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多年,他甚至就從來沒見過狄青笑過,憤怒過,仿佛所有的一切都和他沒有任何的關系一下。
王靖再次掃視了一圈面前的這些人,然後轉身,準備離開。
而在這時,他的身後突然響起了一聲大吼。
“大人保重!”
狄青向前一步跪在地上,雙手抱拳在前。
幾乎同時,所有的軍官全部都和狄青一樣,單膝跪在地上向著王靖,在他們的臉上滿是堅定的神色。
在他們身後的那些騎兵們,也全部都躍下戰馬上,跪在地上深望著走向山谷的王靖。
但王靖听到聲音後只是身形略微停滯了一下,並沒有停下腳步,而且自始至終並沒有再回過頭。
“大人,一路順風!”
“大人,保重身體啊!”
……
山谷口,荊平早已經牽著兩匹馬等候多時,他將手中的韁繩遞給王靖,又朝著不遠處那些仍然保持著跪地姿勢的那些人望了一眼,兩人跨上了戰馬向著山谷中的車隊追去。
狄青看到兩人進入了山谷後,才起身和其他人騎上馬向草原深處急奔而去。
沒有人注意到,被王靖曾經開玩笑說過沒有任何情緒的狄青,此時眼眶中竟然有一絲晶瑩在打著轉。
山谷里,荊平看著在在馬背上腰桿挺著筆直的王靖,有些好奇的問道。
“大人,剛才你有沒有看到狄青他們在向您送別?”
王靖眼神盯著前方,仿佛沒有听到他的話,荊平搖了搖頭,從剛才的場景上,他看的出來,那個現如今被無數青年追捧的堪稱宋軍武將中武力第一的統領狄青以及他身後的那些軍官,對王靖的尊敬完全發自內心,而王靖的舉動卻顯得有些高傲了,至少在他看來,一個軍官在面對別人下跪卻視而不見的話,這是對別人的蔑視。
不過他一想到這段時間和王靖接觸時對他的了解,又覺得王靖不像是一個這樣的人,更何況面對的是他的屬下,正當他覺得自己的問話有些唐突時,在一旁的王靖卻突然開口了。
“你是不是在想我為什麼沒有搭理他們?”
他的語速有些緩慢,好像是在強行壓抑著他的語速,這讓荊平感到有些吃驚,更讓他驚訝的是,他突然看到了王靖的眼楮中好像有什麼東西要出來,又在強忍著不讓他流出來,他心里不由一驚——這是他第一次見到王靖這樣的表情。
這時,他又看到王靖正從懷里摸索著,不一會便抽出一條白色的手帕,輕輕的擦了下眼角,便將那只手帕扔到了路上,他的神色又恢復如初,
“這幫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家伙,竟然想用這種煽情方式讓本大人感動,想讓我出丑,所謂男人流血不流淚,孰不知道以我這樣冷淡的性格又怎麼會中計呢,他們實在是太小看我了,哼哼……”
“……”
“大人您是不是想多了……而且我剛才好像看到你的確流淚了吧——好吧,您沒必要和我解釋了,我知道你肯定會說剛才是沙子進到您的眼楮里去了。”
“……”
荊平心底感覺一陣好笑,面前的這個王靖明明就是被剛才那些人感動了,卻仍然死鴨子嘴硬不肯承認。
王靖張開口正要分辯幾句,在他們的後面突然響起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
在山谷的小道上,一匹暗褐色的馬正朝著車隊的方向拼命的狂奔而來,上面那人緊緊的貼在馬背上,寬松的大臣衣袍隨風散開,凌亂不堪,而他的頭發也被風吹得亂七八糟,幾乎看不清容貌,顯得極為狼狽,但是當他看到前面正在徐徐前行的車隊時,神色明顯一松。
“大人,快閃開!”
荊平見遠處來人如此急速的奔來,幾乎是本能的勒停了戰馬,然後撥轉了一下馬頭,將王靖的馬匹格擋在他的身後。
不過當他轉過頭準備讓王靖先讓開的時候,卻發現王靖不知道什麼時候也已經調轉了馬頭,他的目光卻一直緊盯著那一騎一人,一動也不動。
……
而當來人跳下戰馬,踉踉蹌蹌的跑到王靖馬前的時候,荊平才發現,這個人身上穿著的白袍錦帶,竟然是只有朝廷命官穿著的樣式。
此時王靖也已經躍下了戰馬,上前一把扶住來人的雙手,那人在看到王靖之後,神情顯得格外的激動,聲音竟然夾帶著一絲的哭腔。
“大人,你到了新州州府,為什麼不派人通知屬下一聲,還是在一直怪罪屬下嗎?”
