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陽縣主

第54章 第五十四章

類別︰ 作者︰聞檀 本章︰第54章 第五十四章

    第54章

    紫禁城匍匐在蔚藍天際之下, 朱紅宮殿, 琉璃黃瓦。

    元瑾站在乾清殿外,回看了一下身後層層綿延的台階。

    在她為丹陽縣主的時候, 時常陪伴太後上朝,看過數次這里的風景。

    “看什麼呢。”朱�低聲問。

    元瑾搖搖頭道︰“只是覺得這些宮宇好看罷了。”

    朱�看了看遠處層層起伏的宮宇, 他是看慣了的, 並未覺得有什麼好看。只淡淡道︰“……好看麼。”

    真正好看的,是宮宇還是權勢呢。

    這時候自乾清殿內,走出一個面白無須的太監,給兩人行了禮道︰“陛下宣靖王殿下、靖王妃娘娘覲見。”

    朱�帶著她走了進去。

    乾清殿內金磚鋪地,明黃幔帳低垂,兩側是仙鶴展翅赤金鏤雕騰雲的香爐,正前放一張雕工繁復的赤金龍椅, 龍椅兩側是仙鶴燈台。下來左右各有一把椅, 皇後居左,淑太後居右,正喝了茶,含笑看著他們二人。

    元瑾落後靖王一步, 跪下一一請了安。

    當她抬起頭時,卻正好對上了當今皇上朱楠的目光。

    皇上與靖王長得並不相似, 他長相更似淑太後,留了胡須, 眼神冰冷。身材倒是與靖王一般高大。

    元瑾之前曾無數次看到皇上, 他面對她和太後的時候永遠都是滿面笑容, 和氣友善。她甚至記得自己小時候在他的御書房里玩,打壞了他最喜歡的硯台,皇上都笑著說︰“不過是一硯台,丹陽若喜歡,再砸兩個也無妨。”

    這人不笑的時候,才會露出幾分的凶相來。

    估計他自己也知道,所以在蕭太後面前,永遠都是笑眯眯的樣子。

    朱楠似乎也看向了她,但那是一種陌生的打量。

    元瑾就狀若無意地垂下了眼睫。她現在只是個普通女子,怎可直視君主之顏。

    朱楠打量她半晌,才對朱�笑道,“朕之前給你找了這麼多官家女子,你都不喜歡。如今竟肯娶親,朕一看果真是國色天香,倒也勉強配得你了!”說著對身旁的太監道,“宣旨,即刻賜靖王妃金冊金寶,金三千,蜀錦、織錦和緙絲各二十匹,再賜翡翠如意一對。”

    元瑾跪下謝了恩。朱�則笑而不語。

    鄭皇後則看著她笑了笑︰“本宮這做嫂嫂的,看著她也喜歡。難得是個蕙質蘭心的妙人兒。太後您看,可還滿意?”

    淑太後放下了參湯的茶杯,淡淡道︰“只要靖王滿意,便是好了。”

    她找來的自己滿意的朱�又不願意娶,她能有什麼辦法。如今朱�願意娶,有人伺候,她也放心了許多。淑太後對元瑾招了招手,示意她走到身近旁來,然後叮囑了她︰“……你日後便是靖王正妃,要記得恭奉�兒,替他綿延子嗣,開枝散葉,哀家便是對你真正滿意了。”

    說到綿延子嗣這樣的話,元瑾臉色微紅。朱�則已經在一旁坐下了,笑道︰“母後,您可別嚇唬她。”

    “哪里嚇唬!娶妻當是如此。”淑太後對此不滿,又問元瑾,“你可知道了?”

    “是,臣婦謹記。”元瑾道。

    淑太後才滿意了,又說︰“你自此後就是靖王妃,身份不同以往,又要常往來于內廷,在哀家面前不必拘束。便是皇上皇後,在外,你同他們是君民。在內,卻也是你的皇兄皇嫂。”

    元瑾自然只是應下來,當然,她不會真的去叫皇兄皇嫂。上位者所謂親近,並不是真的要讓你親近。

    這時候外面宮人進來傳話。

    徐貴妃過來了。

    乾清宮的門打開後,身著遍地金水紅綾襖的徐貴妃笑著走了進來,先給皇上等一一行了禮,才對淑太後說︰“太後娘娘,一切都準...備好了。您看是否移步萬春亭了?”

