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千山的視線,一直含著痛,緊緊鎖著她,低聲念︰“去年元夜時,花市燈如晝。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今年元夜時,月與燈依舊。不見去年人,淚濕春衫袖。”
陸晚晴的眸光,輕輕跳躍了一下,緩緩轉頭看向他,冷冷一笑,無情的嘲諷︰“寧先生,您以為,這還是三十年前嗎?再美的詩,染了霜,也讀不出那時的韻味了。
再多的黃昏後,也已經是過去了。年年陪我挑燈的那個人,在我心里已經死去了……他再也不會回來……”
“我從來沒有改變過,不,應該說,無論我在別人面前,變成了什麼,我在你面前,還是那個千山……”
“你是千山,我卻早已不是暮雪。”陸晚晴輕笑,微微眯了眼楮,輕聲說︰“我等著海汐回來,陪我吃湯圓看花燈,只希望,這是第一次,卻不會是最後一次……”
“告訴我,那個孩子……是不是真的?”
“不知道海汐喜歡什麼味道的?芝麻,還是水果?”
“那個孩子,是不是那一夜……為什麼不告訴我?你為什麼不告訴我?那是我們的孩子……如果他活著,一定是我最愛最愛的……”冰山一樣的寧千山,忽然之間,老淚縱橫。
原來,他也失去過……真正的寧海汐,不是第一個……
“晚晴,你成功了!你替你的女兒,狠狠的報復了我……晚晴,你真狠啊……”
陸晚晴的眼眶,緩緩泛紅,放在膝頭的手,緊緊握了起來。
海汐足足調養了半個多月,加上之前的時間,寧千山居然就在e市陪了她二十多天。如果遇到問題的是其他孩子,他是絕對做不到的。
就憑這一點,海汐對他的恨,慢慢減退了,但怨,還是產生了,一旦產生,就再也無法消除到無痕。
她恍惚的意識到了,父親在自己心目中的形象,沒有那麼完美,也沒有那麼高大了。兩個人之間還保持著默契,卻已經不知不覺產生了裂痕。
只希望,彼此不要再傷害,那種裂痕,不要繼續擴大了。
韓諾用了午餐,又去問了前台,得到的回復依然是709的客人沒有回來過。韓諾失望的嘆了口氣,再次步出酒店,沿著人行道,慢慢往對面的廣場走去。
這恐怕是他此生最悠閑的一段日子了。不管公司、不問家里、不找朋友、不再應酬,每天在房間里呆一陣子,然後去對面的廣場喂喂鴿子。
這麼冷的天,廣場上人並不多,他常常在寒風中一坐就是很久。不是不怕冷,是想著某個人,便忘了時間。
走到廣場邊緣的時候,和從前一樣,先從小販手中買了一袋鳥食,一邊拆開口袋,一邊低頭往經常會坐的長椅走去。
群群白鴿聚集在廣場中央,似乎在競逐著什麼。
一個黑色的身影,蹲在廣場中央,身邊灑了一些鳥食,掌心還托著一些,低垂著眼眸,靜靜望著在她掌心啄食的鳥兒。
她的發絲太長,又被逆向的風吹的愈發凌亂,遮住了臉龐,沒有人看的清她的容顏。
韓諾腳步放輕,慢慢的走過去。
心似停跳,呼吸凌亂,雙膝發軟,手在發抖,似乎握不住那輕飄飄的袋子。袋子掉落在地上,五谷灑落一地,呼啦一聲,成群的白鴿被吸引過來,撲扇著翅膀,將他圍繞。
白鴿的驟然飛散,讓蹲在地上的女子愣了一下,她緩緩轉過頭來,時間在那一剎那,驟然凝固。
韓諾的腳步,似被凍住,再也邁不動,明明,他想飛奔過去……
海汐驚愕,緩緩站起身,身體搖晃了一下,又用力站定。心口,像是被小刀子,狠狠割了一下,傷口不深,卻鮮血淋灕。
風忽起,吹的絲巾簌簌撲打在臉上,又吹得發絲飄揚,眼眶疼痛。
寒風中,白鴿飛舞,圍繞著他們,一圈一圈又一圈……兩個人都沒有動,隔著三五米的距離,隔著一個世紀,隔著愛與恨,隔著思念如潮,隔著過去種種,一動不動,一聲不響,默默遙望。
眼淚,涌滿眼眶,又不爭氣的滾落下來。海汐緊緊咬著唇,透過淚光,死死糾纏他的目光……
韓諾不敢動,不敢發出一點點聲響,就連腳步,都不敢挪動一點點……他怕動一下,她的幻影就消失不見了……她又走了,一點點念想都不留給他……
寧海汐,就算是夢,也請你停留的久一點兒……讓我多看你一眼,別讓我老去了,追尋半生,到最後,卻忘了你最美的模樣……
海汐緊緊咬著唇,不讓自己出聲,卻不能控制眼淚流滿臉龐。
韓諾,為什麼一個月不見,你會這麼老?你的憔悴是因為誰?我,還是左維維?又或者,是你的另一個新歡?
