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海汐……”他急了,高聲喚著,又打開了父親從前書房的門。
熟悉的背影,安靜的佇立在巨幅照片之下,微微仰頭,定定的望著。
韓諾松了一口氣,心瞬間安放,腳步輕輕的走了過去。
照片上是他和父親韓耀東,還有繼母陳玉卿與弟弟韓霖。那是兩年前,父親生日時拍攝的全家福,父親很珍視,讓人放大後,掛在了自己的書房。
“我可以摸一下嗎?”海汐緩緩回頭,看向身後的韓諾,輕聲問。
韓諾震驚的發現,她眼眶通紅,聲音哽咽。
也許,是和美的全家照,讓她又想起了自己與母親不和的關系,所以觸景生情了?
“可以……”韓諾輕輕點頭,拉著她的手,放在照片上。
寧海汐的指腹,緩緩撫過照片上韓耀東的臉,經過陳玉卿,落在了韓霖的臉上。
韓霖是這張照片上,笑容最深、也最真實的一個人。他還是個孩子啊,那時候的他,也不過十三四歲的樣子,眼神純淨,表情從容。
“小貝……”海汐熱淚盈眶,一遍一遍在心里默念著那個熟悉的名字。
如果小貝還活著,應該和韓霖差不多大的年紀,她看到這個陽光男孩,就忍不住想起自己的弟弟,心口的傷,便再一次被撕裂。
看著海汐的指尖,一次又一次沿著韓霖的臉頰撫過,韓諾的臉色,越來越暗沉。
她撫過父親的面容,撫過繼母的面容,在韓霖臉上停留良久,就是沒有在他的臉上停留過。寧海汐,你什麼意思啊?小爺長得很丑嗎?會污染你的手指嗎?
“走吧!”海汐收回手,抹了一把眼淚,轉過身向門外走去。
韓諾抽抽眼角,忙提醒︰“照片你還沒看完呢!”
“看完了!”
“你想摸一下就摸吧!”韓諾暗示。
“摸過了。”
“沒摸吧?”
“你眼楮長腦袋後面了?”
“寧海汐,你什麼意思啊?你也看了我爸也看了我繼母,又看了我弟弟,就是無視我的存在,我臉上很髒嗎?”
海汐攤開手指,看了看,搖搖頭︰“我手上沒有灰,照片很干淨。”
“當然了,天天有人來清掃……”
海汐迅速伸手,又在照片上他的臉頰部位摸了一下,攤開給他看︰“韓少,沒錯,你臉上卻確實很髒!”
韓諾看著她忽然變黑了的指腹,趔趄了一下,心碎。
不是吧?老天爺你玩我?
海汐撲哧一笑,昂首離去,背後傳來韓諾咬牙切齒的怒罵︰“誰特麼負責的保潔?小爺明天炒他魷魚!”
海汐低低笑了一聲,心情忽然就好了許多。走到門口的時候,她再一次轉過身,視線遙遙望向巨幅照片,落在韓耀東嚴肅的面容上。
一聲無言的冷笑,她微微眯了眯眼楮,握緊了垂落的手。
韓耀東,總有一天,我要牆上掛著的,不是你的全家福,而是你一個人的遺照!
寧千山閉著雙眼,坐在車中,車穩穩的往山上開去。
半山腰處,坐落著幾套別墅,那都是城中的富人們用于假期休閑時居住的,平時很少有人上山,也就很少有人走動,每套別墅最多也就是有個看房的工人或者保姆,有的甚至都沒有人居住。
他的別墅,位于最東北角,但身邊沒有幾個人知道這套房子的存在,而房子,也根本不在他的名下,更不在其他任何寧家人的名下。
車穩穩的停在別墅前的空地上,他一下車,就有人迎了過來。進門之後,門便被緊緊反鎖了。
寧千山換了鞋,慢慢往樓上走去,腳下軟軟的地毯,吸收了所有的聲音。
推開臥房的門,馬上有人站起身迎接,他看也沒看一眼,徑直往窗邊走去。
窗邊的輪椅上坐著的人,背影逆光,好似周身都籠罩在柔柔的夕陽光暈里,極美。
寧千山快步走過去,緩緩將輪椅轉了過來,面對自己。
輪椅上的婦人,依然淡定的轉動著手中的佛珠,微微垂著眼眸,望著自己的指尖。
寧千山慢慢蹲下身,粗糙寬厚的手掌,緊緊握住了她輕動的指尖,低聲喚︰“晚晴……我回來了……”
婦人的手指,輕輕彈動,卻被他包裹的抽不出來。她依然低垂著眼眸,神色平靜,仿佛根本就沒有听到他的呼喚。
寧千山又伸出另外一只手,將她的雙手,緊緊包裹在自己掌心,再喚︰“晚晴,你吃晚飯了嗎?你想吃什麼?我去給你做,好不好?”