    接下來朱�要和皇上議事,她們這些女眷不得听,故移步萬春亭賞花賞水。

    淑太後跟皇帝說︰“那皇上與靖王先商議吧。”就由宮女扶著起身,準備走了。

    而元瑾看了朱�一眼,覺得是不是應該跟他說點什麼。

    朱�卻似乎誤會了,低下頭,在她耳側道︰“你跟著去就是了,不會有事的,這邊完了我來找你。”

    元瑾低聲道︰“……我又不是怕生,只是想著跟你道別罷了!”

    他怎麼老覺得她需要照看!

    朱�只能笑,哄小孩一般道︰“好,好,我知道,你快些去吧。”

    元瑾才跟在太後和皇後身後出了乾清宮。

    旁人沒注意,站在門口的徐貴妃卻將這一幕盡收眼底。

    那一瞬間,她心中突然涌起一股壓抑不住的強烈妒忌,緊緊捏住了手中的汗巾。

    她之前覺得,朱�的確是個和善的人,但正如他的身份,和善好脾氣不過是一層面具,實質上他是個極其疏離而冰冷的人。她從未見過他對哪個女子這般,照顧她,縱容她的小脾氣。

    若是徐貴妃以前還心存奢望,覺得朱�娶薛元瑾不過是另有打算。但是當她看到這一幕的時候,她就已經完全不這麼覺得了。他對薛元瑾,是真正不一樣的。

    徐貴妃垂眉斂目,將自己心中的情緒藏住。跟在最後出了門。

    春日初始,正是日光甚好的時候,暖洋洋的日光落在身上,既溫和又不刺目。

    等眾人走到萬春亭的時候,里頭已經布置了小桌,各置瓜果點心。說是萬春亭,其實有三間屋貫通的大小,以朱漆大柱支撐,雕梁畫棟好生精致,又以豆青色素羅紗籠著,將紗挽起,即可欣賞外頭的春光。

    淑太後見光景這般好,就同皇後說︰“叫幾個太妃也過來同聚吧,我也許久未見到她們了。”

    皇後應是,去外面吩咐宮人傳話了。

    不過片刻,許多嬪妃和太妃陸續地過來了。

    元瑾身邊坐下了個年輕妃子惠嬪,極其貌美,听說是皇帝的新寵。听聞元瑾是靖王妃後,她立刻就有了親近之意,拿了張蜀錦手帕掩著手,給她剝了個橘子︰“……听說王妃娘娘是山西人士,我的祖籍也是山西的。果然,一見娘娘便沒由來覺得親近!”伸手遞了她一個剝好的橘子,“王妃娘娘吃個橘子如何。”

    王妃的身份位比貴妃,所以從地位上說,惠嬪還是低了她的。

    元瑾接了她的橘子,掰了兩半分她︰“惠嬪尊手功勞,我也不能獨佔了。”

    惠嬪親熱地笑︰“娘娘卻是客氣了,我們本是同鄉,不過是舉手之勞罷了。”

    元瑾其實不耐煩這些場面應對。當年她是丹陽縣主的時候,就不喜歡參加這些宮廷宴會。

    故接了橘子就不再說話,只吃橘子罷了。

    正好這時候,外頭有太監通傳︰“安太妃到。”

    元瑾听到安太妃的名號,抬起了頭。這安太妃是先皇生前寵妃,無子嗣,因為性情溫和,與世無爭,當年倒也得姑母的喜歡,有什麼事時常與她說,也算是她認得的熟人了。

    只見一個穿著深藍滾邊緞襖的半老婦人跨步進來,發髻梳得光滑整齊,只簪了兩只金簪子。周身素淨,面容祥和。

    她身後還跟著一個十二三歲的少女,身量很長,幾乎快要與安太妃一般高了。穿著件淺青色綢襖,耳邊綴著玉耳鐺,面貌只是清秀,但因鳳眸,薄唇,所以卻透出一絲英氣來。與這滿屋子嬌艷截然不同。

    元瑾看到這少女熟悉的容顏時,頓時心中一跳,這姑娘怎麼這般地像靈珊!

    元瑾以為是自己看錯了,又仔細看她的臉。越看,她越按捺不住自...己心中的激動。

    沒有看錯,這是她前世的佷女蕭靈珊!

    靈珊竟然還活著!

    蕭家覆滅,靈珊竟然還活著!

    她一時激動,握著茶杯的手竟微微地發抖。她只以為蕭家滿門皆滅,為何靈珊還會跟著安太妃?