海汐忽然泣不成聲,猛地轉身,就要往來時路上逃。背後響起急促的腳步聲,重重的,如石頭,一下一下,敲擊在她心上。
來不及逃,無處逃,不許逃……
韓諾飛奔過去,一把抓住她的手臂,用力拉了回來。拉的她腳步踉蹌,一個轉身,撞入他熟悉的溫暖的懷抱,隨即,被緊緊抱住,臉也被牢牢按在他胸口,看不清他看不清世界,只能听到他有力卻凌亂的心跳。
眼淚,在這一瞬間潰堤,她忘了他們之間到底曾經發生過什麼,伸出手臂,緊緊抱住他的腰,抱的死死的,像是要鑽進他的身體里去。
他是真的想抱死她啊,雙臂像鋼箍,將她勒成小小的一團,用力按在胸前。
“海汐……寧海汐……”他哽咽失聲,想要開口罵她的無情,可那個每天在心頭浮現一萬次的名字一出口,所有的恨與怨,風吹雲散。
其實她很想說,諾,我想你;她也很想說,諾,我們有過一個孩子;她更想說,諾,我們不要再分開……可是哭泣,讓她堵得的說不出一個字。
他一個字都不再說。不說我想你不說我愛你不說我在找你不說我不能沒有你不說見不到你我生不如死……他就那麼緊緊的抱著她,能多久就多久……
海汐,我不想再失去你了,死都不想……
白鴿又在圍繞著他們飛,愛阻擋了凜冽的寒風,海汐緊緊閉上雙眼,貪戀的體會那久違的溫暖,直到身心俱疲的她,眼前發黑,暈倒過去。
嬰兒的笑聲,似乎又從遠方飄來,她痛徹心扉,卻又無力挽回。她踉踉蹌蹌的循著那個方向奔跑過去,卻看到他,從雲波飄渺處走來……
“諾……諾……”她痛哭失聲,焦急的伸手去喚。
“我在這里!海汐,我在……”臉頰被人吻的濕濕的,手臂被握的緊緊的,肩頭是溫暖,全身都是溫暖。
海汐緩緩睜開雙眼,費了很大的努力才看清,這是溫暖的房間。格式化的裝修風格和床鋪,能夠讓人猜到,這大抵是酒店。
他倚靠在床頭,懷里緊緊抱著無力的她,用被子將他們緊裹在一起,輕輕吻她。
吻很熱烈,卻不關情/欲。仿佛只有這樣的動作,才能表達他失而復得後的珍惜。
“諾……”她抱緊了他,就好像他們從來沒有分離過。
“在……”他也將她抱的更緊,讓自己的體溫,為她取暖。
“我在做夢……”
“我也是……”
“你不愛我了?”
“我也想這麼問你,可是後來一想,你大抵從來沒有愛過,所以就不敢問了。”
“愛過。”她答的很干脆,卻讓他開始顫抖。
“撒謊……”
“愛著。”她換了一個字,卻讓他的心,更加顫抖。
她的眼眶又紅了,想要再說些什麼,他卻忽然低頭,吻上了她的唇,和從前一樣,霸道熱烈,吻的她似無法呼吸般,輕輕喘息。
不可以……諾,我還不可以……我失去了孩子,上天懲罰我,一個月……
?