沒有回應,一如既往。
寧千山靜靜的等待,等到夕陽沉落西山,夜色漸漸降臨,她的眼眸,還是沒有從自己的指尖,移到他這邊。
“要不要喝粥?栗子粥,好嗎?那時候,你最喜歡喝的……”從來人上人的寧千山,萬千戾氣,都化作了繞指溫柔,那樣的語氣,哄孩子,都沒有用過。
“那吃什麼菜呢?蒸魚,可好?魚肉好消化些。我在路上,讓人收拾好了,我馬上去做,很快就好。”寧千山伸出一只手,輕輕撫摸了一下她垂落的發絲,攏到耳後,輕聲請示︰“讓我先幫你把頭發梳好,好嗎?”
他不用等待,因為不會有回應。沉默,是她這些年,願意給予他的,唯一回答。
寧千山松開手,站起身,從保姆手中接過梳子,一下一下,輕輕為她梳理頭發。
從來沒有見過他這樣一面的人,是無法想象,那雙操縱股市億萬資金沉浮的手,會為一個女人梳理頭發。
他動作很輕,但很熟練,很快就為她挽好了發髻,又伸手從一旁的花瓶里摘了一支玫瑰,剪去花睫,簪在她發髻旁邊。
輪椅上的她,可不年輕了,但是白皙的肌膚、平靜的眼神,冷情的氣質,還有剛剛梳理的合適的發髻,讓她看起來極為養眼。
見過她的人都知道,她年輕的時候,一定也是一個極為動人的女子。從她依然清秀的眉眼,就看得出來。
寧千山拿過ipad,點開,放在她手中,輕聲說︰“看看吧,她又成長了,每一件事,都做的很漂亮!雖然不是我的孩子,可風格像我,心地和容貌,像你…我有的時候就在想;
如果她是我和你的孩子,多好…那這個世界,就沒有那麼多的恨和怨了……可是……多看看她吧!看看她,你就會有更多活下去的勇氣。乖,我去做飯了!”
寧千山轉身,緩緩下了樓,徑直來到廚房。
見他過來,制服統一的工人後退一步,讓開了料理台。
食材都讓人準備好了,他來做就行了。
價值萬元的白色襯衣外面,套上幾十塊的圍裙,他放下了pch掌門人的威嚴,為那個永遠不會跟他講一句話的人,洗手做羹湯。
這,恐怕是這個世界上,唯一能夠讓他放下身段的人了。
以前不會有,以後也不會有。今生唯一,來世,還是這一個……
“先生,c市那邊的電話!”助理匆匆走了過來,輕聲匯報。
他沒有吭聲,甚至沒有轉頭看一眼,仿佛天塌下來,也沒有他為她做的這一頓飯重要。他繼續淡定的切著蒸魚要用的蔥姜,直到米倒進煲里,魚放進鍋里,開了火,才轉過身,一邊洗手,一邊問︰“什麼事?”
“少爺和夫人吵了架,賭氣離家,電話不接,信息不回。夫人找不到他,所以去了c市,找到大小姐,當著分公司許多員工的面,打了大小姐一巴掌……”
寧千山的眸光,閃耀了一下,猛地轉身,厲聲質問︰“誰讓她去的?為什麼不早說?”
“她之前也沒有表現出任何異常來,只說要去c市探望兩個女兒,想她們了。沒有人想到,她會那麼沖動。”
寧千山胸口不停起伏,臉色異常難看,良久,冷聲質問︰“那現在呢?她在哪兒?海汐又在哪兒?”
