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瑜趕在年關前班師回朝。
燕楚大戰歷時三月。花瑜率精兵三萬，整合馮遠山手下殘部十萬余人，成功奪回失城，將楚軍驅逐出境。全戰殲滅楚軍四萬余人，斬殺楚軍大將三人、下級軍士十余人，而燕軍損傷不過八千。“鎮西大將軍”一戰成名，軍中威望赫赫、震懾朝野。
當然，真正震懾朝野的，是花瑜帶回來的馮遠山項上人頭。
榆木盒子打開，盡管花瑜為了不驚嚇到小皇帝和眾位文官，已經很貼心地將人頭做了清洗，但當那顆已經失了血色的人頭展露在眾人面前時，殿內還是一片倒吸涼氣的驚呼聲。
馮遠山通敵叛國，人證物證具在，無可辯駁。
常樂確實給了花瑜生殺予奪的權力，但他也確實沒想到花瑜能出手這麼狠。畢竟，是忠臣之後，畢竟，是國家棟梁。與其說是死有余辜，不如說是代罪羔羊。因為真正通敵叛國的……
常樂看向站在文官首位的柳如風，心下一片寒涼。
柳如風站在那里，如一棵傲雪青松。他垂著眸子，看不出太多情緒。如果不是兩腮咬得太緊，嘴角一直微搐。
“馮遠山通敵叛國，按律，當誅九族。”
昔日褒衣博帶的文弱美人，如今身著鎧甲，腰配長劍，英姿颯爽。他開口，清冷的聲音在安靜的殿內回蕩，帶著一種震撼人心的力量。
常樂瞪大眼楮，滿心臥槽。大佬，不要這麼趕盡殺絕吧？！
不待常樂反應，柳如風快步站出來，撲通跪地請命道，“皇上！馮氏一族歷代皆為忠良！馮將軍……馮遠山亦為大燕鎮守邊境十余年，其耿耿忠心、日月可表！”柳如風將馮遠山的生平履歷恨不得從頭到尾表彰一遍，這才又道，“此番……通敵叛國，怕……只是一時糊涂。如今馮遠山已被斬首，馮氏一族上下老小、孤兒寡母，還望皇上念在馮家歷代將軍對大燕的貢獻，饒其不死！”
柳如風一帶頭，自然會有一眾官員陪同求情。常樂借坡下驢，僅僅是剝奪世襲官位，便饒了馮家親眷。花瑜也並未表示反對。
常樂知道花瑜是在幫自己殺雞儆猴。縱然他們現在有證據證明楚國會在此時攻打燕國，完全是柳如風和慕容環一手策劃的——
花瑜去到西疆指揮作戰，見令行不止，就地斬殺了幾個將領，這才逼問出來，原來邊防軍節節敗退，都是被暗中授意。柳如風先是將慕容環被軟禁、軍心散亂、燕國無人可守的消息放給楚國，慕容環則暗中送信給忘年之交馮遠山，要他佯裝敗退。屆時邊境失守的戰報傳入京中，無人可用，皇帝自會解除對慕容環的禁制。待到慕容環帶兵趕到，兩相匯合，借助西疆地形，很容易便能將楚軍驅逐出境。
——可那又怎麼樣？現在就降罪于柳如風和慕容環？不可能的。他們在朝中根深蒂固，而常樂這個孤家寡人只有花瑜。他要先將花瑜扶植起來，待到他二人扎穩根基，才能將柳如風和慕容環這兩棵大樹連根拔除。若是現在動手，無異于將大燕直接推入風雨飄搖的境地。
常樂知道他二人是良相、良將，他們是大燕的兩根定海神針。在得知他二人萬不可能為己所用之後，常樂本意是想把他們摘除出去，讓他們遠離這場博弈紛爭，縱使一身才華抱負不能施展，好歹，還能活著。否則他們的立場相對，遲早要將對方置于死地。
常樂萬沒想到，柳如風他們會為了這場博弈，將大燕萬千西疆百姓暴露于戰火紛飛之中，將馮遠山等忠君愛國的名將置為棋子。
馮家老小雖然都活下來了，但是，朕的丞相啊，這幾個月來所有慘死的亡靈，都是你和慕容環的業障！
當然，也是我的業障。
常樂覺得自己急于收歸慕容環手中兵權並將他軟禁的舉動著實是冒進了。可是七國形勢千鈞一發，他不早些按住這兩個激進派，想要完成任務，就難了。兩人之中，常樂當然會選擇握有實權、也就是兵權的慕容環下手，卻沒想到留下一個看起來文文弱弱的柳如風，也能掀起這麼大風浪。
常樂看看同樣面色不佳的柳如風，疲憊地揮揮手，“退朝。”
衛國已被晉國吞並，如今剩余六國的形勢一句話便可概括——敵不動我不動，敵一動我亂動。
晉國吞並衛國後，周國亂動，目標直指燕國。楚國繼而蠢蠢欲動，在接收風聲後，同樣對燕國發動了戰爭。如今四強中的周、楚兩國在對燕之戰中都沒討到好處，還惹了一身腥，休養生息完畢的晉國自然要趁熱打鐵。
