持曇花一現,而他們卻多出了生機,只有借著這個良機,才有沖出重圍的希望。
“殺——沖出去。”
听到這聲號令,沒有絲毫遲疑,士兵們快速聚集,夾緊馬腹,一躍向前。
由于剛才突然出現的天火而稍有凌亂的弩軍給了林瑞恩一個絕佳的機會。陌刀扎進擋道弩兵的胸口,血如花盛開之時,他以開道之姿,奮勇地前進。
士兵們受到了莫大的鼓舞,在這暗魅的夜晚,只有弩軍萬千的火把散發著光暈,這火光甚至比黑暗更可怕,模糊著眾人的視線,沖擊著眾人的信心,在這無盡的殺戮中,他們看不到希望,手酸了,再提起,一刀跟著一刀,砍向敵人,直到鮮血淋灕地染紅了大地。
敵人一個個倒下,身邊的同伴也一個個倒下,士兵們機械般的揮舞著陌刀,血順著刀沿滴落,很快就消失于黑暗中。一望無際的痛苦和悲哀蔓延在空氣間,就在這修羅的沙場,他們連感受痛苦的時間都沒有,跟隨著林瑞恩拼命向前沖。只有那一馬當先的背影,給了他們唯一的希望,即使身在混亂中,也能看到那一個單刀開闢血道的身影,他巍然如山,堅定不移,身旁血濺如飛,刀光劍影,卻不能動搖他半分,看到這樣的場景,身在殺戮中的士兵突然明白了一個事實,這個如冰冷漠的少年將軍,是在這樣的沙場,一刀刀,一劍劍,生死徘徊間,比冰更冷,比鐵更硬,承繼了林氏血統,護衛著半壁江山。
寒風冷冽,刮起的是陣陣血腥的氣味。
慘烈無比的廝殺反復進行,心漸漸地麻痹了,隆隆聲不斷,分不清是敵人的呼喊,還是自己的心跳,林瑞恩望著距離已不遠的山野小道,只要沖過最後一圈包圍,就能擺脫圍擊,借著夜色逃離險境……
只有一小段距離了而已……
空中尖銳的嘯音刺碎了風聲,從身後訊雷般地急趕而致,林瑞恩敏捷無比地左偏過身,身子在馬上一恍,飛擲而來的利矛貼著他的頭皮而過,濕暖的液體順著臉頰滴落,他驟然驚出一身冷汗,回頭探看,緊跟在後的副將正想叫喊什麼,身子劇震,林瑞恩望著他放大的瞳孔中映著滿身鮮血的自己,就這樣,身體筆直地挺著,翻落戰馬。
尸體很快給後面的戰騎踏碎了……
弩軍十幾萬大軍居然讓八千軍隊沖出重圍,他們既憤怒又慌張,眼看林瑞恩要沖出包圍,听從長官的命令,把手中的長矛向著突破重圍的方向用力擲去,也顧不上黑暗中會誤傷多少同伴。
林瑞恩眼前一片模糊,腰間劇痛襲身,眼前的一切顯得如此突兀詭異,身後跟隨的士兵一個接著一個倒下,很快就消失在著殺伐的煉獄中,他提起刀,舞成一片刀網。
眼前只有這一小段路程,他何其不甘……
前方又襲來一陣紛落不斷的箭雨,林瑞恩正欲舉刀隔擋,嘯聲伐空,箭雨穿過林軍隊伍,射向的卻是林軍馬後追趕的弩軍隊伍。
林瑞恩微征,艱難地抬起頭,看向前方的山野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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