“大小姐挨了一耳光,恰逢韓氏的大公子韓諾遇到,擋住了夫人的第二掌,把大小姐帶走了!大小姐受了委屈,可能是傷了心生了氣,電話關機,也不知道去了哪里,據說,韓諾也沒有回韓家。”
“混蛋!瘋女人!”寧千山扔了毛巾,接過手機,就給杜佳雲打了過去。
好像知道他饒不了她,她的手機,居然也是關機,打給小女兒海瀾,還是關機!明擺著,這是杜佳雲知道他會發火,不許海瀾開機。
寧千山臉色肅沉,一把摔了手機,厲聲命令︰“通知c市的人,去給我找海汐!馬上!”
“是!”助理撿起摔壞的手機,高聲應了,慌慌張張的退了下去。
寧千山緩緩轉身,倚靠在料理台前,視線落在咕嘟咕嘟響著的蒸鍋上,閉上眼楮,深呼吸。
一分鐘後,他慢慢睜開雙眼,神色已然平靜,緩緩轉身,親手為她準備餐具。
即使天塌下來,也不能阻止他和她難得的一次晚餐。
……
“你做飯?”海汐驚訝的看著去摸圍裙的韓諾,眼神里帶了鄙視。
“沒錯!一會兒讓精致的如畫一般迷人的晚餐,閃瞎你的鈦金狗眼!”韓諾冷笑。
海抬腿給了他一腳。
“幫我系上圍裙。”他背過身去,低聲提醒。
海汐悻悻的伸手,扯過來,慢慢打結。
金屬面板的冰箱上,映出他們的身影,一個在前一個在後,一個很高一個稍矮,完美、和諧。
韓諾轉頭呆呆的看著,心口慢慢暖了上來。
她的小手在背後忙活著,偶爾,指尖輕輕觸踫到他的後背,癢癢的、酥酥的,似有電流,從她的指尖,流竄到他的骨子里去。
“好了!”她滿意的看著自己打好的結,拍了一下他精壯的脊背。
手還沒來得及垂下,就被他從前方一把抓住了,用力一拉,她就撲到了他的後背上,撞的鼻尖都痛了。
“你干嘛?”她猝不防及,被抓住兩只手腕,手強硬按到他身前,緊緊抱住了他的腰,臉也貼在了他背上。
“我為你洗手做羹湯,總得給點鼓勵吧?”他強硬的將她的手按在小腹上,微微喘息著,低聲提醒。
“我等著閃瞎我的鈦金眼呢!”她依然毫不客氣的嘲諷,但隱忍的,沒有掙扎。
韓諾暗暗咬牙,恨不能轉過身,就地將她解決掉。
當然,去臥室的床上解決,更好……可也只是yy一下罷了。
海汐也許是心累,當她被迫趴伏在他脊背上時,暖暖的觸感,竟讓她覺得踏實。
十二年獨自奮斗努力生存的時間里,沒有一個人,讓她這樣依靠過,也沒有一個人,是她敢依靠的。
她也清楚,眼前的男人,同樣不是。可是,今天受了羞辱的她,真的真的很累……
韓諾,你別說話,就讓我把你當成他,讓我抱一會兒,讓我靠一會兒,讓我自己欺騙自己一會兒,好不好?
“你想吃……”
“別說話……”海汐閉上雙眼,緊緊環抱著他,輕輕吐出幾個字︰“也別動……”
她近乎哀求的語氣,融化了他的怨氣,讓他的心,軟軟的疼。
他不再動,也不再說話,更不敢松開她的手。難得的依偎的時光里,他和她就那麼緊緊依靠著,默默的感受,彼此的體溫帶來的悸動。
這天晚上,海汐抱了他許久,她算了下,足足有四十分鐘,如果不是腿麻了,她還是會繼續抱下去的。
她不會告訴他,抱著他的時候,腦海中浮現的,卻是他最好的朋友。
兩個人的身高相似,體重相似,背影都很相似,所以,她才會覺得安全。
海汐覺得有四十分鐘,韓諾卻一口咬定,最多有十分鐘。
渴望擁抱的人,和給予擁抱的人,感受是不一樣的。對韓諾來說,難得她如此溫順,每一秒,都想要留住。
她腿抽筋後,痛苦的不停〞shen yin〞,像小貓一樣的聲音,在空蕩蕩的房子里回響,讓人浮想聯翩。
她不知道,韓諾的熱血,曾經幾度沸騰。
把不能走路的她抱到沙發上去的時候,他費了好大的努力,才控制住自己,沒有當場辦了她。
她仰倒在沙發上活動腿腳,他飛快的跑開了,不是去廚房,而是去衛生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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