年關未過，消息傳來，晉國開始攻打齊國了。
地處東南一隅的吃瓜群眾吳國表示，神仙打架，它只能看看熱鬧。舉國上下毫無波瀾，熱熱鬧鬧地開始迎接新年。而周、楚、燕三國就沒法淡定了。
身為老二的周國見老大晉國準備進一步擴張，自然想要阻攔。奈何此前決策失誤，貿然攻擊燕國，卻被燕、晉聯手夾擊，兵力受損，暫時無能為力。老四楚國深諳唇亡齒寒之理，想援助一把齊國，結果晉國放話，你敢動，我現在就打你。何況此前周國被燕、晉兩國聯手夾擊的悲慘遭遇還擺在眼前，楚國也摸不清燕、晉兩國到底是個什麼關系，深怕步了周國後塵，不敢妄動。
柳如風極力勸說常樂出兵支援齊國，道是晉國一旦吞並齊國，則周、楚、燕三國危矣。
常樂撒潑，說此前周國出奇兵攻打燕國，借道齊國，齊國公然放行，分明就是巴不得他大燕滅亡分一杯羹，此時齊國遇亡國危急，他大燕卻為何要反過去幫他們？簡直笑話！何況，就算晉國最後將齊、楚、周、吳都打了下來，他大燕又有何懼？北有長城要塞，西有燕嶺、太虛天險，只有目前與齊國接壤處算是沒有阻礙，可是我們還有花將軍！新一代戰神花將軍！
柳如風氣極，道是花瑜此前挫敗楚國，怕是全憑運氣。
常樂充分發揮昏君本色，梗了梗脖子道，那我們還有護國大將軍！若是護國大將軍也說能守住我大燕，是不是丞相便無話可說？
柳如風料定慕容環同樣會勸小皇帝出兵齊國，既然他自己勸不動，不妨再讓慕容環試試。更何況，這是促進雙方交流、勸說皇帝解除軟禁的大好機會啊。
可柳如風萬萬沒想到的是，時隔一日，小皇帝便志得意滿地晃了晃手中的書信，然後交給了他。柳如風皺眉接過，正是慕容環的字跡。——常樂佯裝不知他二人私下勾結，既然慕容環現被軟禁，自然無法隨意見客，有什麼要說的，理應經過皇帝允許書信轉達。
信中主旨簡明扼要，有他慕容環在一天，大燕便不會亡。
“丞相可還有話說？”小皇帝樂呵呵地看著他，一雙烏黑的眸子中閃著亮晶晶的光芒，似是狐狸般狡猾。
丞相無話可說，只是深夜約了慕容環密談。
“王爺，我希望你能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柳如風把那封信按在桌上。雖然語氣極力維持著往日的溫雅，但還是能明顯听出來，人是氣極了。
慕容環知道柳如風一定會來找自己。“齊對晉而言，勢在必得。而齊國勢弱，僅靠我大燕支援，怕是無法與晉國抗衡，說不定還會引火燒身。若是有楚國協同助力，怕是晉國還會忌憚三分，可楚國在此前的燕楚之戰中被我大燕力挫，此時又怎會出兵。此時援助齊國，著實不是上策啊。”
柳如風沒接慕容環推過來的熱茶，微偏了頭挑著眼角瞪視了慕容環片刻，轉回頭去，目視前方生悶氣。
他承認慕容環說得有幾分道理。幾分呢？五分！如今形勢變化完全不可掌控，此時出兵援齊確實非上策，可作壁上觀就是上策？晉國以驚人的速度橫掃中原，吞並諸國，卻完全未現消化不良的癥狀，只需短短的休整時間便能發動下次征戰，其真正實力，怕是遠超其余諸國。燕國怕此時出兵引火燒身，可若是晉國吞並齊國，那便是兵臨城下！
難道不應該賭一把？！
“你就是想順著他、哄著他，不惜將整個大燕放在他手中任他糟蹋，是不是？”柳如風沒去看慕容環。“他去看你一次，講幾句好話，便能將你哄得暈頭轉向、雲里霧里、本末倒置是不是？”
“柳如風，你……”慕容環萬萬沒想到柳如風也會有如此口不擇言之時。
“你若還是這麼順著他，待到山河破碎那一日，最先死的就是他！你拿什麼去守他？”
慕容環︰“……”
柳如風︰“可若是你掌權，打下這天下，到時候，還不是你想怎樣就怎樣？便是將他養于深宮之中，令他于床榻之上日日承歡，誰又敢多言半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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