王靖明顯感覺到他的身體因為過于激動在輕微的顫抖,他嘆了口氣,“趙普,我這次只是路過這里,帝都還有急事需要辦理,所以……”
“可是大人,剛才屬下來的路上看到狄青他們返回來了,為什麼你讓他們送卻不讓我們送呢?”
“那是因為……呃,這個……”
王靖有些猶豫了,自從趙普決定留在新州之後,他雖然說沒有怪罪趙普,但是卻中斷了《宋時》和趙普的聯系,雖然說是他認為可以推托到趙普與當時時局沒有什麼關系上來,但實際上,趙普擅自脫離了他這件事的確對讓兩人之間產生了一些隔閡。
而且,趙普是在王靖最需要幫助的時候離開的,幸好後來葉朝雲的出現,填補了他不在的空白。
在一旁看著兩人談話的荊平,在听到“趙普”這個名字時候,心里吃一驚,他沒有想到這個風塵僕僕趕來人,竟然就是現如今新州知府事趙普。
而更讓他沒有想到的是,這個趙普竟然也是王靖的舊部,不是說王靖以前只是應州知府事嗎,怎麼會有一個知府事級別的下屬,這到底是怎麼個情況。
正在這時,他看到王靖面前的趙普突然雙膝一軟跪在地上,而被王靖一把拉住,大聲的制止,
“趙普,你這是干什麼,快給我起來,你現在的身份是知府事不知道嗎?”“
趙普臉色激動,“大人,我錯了,如果您不肯原諒屬下,屬下寧可不當這個知府事,也要重新回到您的身邊,就算做一個下人我也願意,這幾年我實在是受夠了,那些天我都在關注傳來的戰報,尤其是當听到新州府軍軍隊戰敗的消息,當時我就在想,如果是你擔任這個知府事的時候,又怎麼可能會失敗呢?”
“趙普,不要再說了……”
“不,我要說,”趙普的情緒更加激動起來,在他的眼楮中滿是對王靖的崇拜,“大人,您知道嗎?當我听到你率領軍隊佔領了寰州和朔州,擊敗了秦家的那些精銳騎兵,我當時的心情有多激動嗎,奶奶的,總算是給我們新州軍報仇了,那時,我真特麼恨我自己,為什麼不能夠和裴定方他們一樣同您並肩戰斗,為什麼要選擇像孫子一樣龜縮在這里,大人,您知道嗎,我那時候才明白,和您在一起的那段時光才是我真正想要的生活,才是能夠讓我趙普刻骨銘心的曰子啊,”
“趙普,現在戰爭已經結束了……”
“不……大人,你根本不明白,當初和您在一起的時候,屬下和裴定方,和余 ,還有狄青他們,每天都在一起,他們每次都把我灌醉,屬下雖然總被欺負但是心里卻滿是幸福,但是現在,我趙普雖然在新州位高權重,但是裴定方、狄青他們都不理我了,我知道他們心中是在鄙視我,鄙視我離開您,老實說,就連我也看不起我自己,為什麼當時就鬼迷心竅,為什麼就被豬油蒙住了心智,為什麼要貪圖安逸的生活,我趙普原本就是一個下人,所有的一切都是您給我的啊,我對不起你啊大人……”
“我一直就沒有怪罪過你,又談什麼原諒,趙普,你先起來……”——當王靖說出這話的時候感覺自己實在太虛偽了。
“我不,大人……”
“夠了!”
王靖心中惱怒不已,你奶奶個腿的,說了半天也不讓勞資插一句嘴,他沉著聲說道,“你當初在應州知府事府的時候,可曾見過我知府事的人有跪著說話的人沒有?”
趙普一愣,看著王靖臉色不好,立刻從地上爬了起來,“大人……”
說完這兩個字,他突然發現自己竟然不知道應該如何去說了。
“你不用說了,”王靖制止了他的話,他上下打量了一下趙普,見他褲腿膝蓋上有些浮土,便俯下身子幫他撢了撢,而趙普則傻愣愣的站著,雙手不知道應該放在哪里才好。
等他抬起腰,才對著趙普說道,“趙普,所謂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不不,我的意思是說,所謂男兒膝下有黃金,你今天能來送我,說實話我很高興,你的這份心意我收下了,但你現在是大宋堂堂的一州府知府事,一舉一動都代表著朝廷,今天的事以後就不要出現了。”
“可是大人……”
王靖搖了搖頭,他看到趙普的眼神,就已經知道對方想要說些什麼,從他一路快馬加鞭趕到這里,已經表明了他的誠意。
王靖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的車隊,除了一些在後面護衛的騎兵還在等待著他,蜿蜒的山路中已經看不到了車隊的影子。
他轉到頭對著趙普說道,“雖然我現在沒有什麼官職,但我是陛下御封的國公,你是州府知府事,也算是可以受你一拜,但以後你我之間的交往,你不要再自稱屬下,如果讓別人看到的話,總會有一些流言蜚語,你明白嗎?”
