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汐最終還是悄悄將那兩萬塊錢留在他車中,直到送她下車離去。
他回到車中,才發現了副駕駛上的信封。
握著鼓鼓的信封,韓諾無奈的搖搖頭︰“寧海汐,你根本不是女人,你是石頭!”
千山雙手抱頭,緊緊抓住自己的黑發,坐在低矮的沙發中,苦苦等待。
晚晴已經昏睡了整整一天,只在午夜時有過低低囈語,沒有睜開眼楮,便又沉沉睡去了。
她的私護說,她已經拒絕進食兩天多了,每天都是靠強制打營養針來維持。
寧千山知道,她是在用自己的生命抗爭。
二十多年來,這樣決絕的方式,她已經用過不僅僅是一兩次了,她的腿,就是在四年前失敗的逃跑行動中摔傷的,從那以後,落了後遺癥的她,除了睡覺,就再也沒有離開過輪椅。
“先生,您去休息一會兒吧?一會兒夫人醒來,我叫您。”助理壓低聲音,低聲勸說。
寧千山抬起頭,抹了一把臉,擺擺手,靠在沙發上,繼續等待。
她不醒,他便等;她睡著,他便看著;她醒了,他才能睡得著;她若醒不來,他也死了算了。
“先生,有句話,不知道當說不當說……”助理是他的心腹,見他難過,猶豫良久,還是壓低聲音詢問。
“你說!”寧千山指了指對面的椅子。
助理拉過來坐下,輕聲提醒︰“先生,這不是陸夫人第一次暈倒了。今日的她已經不是當年的陸小姐,她四十八歲了,身子弱,再這麼折騰下去,早晚要出大事的。她有些心願,您看是不是也考慮一下,各讓一步?畢竟,沒有什麼,比她的生命,更重要。對不對?”
寧千山沉默,片刻,點點頭,揮揮手︰“我明白了,你先下去吧!”
助理退下,寧千山繼續在黑暗中默默等待。其實等待也不可怕,他已經這樣等了她二十多年。
等著她敞開心扉,等著她原諒過去,等著她露出笑臉,等著她開口跟他講話…雖然沒有幾條是可以實現的,但最起碼,她在他的身邊,這就比什麼都好。
晚晴是在清晨醒來的。那一刻,疲憊的寧千山激動的眼前暈眩,險些摔倒。
可是,陸晚晴還是拒絕進食。已經瘦弱不堪的她,就像風雨中的樹苗,好像隨時都會倒下,生命折斷,再也不會重來。
“晚晴,吃一口!就一口,好不好?”寧千山端著白粥,蹲在她輪椅前,輕聲哀求。?
陸晚晴呆呆看著窗外,無聲無息,睫毛都不曾顫動一下,好像變成了一個沒有生命力的木頭人。
他知道,她在用拒絕,跟他抗爭。
寧千山深呼吸一口氣,緊緊閉上雙眼,“啪”的扔下粥碗,抓過ipad,點開相冊,指著上面的照片低聲吼︰
“看看她!你看她一眼!我告訴你陸晚晴,如果你不吃飯,我就虐死她!你生,她生;你死,她死!”
陸晚晴依舊淡定的看著窗外,不聲不響,仿佛從來就沒有听到過他憤怒的吼聲。
寧千山緊緊握住了拳頭,骨節啪啪作響。
這樣的陸晚晴,像極了她。她們都是一樣平靜的眼神,冷清的氣質,不想說話的時候,能憋死你,想說話的時候,又會不經意間流露獨特的天真與溫柔。
“陸晚晴,別無視我的警告!我能讓她生,就能讓她死!如果不相信,你盡管試一試!”
陸晚晴還是不轉頭,只靜靜的看著風景,拿他當作空氣。
“晚晴,我求求你了,喝一口粥吧?你只要喝一口,我保證,對她好好的,讓她過最好最幸福最平靜的生活,好不好?晚晴……”
還是沉默,還是清冷,還是詭異的淡定。
寧千山無力的垂下手,又抱住了自己的頭。
“我要見她……”
寧千山愣了一下,以為自己听錯了,當他轉頭看過去的時候,卻什麼都沒有看到。他心愛的陸晚晴,還是那樣的姿勢和眼神。
“我要見她……”一聲低低的弱弱的呼喚,驚醒了痛不欲生的寧千山,他忙又一次飛奔過去,跪在她腳下,輕聲追問︰
“晚晴,是你在說話嗎?誰?你說想見誰?”
