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一般人說話說到‘只是’時,不是一個大轉折, 就是一個大雷。听話听音, 這是宮里能熬成‘心腹’的宮人都必須擁有的技能。
旺財除了有和水源匹配的臭味相投外, 那便是要夠機靈。
此時,听到渾身都是污點的賈母先是誘之以利,再‘曉之以情’, 便明白重頭戲來了。
不過他是太監, 又是個外人,拿錢不辦事這種事情,也不是他首創的,所以在旺財這里,他已經打定了賈母說什麼他都答應,然後出了這間屋子,便將那些當成屁放了的主意。
無賴的主子養出來的下人, 又怎麼可能高風亮節, 所以賈母想要讓旺財辦事, 注定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
要讓旺財對賈母說一句真心話,那就是——找錯人了您吶∼
知道重頭戲來了的旺財, 在問出那句話後,便不顧規矩的抬起頭, 雙眼直直的看向賈母。想要看一看賈母能說出什麼話來, 以及能用什麼樣的‘只是’繼續作死。
賈母不知道怎麼的, 被旺財一看, 竟然有些個退縮。不過想到賈代善帶著賈小妞平安歸來後她那已經注定了的下場, 賈母整個人都不好了。
這麼一對比,旺財那點小眼神又算什麼呢。
清了清嗓子,賈母將所有的希望都壓在了旺財的身上。“老太爺馬上就要回來了,有些事情也應該操辦起來了,只是你家殿下一直擔心老身的安全,”頓了頓,未盡之語是什麼賈母覺得旺財一定能听明白。
旺財確實是听明白了,不過卻連敷衍她的想法都沒升起來,“這是我家殿下的一片心意,老太君無需掛懷。您若是有什麼事情,吩咐船上的下人去辦就是了。”
想要解了禁足的軟禁令,哼,怎麼可能呢。
話說,旺財在賈母張嘴說話的時候,還以為她想要讓自己幫著再害一回賈代善呢。原來是想要,想要...跑路?
旺財瞬間睜大了眼楮,滿不置信的看著賈母。
她一個深宅貴婦人,真以為能跑得掉?難不成養尊處優的日子已經讓她的大腦都被豬油添滿了?
知道賈母在作死,旺財心里對賈母又一次‘另眼相看’了。
這位謀殺親夫,還殘害子嗣,那可是重罪。雖然這種大戶人家出了這樣的事情,一般都是胳膊折了袖子里藏,不會大張其鼓下弄得沸沸揚揚。但最後人要是跑了,必是要有個出氣的。
賈母自是知道她所求之事,並不容易,所以又連番的勸說,最後將銀票漲到了五千兩,旺財才‘免為其難’的答應了。
賈母見此,忙讓余信家的取了支票來,然後遞給旺財。
旺財收了銀票,非常小心的將銀票揣到了衣襟里,直起腰,笑著對賈母也是一番保證,說什麼他這就去吩咐,保證兩刻鐘後,賈母便可以隨意走動了。
賈母滿意的點頭,心中卻開始想著之後的路要怎麼走。
若是她們進入賈代善的房間時,賈代善已經昏迷了,那該有多好。
若是沒讓他見到她,現在她也不會想著......
此時心早就亂了的賈母,跟本沒有想過旺財會當著她的面說一套做一套,拿著她給的五千兩銀票,轉身就告訴船上的守衛,加強巡視,不得讓賈母等人踏出中層一步。必要的時候可以采取封門封路封窗等辦法。
守衛听了,打了個哆嗦,然後就讓人去收集封門窗的木板回來侍候老太太。
而旺財呢,則是回了自己的艙房換了身衣袍,簡單的洗漱了一下便帶著興兒又去追他們各自的主子去了。
賈母這邊,並沒有派于信家的去探路,她先是將自己的金銀細軟都收拾妥當,然後又讓余信家的找來一件不顯眼的衣裙換上。
人靠衣裝馬靠鞍,穿上粗使婆子的衣裙,賈母的貴婦氣派立時去了九分。雖然心中不滿自己現在的落魄,但想到之後的行程到也有了幾分信心。
等到她和余信家的都忙完,還不等她二人打開艙門走出去,就迎來了紅樓版的裝修隊。
這些人一進來,先是行了個四不像的禮,然後便如虎狼一般,將中層所有對外的窗戶都用木頭封死了。
自從賈代善出事,便一直裝病的鴛鴦也被琉璃扶了出來,因為她們的房間也進了人。
因著賈代善出事,整個中層只住了她們四人,外加一個賈母帶來的粗使婆子,此時都站在賈母艙房門口看著賈母氣急敗壞的大罵。
一邊罵這些人奴大欺主,一邊罵旺財不得好死。平時裝得穩穩的貴婦儀態在此時此刻倒是丟得一干兩淨。
再加上這一身粗使婆子的衣裙,說出去,誰都不會相信這就是史候家出來的榮國公夫人。
鴛鴦垂下眼,心中對于賈母的所作所為也是不待見。在知道賈代善還活著的消息,鴛鴦便知道賈母的好日子,不,是喘氣的日子算是過到頭了。
于是也不理賈母在那里氣急敗壞的破口大罵,整個人往琉璃身上一倒,又裝病去了。