“不……我不想……”海汐喘息著,阻止了他。那些痛苦,讓她有了少許的心理陰影,而身體也不允許。
“好!”原以為他會試圖說服她,用行動讓她軟化,但沒想到,他很听話的應了一聲,將她重新抱住,小心翼翼的放在枕頭上,擁在懷中,除了輕輕的吻,就再也沒有更親密的舉動。
海汐能夠感覺到,他真的變了。
變得小心了,也變得溫柔了,更變得知道尊重她的意願。她從來也沒有想過,那個傳說中最難纏的韓少,有一天,會為她變成另外一個樣子。
靜靜依偎的時間里,海汐有些恍惚,她又想起了父親深愛的那個女人的話。
“假如覺得,一定會是一個壞的結果,那就在沒有走到結果之前,好好去愛。既然愛與不愛,肯定都是痛苦,那還不如曾經轟轟烈烈愛過,至少,他日有所回憶……”
那個女人話語不多,卻常常讓她覺得心間布滿暖暖的感動。只是,她總是那麼小心,不敢跟她聊太多,也不敢聊的太深。
如果還有機會,她真的想坐下來,像跟母親談心一樣,好好跟她說說話。
不知道為什麼,就是特別喜歡她身上,那種讓人放松的暖暖的氣息。
這一晚,海汐才知道,韓諾找了她多久,又在這座城市為她守候了多久。海瀾的短信,父親沒有刪除,她看到了。
但她能想到的,也不過是他曾經找過她。當父親告訴她,為她在這家酒店辦理了入住手續的時候,她並沒有想太多,放下行李,就到廣場來看鴿子,沒想到……
她恍惚明白了,這應該是父親刻意的安排。
首先,知道韓諾在找她,所以故意讓人用她的證件辦理了手續,吸引韓諾來等候;然後,在她休養好身體之後,故意讓她來入住。
他大概猜到,入住同一家酒店,又都喜歡到廣場上來喂鴿子,她和韓諾,就一定會再相遇。
可是爸爸,您知道嗎?現在的我,可能已經不是當初心心念念要報仇的我了。我知道,我變了……雖然我不知道未來我會變到哪一個地步,但是最起碼,我離不開韓諾了……
如果我這麼跟您說,您一定會暴怒,可是……對不起,這已經是事實。
“左維維是我前女友之一……”在回c市的飛機上,韓諾猶豫良久,還是坦白告知︰“我現在明白了,你一定從報紙上看到了那些八卦消息,所以,認為我在撒謊,隱瞞了你什麼,甚至,腳踏兩船。但是海汐,我沒有……維維曾經和我交往半年。
她是一個平面模特,出道以來很不容易的在這個圈子里掙扎。她喜歡我,我也曾經孤獨,需要一個女人……就這麼簡單,至少在我這邊,就是這麼簡單。我出錢,為她鋪路攀關系,間接捧紅了她,然後我們分手,但她對我一直充滿感激……”
“不僅僅是感激吧?”海汐低垂著眼眸,看著自己的指尖,酸酸的問。
“嗯!她說她愛我……”韓諾回答的很坦白,海汐白了他一眼,他馬上解釋︰“但我不愛她。可是她幫了我大忙!那個國際飲食連鎖企業的供貨合同,就是她幫我聯系的。在此之前,我們試過好幾次,都沒能成功介入。
後來,她紅了,做了那家企業的中國區代言人,和中國區的老總也非常熟悉。她打听到一點點只有高層才知道的消息,說跟他們合作的最大的一家國內供貨商質量出了一點小問題,他們那邊在猶豫是不是繼續合作。
我趁這個機會,從其他渠道,把那家問題企業的內幕爆了出來,結果,質量事件不停發酵,最後他們無法收拾,只能中止合同,尋找新的合作伙伴。這個時候,她又幫我牽線,促使我們與對方成功達成合作協議,取代那家公司,成為他們在國內最大的供貨商。”
“你們關系很扎實。”海汐的評價,簡短而有力,讓韓諾的心肝,又慌亂了好一陣子。
“只是因為她對我感恩罷了。”
“報紙拍到了你們親密的照片。”海汐冷著臉提醒。
“眼見為實,照片可以擺拍!”韓諾又解釋︰“她跟對方說,我是她的男朋友,人家才因此多給了一些面子,格外重視,我們才能順利簽訂合同。我們確實故意當著對方的面,做出過一些類似于情侶的親密動作,但那是在演戲。”
“獨角戲吧?你在演,她在期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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