陸晚晴的視線,落在一旁的ipad上,寧千山馬上抓起來,劃出一個年輕女孩子的照片,輕聲問︰“你要見她是嗎?那你先吃飯,你吃完飯我就來安排,好不好?”
陸晚晴沒有吭聲,又自己扭轉輪椅,想躲開他。
“好!晚晴,我答應你!”寧千山痛的臉色蒼白,輕聲囑咐︰“我會帶她來,但是你要答應我,不能和她相認,否則……你知道的,我一只手,也能捏死她!”
晚晴沒有說話,緩緩抬手,指向白粥。寧千山驚喜的端起粥碗,像喂孩子一樣,一小勺一小勺的耐心的喂著她。
“寧小姐,昨天韓先生幫我們交的醫藥費,是您的意思嗎?”上班後,憋了好久,rose才鼓起勇氣,輕聲問。
海汐笑笑,沒有解釋,也沒有停下手中的工作。
“您給交的那五萬塊,能撐一段時間了。我會攢著我的薪水,總有一天,我會還清的。”
“五萬塊?”海汐終于驚訝的抬頭,不可思議的問。
她讓韓諾代幫著調查廖欣欣的家庭狀況,听說她的弟弟剛剛做過換腎手術,家里債台高築,醫院里又常常欠費,海汐便讓韓諾幫自己交了兩萬塊的醫藥費。
此時的海汐才知道,韓諾自己也給她捐三萬,但回來之後,提也沒提。
海汐忽然覺得,自己對韓諾的了解,跟最初見到他的時候,有些不一樣了。他的確壞毛病很多,可是,也並不是一無是處。也許骨子里,他也是一個善良的男人吧?
寧千山一走就是好幾天,海汐打電話給他,他總是支支吾吾。海汐以為他是在談合作建人脈,便也沒有多想。可是,一直到周五晚上,她都沒能看到父親回來。
海汐低著頭,凝眸思索,忽然想起了什麼,馬上讓自己信得過的人,去查父親的下落。得到的消息是,父親乘坐的飛機,飛往f市,而且,一呆就是好幾天。
是他的考察地點換了,還是……
海汐不敢想象,但她能夠確定,父親不愛母親,在他的心底,一定藏著另外一個人,只是這個人,隱藏的很深很深。
那麼這個人,是活著讓父親牽掛,還是已經不在了,讓父親日日飽受思念的痛苦?
海汐真的很想知道。
海汐想過,會在度假村的開業酒會上與韶顏重逢,但是她沒有料到韶顏見到她的時候,連看都沒有看她一眼。
明明為了愛,想要推開他,可是當他的視線真的遠離,她真的有可能失去他的時候,她才發覺,那種痛苦,是多麼讓人煎熬。
寧千山下了飛機,換了衣服,就直奔酒會的宴會廳。
海汐見到父親,很驚訝,她以為父親今晚失約了呢,可是父親如山,說過的話擲地有聲,說了,就一定會做到!
“今晚,你是我一個人的舞伴!”韓諾緊緊攬著海汐的腰,握著她的手,他們默契的在舞池中央翩翩起舞。
“那就要看你抓的緊不緊了。”
海汐的威脅,顯然落了下風。一連三四次有人來邀請,她都故意將難題交給了他。
比如說,有人來請她跳舞,她想要答應的,可是霸道的韓諾,全部替她擋了,直到……韶顏走了過來。
“諾,我能請你寧小姐跳支舞嗎?”韶顏端著酒杯,走了過來。
“諾……”海汐本能的想要拒絕,韓諾卻更快的點點頭︰“沒問題,只要海汐願意。”
“可我不願意!”海汐喝了一口酒,冷聲拒絕。
“寶貝,他是我最好的朋友,而且他很正人君子,別擔心!去吧!”
海汐轉身就走,手臂被韶顏一把抓住了。沉痛的聲音,在背後響起︰“寧小姐,這也許是最後一支舞,就當是我們今晚的道別,從今往後,見與不見,有緣無緣,都不知道呢!”