    安太妃帶著靈珊給太後行了禮,聲音柔和︰“娘娘安好。”靈珊跟在她身後,她卻是脾氣很大的人,面色冷淡,只是微屈了一下身,卻沒有行大禮。

    徐貴妃看了就皺眉︰“蕭靈珊,你好生放肆,你不過平民,為何不向太後行大禮!”

    當年,便是靈珊砸壞了徐瑤的頭,徐貴妃因此與她結怨。

    靈珊卻淡淡道︰“我不想跪便不跪。貴妃若是不滿,殺了我就是了。”

    “你!”徐貴妃氣哽,卻似乎拿靈珊沒有辦法一般,而是看了皇後一眼。

    皇後卻淡淡道︰“行了,你退到旁邊吧。”

    似乎並不想與靈珊計較的樣子。

    元瑾更覺得好奇。

    靈珊從小就是個倔強性子,倘若投生成了男兒,勢必又是一位蕭家將軍,想讓她屈服是不可能的。她更覺得疑惑的是,為何皇後等人反而一副容忍她的樣子。是不是還有什麼,她不知道的原因在里面!

    安太妃要帶著靈珊入座,左右一看,唯獨看到元瑾面生,笑著對太後說︰“這位新人倒未見過,可是陛下所得新寵?”

    太後笑了笑︰“卻是靖王之正妻,如今是成親後頭一天入宮。”

    安太妃听了,連道失禮。

    而靈珊,則把目光放到了元瑾身上。听說她是靖王之妻後,看她的眼神也冰冷了兩分。畢竟對于靈珊來說,就是對與整個蕭家來說,靖王朱�是不共戴天的仇人,靖王妃自然也是仇人之一了。

    元瑾垂眸把著酒杯,她不能有絲毫表現,只能忍著靈珊冰冷的打量。

    她必須忍著。凡事都要從長計議。元瑾抬起頭,笑了笑道︰“太妃娘娘不常出來走動,不認得是有的,不必道失禮。”

    安太妃也回笑,隨後挑了個別的地方落座。

    元瑾看著她們二人,蕭靈珊在安太妃身邊耳語幾句。似乎是不想再在這里呆了,說完之後,就退了下去。

    元瑾正看著靈珊遠去的方向。

    其實她多想叫住靈珊,告訴她自己是誰。但是不行,因此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她消失在轉角。

    而她旁邊惠嬪這時候卻小聲道︰“王妃娘娘,王妃娘娘!”

    元瑾听到她喊,便回過了頭。見惠嬪湊得近了些,聲音壓得極低︰“娘娘是不是不明白,為何這姑娘這般沖撞徐貴妃,皇後娘娘也沒把她怎麼著。”

    元瑾听了一笑︰“我正是好奇呢,不想竟讓惠嬪娘娘看出來了,那你是知道什麼了?”

    惠嬪小聲道︰“我也是听說的,這宮中流言紛傳,說這位姑娘是蕭家人,當年本要被殺,是太子殿下力保了才能留下來。大家便猜測,說是太子殿下有意于她,只待長大便娶過門做側妃,所以才保她留下。”

    元瑾听了眉頭一皺,這都……什麼跟什麼。

    朱詢怎會對靈珊有意,靈珊在他眼中不過是個小孩罷了。

    不過,原來是他保下了靈珊。

    但她更有不明白之處了,朱詢這樣狠毒,保下靈珊做什麼?如果真的是為了她的安全,保下來又何必留在宮中,蕭家遺脈,靈珊又桀驁不馴,每天看著難道淑太後她們就不覺得扎眼麼?

    她謝了惠嬪回過頭,卻仍然心有疑惑。

    外頭便有人進來傳話,說御膳房那邊有事,要皇後娘娘定奪。皇後屈身請淑太後稍後,便先出去了。

    爾後徐貴妃就站到了太後身前,給她斟了茶,笑道︰“說來,太...後娘娘可知道最近發生的一件事?”

    “哦?”淑太後關心的,無非就是媳婦們的肚子,或者宮中哪個嬪妃的用度超了一類的事,一時不知道徐貴妃說的是哪件,就問,“貴妃說的是何事?”

    “太後可知道,當年蕭家除了蕭靈珊外,還有一個人活了下來。”徐貴妃一笑。

    徐貴妃說到這里,元瑾立刻抬頭看向她。

    淑太後生性不愛理會這些朝事,自然不知道徐貴妃說的是誰。她也一時好奇,問道︰“何人活下來了?”