誰都不是瞎子,這一身裝扮誰還不知道她想要干什麼。
可惜了,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那些護衛之前若是還對賈母客氣,那是因為賈代善生死未卜。但現在已經知道賈代善這個真正的主子還活著,他們對這位過氣主母的哪還有什麼可顧忌的。
面上不顯,可那一雙雙眼楮都帶著濃濃的鄙夷。看得賈母越發的氣急敗壞。
一番動作後,這些人又非常迅速的退了出去。除了那被釘在窗戶上的木板,只徒留希望破滅的賈母和余信家的呆怔在那里,久久不能回神。
不過,你有張良計,他有過牆梯。窗戶和出口雖然封死了,但是可著一晚上的動作也不是不能弄開。
有的時候,對于有些人類,求生的本能高過一切,賈母與余信家的頹廢了半晌,然後又振作了起來。
在生命受到威脅的前提下,幾塊木板算什麼,咬也要咬斷它。
兩人先是拿著艙房里尖銳的利器,一點一點的將那些臨時找來並不怎麼結實的木頭板子一點一點的弄斷,一番努力終不負有心人。在天亮前她們終于在窗戶上弄出一個可供一人爬出去的口子。
之後二人將房間里以及帶過來的所有布料都撕成條,又編成麻花繩,一頭系在屋中沉重的大床上,一邊系在了自己身上。然後牙一咬,眼一閉一前一後的跳出了窗戶。
兩人之所以選擇跳窗戶,也是因為大船這幾天一直停靠在一處碼頭上。大船離岸非常近。再加之兩人發現木頭可以在水中漂浮,兩人便決定試一試抱著木頭跳下水,然後穿過河水最深的地方一點一點向岸邊行去。
有木頭,有蘆葦,賭一把也許還有生的機會。
不然...賈母知道若是留在大船上,她們除了等死再無其他的辦法。
能活著,誰又想去死呢。
雖然賈母也不知道逃出大船,她是不是真的能夠尋到一線生機。但,總要先跑了再說。
于是就在賈代善抱著賈小妞,攬著賈璉感慨重逢的喜悅時,賈母帶著余信家的,竟然成功的跑了出來。
這一番操作,堪稱奇跡。
費力的爬上岸,顧不得渾身都是水。養尊處優一輩子的賈母在這個時候也爆發出了非常的力量,一直與余信家的互相攙扶,跌跌撞撞的向前跑。一直到遠離了碼頭,余信家的才帶著賈母找了一處干淨的地方休息下來。
“老太太,我們以後要去哪?”余信家的,現在非常後悔跟著賈母干的那一樁買賣,想到還在府里的兒女和男人,余信家的當真是悔不當初。
本以為萬無一失,卻不成想最後竟然...只能跟著逃亡。
說好的榮華富貴,怕只能在夢里尋了。
現在的余信家的,一邊想要掐死賈母,另一邊又跟著賈母,不抱希望的期待著某種奇跡的出現。
逃出了大船,賈母的心思便又活了過來。左右看了一眼黑漆漆的路,賈母看著余信家的,眼中冒出一陣陣詭異的光,“我們回京城。”這一次出來,她並沒有將全部家當帶出來。她必須先回府里將所有的私房攏一攏,然後有了這些金銀,才能讓她手里有錢,心不慌。
而且...也能放開手腳的去打點。
听到賈母的計劃,余信家的徹底傻住了,“回,回京城?”
“嗯,”抬頭看向滿天星斗,賈母鎮定極了。“以老太爺的性子,就算是發現我們跑了,也只會派人去尋找,他則會親自帶著大房的兩個孽障去揚州見賈敏那個小賤.人。咱們只要先他們一步回到京城,屆時以祈福的名義躲進庵堂里。老太爺就算是找到了咱們,也不敢將咱們怎麼樣。”
你逗我?區區一個庵堂,能攔的住堂堂國公爺?
賈母似是明白余信家的疑惑,冷笑一聲,“他不敢背著賈家的榮耀和滿門的名聲將此事鬧大。而且,我們去的也是皇家庵堂。那里可不是什麼人都敢去鬧事的地方。”帶上‘皇家’兩個字的庵堂,哪怕是賈代善,他也只能干瞪眼。
听到賈母這麼說,余信家的突然想到現在的皇家庵堂,主事的那位主持好像正是老太太的堂姐。當初姐妹倆一個進宮一個進了榮國府,後來進宮的這位便是先帝駕崩後被遣散出來的宮妃......
這姐妹倆也是奇了。一個男人死了只能成了尼姑。一個是想要弄死男人自己主動去當尼姑。不過去了皇家庵堂倒是可以保住性命,......
想到這里,余信家的倒是對回京城有了幾分期待。
老太爺年紀比老太太大了不少,年輕時又是長年征戰沙場的,也許沒幾年老太爺沒了,她們主僕便又可以回到榮國府。
兩人靠在一起,在離岸不遠的一株高樹下稍做歇息。等到了天亮,兩個看了一眼彼此的狼狽,心情都不怎麼好。
這一回,兩人比那村子里下田耕作的農婦都不如了。
若是劉姥姥站在這里,怕也是要笑這二人形象太邋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