“怎麼跟詩人似的,酸死了!”韓諾笑著聳聳肩膀,就那麼大度的看著韶顏,牽著臉色微微泛白的海汐的手,滑進了舞池中央。
他們好像沒有一起跳過一支舞,可是,舞步是那麼協調,身影,是那麼般配。韓諾微笑著看了一會兒,都覺得嫉妒了。
“摔碎琉璃墜,是要打碎我對你的堅持嗎?寧海汐小姐。”耳邊傳來清冷的質問,海汐的心,狠狠顫抖了幾下。
海汐沒有吭聲,視線透過他的肩膀,看向正在與韓諾聊天的海瀾。
“他們跳的很好啊,雖然是第一次跳舞,卻挺默契的。”韓諾笑著對海瀾說了一句,便轉回頭,繼續望向遠處的海汐,卻見海汐的視線,也正轉向這邊。
他的心,忽然如小鼓在敲,跳動的有些激烈,竟微微咬了唇,忘了喝杯中的酒,也沒有听清楚海瀾在說些什麼。
“我又換了一個!”韶顏忽然輕笑,低聲說︰“一模一樣的琉璃鎖,連手繩,都和最初的,是同款。”
海汐驚了一下,韶顏一手攬著她的腰,舞步不停,一手伸到她面前,展示給他看。
“這個世上,一模一樣的東西太多,你就是擁有一千一萬個,也是贗品。”海汐主動伸出手,握住他戴著琉璃的手腕,繼續慢慢跳。
“琉璃在我心里,不在我手腕上。寧小姐,你摔碎的是琉璃墜,不是江琉璃!”
海汐的舞步,開始錯亂,幾度踉蹌,險些將韶顏絆倒,她驚慌的往舞池外的妹妹看去,心悸的發現,韓諾和海瀾也已經發現了她和霍韶顏的異樣,正緊張的看了過來。韓諾的姿勢,好像隨時都要沖過來。
“你的執著,完全沒有意義!如果你堅持認為我是江琉璃,你的固執,只會帶給我壓力。好,就算我是你認為的那個人,我現在想要去愛我喜歡的人,去過我想過的生活,我求你,放了我行嗎?”海汐不敢抬頭看他,低垂著眼眸,低聲祈求。
“這麼說,你承認你是琉璃了?”
“我是寧海汐!”
“好!”韶顏的舞步,也有些錯亂,海汐能夠感覺到,他隱隱的怒氣。
“我是誰根本就沒有那麼重要,重要的事,我喜歡現在的生活,我不希望被任何人打擾。”
“你愛韓諾嗎?”
“這個問題是我的個人**,與你無關!”
“給我一個答案,我才能決定我要不要放棄。”
“愛!”寧海汐冷漠的回答。
“多愛?”
“很愛!”
“假的!”
“真的!”
“這麼多年過去了,你撒謊的時候,還是會咬一下自己的下唇。”
海汐驚了一下,沉默了。她從來沒有意識到,自己還有這個習慣。
“求你放了我吧?你怎麼樣才肯答應?”
“首先我要告訴你,你根本就沒有撒謊的時候咬下嘴唇的習慣,剛才,我只是在試探你,但你居然沒有反駁我。”韶顏的聲音,變得冷冽起來︰
“想要變成另外一個人,你自己首先要相信,你就是那個人!你對自己都懷疑起來,怎麼能讓其他人相信,你就是她?”
海汐後背冒出冷汗,被他握著的手,輕輕發抖。
“我只是想提醒你,在我面前,你可以放心的做回江琉璃,在其他人面前,你要記住,你就是寧海汐!”韶顏的聲音,漸漸低沉下去,握住她的手,也越來越用力。
“求你不要傷害海瀾……”海汐沉默了很久,終于低聲說出了自己的請求︰“她喜歡你……”
“我已經猜到了,果然是因為這個。”韶顏輕聲嘆息,反問︰“是要我接受她嗎?”
“如果可以的話……”
“不可以!”
無情的拒絕,讓海汐紅了眼眶。她抬起頭,視線緊緊盯著他,輕聲說︰“她從小身體就不好,很小很小的時候,就做過心髒手術。她禁受不住任何刺激和打擊,算我求你,別傷害她!”
“如果拒絕一個人的喜歡就算是傷害的話,那這個世界的傷害,不計其數。而你,每天都在傷害著我,因為我每天,都在喜歡一個永遠不肯喜歡我的人。”
“霍……”
“叫我韶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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