    “便是當年西北候一輩中最小的一個,名蕭風。”徐貴妃繼續說,“太後娘娘不理前朝之事,難怪不知道呢!當年朝中有人力保蕭風不死,靖王殿下與皇上商議著,將他秘密留了下來,投放到了西北邊境讓他戴罪立功。如今土默特犯界,他因抵御有力立下功勞,皇上封了他一個參將。”

    淑太後听了更是皺眉︰“還有這事!皇帝怎的如此糊涂,再封一個罪臣呢。”

    元瑾听到這話,心中卻是已經掀起了驚濤駭浪。

    原來不僅靈珊活著,五叔也還活著,她的五叔蕭風還活著!

    她沒有在權力中心,故不知道這些秘密處置。

    家中叔伯皆寵愛她,但五叔更不一樣些,他是家中最小的叔叔,兩人雖是叔佷,卻比平輩還要親近。他自小便如親哥哥一般待她,也最為寵她。每次回京都會給她帶他搜羅到的,最新奇的玩意兒。原來在山西的時候,五叔就是她最好的玩伴。若是她闖了禍,便讓五叔給她頂鍋,別人惹著了她,也要五叔上門給她找場子。

    他竟然還活著!

    其實她應該想到的,蕭家一門五兄弟中有三個虎將。若是全部除去,勢必會導致朝廷可用之將不足。畢竟靖王只能鎮守一個地方,而邊界叛亂的部族不少。

    所以當時,他們留下了五叔,讓他鎮守邊疆。因他自年少起就跟著父親四處征戰,練就了一身行軍作戰的本領。

    若留在朝中,蕭風勢必興風作浪,但留在邊疆,蕭家子弟血脈中殘留的英勇,是不允許他們置邊疆百姓生死于不顧的。

    五叔還活著!

    知道這一點,元瑾心中更是激動了不少。

    靈珊活著,雖然也是寬慰。但畢竟她還小,無法負擔蕭家的重擔。但知道五叔還活著,那種感覺是不一樣的,她方才知道,原來自己不是在黑暗中孤獨前行。

    還有人撐著蕭家的一個角落,雖然是,非常微小的一點。

    元瑾按捺住心中的激動,因為,她又听到了徐貴妃繼續往下說。

    “正是呢。”徐貴妃露出笑容,“嬪妾瞧著也覺得不好,叫他抵御外敵就罷了,何必要封官。他日他若是羽翼壯大了,豈不是朝廷之患麼!”

    徐貴妃說到這里,莫名覺得自己後背一冷,但等她轉過頭的時候,只看到薛元瑾低頭喝茶。

    淑太後也道︰“這事哀家自會勸皇上。”

    淑太後雖然對蕭太後抱著愧疚和同情,但是,這種同情只願意讓她給她們燒紙錢念經,卻不願讓蕭家的人起復。以後若他日漸壯大,手握兵權了,釀成大禍改如何是好。

    元瑾輕握著茶杯,垂頭看著水面,眼神卻極其冰冷。

    徐貴妃之所以煽動太後,去插手五叔起復一事,當然不是她真的為皇帝和朝堂考慮。而是她不能讓蕭家起來,否則蕭家要是再度強盛,第一個算的就是徐家的賬。

    她不能讓徐貴妃得逞,必須要保住五叔!

    元瑾腦海中一時閃過了很多念頭,她該怎麼保住五叔。

    皇後娘娘再度進來,說御膳房已經安排好了午膳,只待半個時辰後,移步養性齋即可。

    諸位嬪妃太妃也坐不住,便三五結伴,去御花園中賞新春開的杏...花。等半個時辰後去養性齋。

    惠嬪也邀請元瑾前去︰“……如此春光,王妃娘娘莫不同我一道去賞花吧?”

    元瑾因惦記著靈珊,便願意出去看看,笑道︰“我也正有此意,惠嬪娘娘請吧。”

    兩人先後出了亭子,朝著水橋的方向走去。

    元瑾知道靈珊最喜歡那里,她每每生氣使悶,便會在那里看湖水。

    遠遠的,元瑾果然看到靈珊坐在亭子里,正看著湖水發呆。

    她對惠嬪道︰“我突然覺得有些不適,娘娘不如先走著,我一會兒便趕過來。”

    惠嬪遲疑片刻,所謂有些不適,不過是內急的委婉說法。她笑道︰“那我先走著前面千秋亭去等娘娘。”

    帶著人先走了。

    元瑾正要過去,卻看到一路人浩浩蕩蕩地,從水橋的那邊走來。她便閃身隱進了杏花樹後中。

    為首的是一身緋紅衣袍,著銀冠的朱詢,俊朗眉目,正背著手朝這邊走來。身後除了跟著侍衛宮人之外,還跟著個面貌姣好,身著月白雲紋緞襖,膚色如玉的女子。那女子懷中抱著雪團。

    朱詢看到靈珊在亭子看水,輕輕皺了皺眉。

    “蕭靈珊,你在那里做什麼?”