趙普點了點頭,他听出了王靖話中的含義,州府知府事雖然品階並不高,但在這里卻是位高權重,權利滔天,如果一個堂堂州府知府事對一個人自稱屬下,難保不會被人猜忌。
而且在家族平亂戰役中發揮重要作用的王靖,如今卻被閑置起來,很難說是不是因為趙恆對他的忌憚。
想到這里,趙普心中不由一驚,他才發現,大宋看起來風平浪靜,但是內部卻仍然暗流涌動,凶險萬分。
而這時,一只手重重的搭在了他的肩膀上,趙普回過神來,發現王靖正注視著他,還是那種讓他熟悉的眼神,永遠充滿著自信,仿佛早已看穿了一切,這樣的場景,正是他這些年無數次都在懷念著的。
“趙普,我相信你,以你的人品和能力,一定會成為最優秀的賢臣,永遠不會辱沒我對你的信任,時間不早了,我要走了,你多保重吧。”
說完這句話,王靖便轉身離去,他和荊平兩人騎上戰馬,匯同等候在那里的騎兵,十幾騎沿著峽谷中的路漸漸的遠去,那是帝都的方向。
只剩下呆在原地的趙普和回蕩在山谷中的馬蹄聲。
趙普此時已經明白,王靖雖然身為國公,可實際上並沒有別人想象的那麼好過,宋真宗趙恆雖然英明,但畢竟年齡已大,精力也不如從前,肯定要從四個皇子中選擇一位作為世子,無論選擇誰,上至汴京城,下至各州府乃至整個大宋,都將會掀起一片驚濤海浪。
趙普皺著眉頭,他回想著王靖離去時說的話,忽然間眼楮猛然睜大,臉上流露出一陣狂喜之色,他終于明白了王靖的意思,那句永遠不會辱沒我對你的信任,很明顯王靖是在告訴了趙普,他還被當成了王靖的自己人。
“哈哈哈……”
山谷中頓時回蕩著一片大笑聲,笑聲是那麼爽朗開心,一掃往昔的陰霾。
……
汴京城王家府邸
葉朝雲正在打掃著王靖的書房,而小左宋瑜自己在一邊玩耍,一會跑到這邊,一會又到那里,又將書房搞得亂起八糟。
雖然說葉朝雲對著她喊了幾次,但是她仍然我行我素,她知道,葉朝雲姐姐是不忍心下手打她的。
葉朝雲無奈,只好下了狠心,她將小左宋瑜抱在椅子上,威脅著“你就在這里坐著,不準動了。”
小左宋瑜的眼楮中立刻蓄滿了淚水,眼神中滿是委屈。
“小宋御,你這招對我已經沒有用了,和你說,等姐姐收拾完這里,就帶你出去玩好嗎?”
“去哪里呢?”
听到要去玩,小左宋瑜一臉的興奮,剛才的淚水馬上消失得無影無蹤。
“呃,我帶你去買些繡線和圖案,女孩子大了總要學會刺繡的,這樣才會有人要呀。”
葉朝雲敷衍著她,她現在唯一的願望就是面前的這個小鬼能夠安靜一會,讓她能夠把書房盡快打掃完,那整個世界就清淨了。
“才不呢,我要去學習武功,如果誰不服氣,我就讓他們嘗嘗我的厲害。”小左宋瑜揮舞著她的一雙小拳頭,但很快被葉朝雲刮了一下鼻子,“好吧,那就讓他們嘗嘗你的厲害,不過現在你要老老實實的坐在這里,听到沒有。”
“恩”小左宋瑜用力的點了點頭,此時她的眼楮放光,恐怕已經開始聯想著她無敵天下欺負別人時的情景了。
葉朝雲朝著她笑了下,又朝著書案走去,書案上整潔干淨,文書擺放有序,在王靖離開這段時間,她每天都要過來整理一遍,即便是府邸中有下人,但還是被她拒絕了,因為她很清楚,書房對王靖有多麼的重要,那些五花八門,種類繁多的信函,哪一些應該放在最上面,哪一類應該放在最顯眼的位置上。
王靖離開汴京城的時候,還是滿園花開,綠樹成蔭,而現在,府邸中的下人已經換上了厚厚的冬裝,到處都是被掃在一起的枯黃的落葉堆,竟然已經這麼久了,葉朝雲拿起放置在書案上的鏡子,用手帕輕輕的擦拭上面的灰塵,鏡子中,在白色面紗的襯托下,那張清麗的面孔看上去更加的動人。
葉朝雲正自端詳著自己,忽然听到書房外傳來一陣喧鬧,緊接著就是一陣腳步聲,在門外響起了科勒興奮的聲音,
“朝雲,快帶著左宋瑜出來,王大人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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