    雪團一看到靈珊,卻很是高興,汪汪地叫了兩聲,掙脫了那女子的懷抱跑到了靈珊面前。

    靈珊彎腰將它抱了起來,溫柔地摸了摸它的頭,然後抬起頭,看了那女子一眼,笑道︰“太子殿下身邊,倒何時添了這樣一位紅顏。我瞧著倒覺得有些眼熟,竟不知道在哪里見過了。”

    朱詢听到這里竟臉色微沉,揮了揮手︰“你們先退下吧。”

    那女子卻有些遲疑︰“可是殿下……”

    “本宮說退下!”朱詢加重了語氣,那女子便不敢不從,帶著眾侍衛宮人退下了。

    “蕭靈珊,”朱詢語氣冷冰,“你這是何意?”

    “何意?”靈珊淡淡道,“殿下帶著這麼個拙劣模仿的女人,自己就不覺得難受麼?倒是怪了,竟沒有旁人看得出,這女子眉目之間有些像她呢。”靈珊說著語氣一緩,“殿下帶著她招搖,就不怕……叫旁人知道了殿下的秘密?”

    朱詢皺眉︰“我有何秘密,你可不要胡說。”

    “我胡說?”靈珊卻笑了笑,“太子哥哥當我年紀小,從不回避我。卻不想我曾親眼見過,那天深夜她睡熟之後,你曾半跪在地上,牽過她的手,一一親吻過她的指頭。但是那時候,她並不喜歡你,她只是將你當做一個晚輩對待。更何況,喜歡她的人如過江之鯽,她怎麼會察覺得到——你對她的迷戀呢?”

    “閉嘴!”朱詢突然怒喝。

    “現下人已經死在你手里,自然是怎麼都回不來了呢。你找再多的替身,又有什麼用呢!不怕別人發現,你心中真正迷戀的其實是……”靈珊說到這里,卻突然被朱詢掐住了喉嚨。

    雪團似乎也感覺到了什麼不對,跳下了靈珊的懷抱,無助地看著兩人。

    “蕭靈珊,我留你一命是看在她的份上。你不要自己找死!”朱詢低聲道,掐著蕭靈珊脖頸的手愈發用力,蕭靈珊的臉已有些發紅,似乎是快呼吸不過來了,但她卻毫不掙扎,而是眼睜睜地看著朱詢,斷續地道,“你留我一命……不過是想讓我牽制五叔公,怕他在邊疆不由你們控制。當我不知道麼!你殺了我,五叔公便無所顧忌,什麼都不怕了……”

    元瑾看到這里,幾欲控制不住自己,沖出去阻止朱詢。

    她怎麼會看不出,靈珊這樣刺激朱詢,不過是想找死!

    他們之所以將靈珊留在宮中,養在太妃身邊,其實是想牽制五叔。五叔無論做什麼,都必須考慮蕭靈珊的安全,所以決不敢在邊疆造次。靈珊因為知道她是五叔的牽制,...所以才不想活!

    但是這個傻孩子,卻不知道她若死了,五叔也留不下來!

    元瑾緊緊地捏著枝椏,不過是知道。這是在宮中,朱詢不會真的殺人。

    片刻之後,朱詢果然松開了手。而靈珊則一時無力,癱軟在了地上。

    “你不要試圖挑釁我。”朱詢似乎又恢復的平靜,拿了手帕一根根地擦手指,淡淡道,“她要是知道你這麼早便下去了,在那邊肯定會責怪我的。所以我也不會殺你。你若是個聰明人,就該好好地活下去。”

    朱詢說完之後,便帶著雪團離開了亭子。

    蕭靈珊在原地跪坐著,一直沒有站起來。

    元瑾估算著朱詢已經走遠了,才從杏花樹背後走出來,走到了靈珊身前。

    靈珊看到一雙繡白玉蘭的精致綾鞋停在她面前,便緩緩地抬起了頭。

    她看到那個容貌清嫩絕色的靖王妃。

    靈珊微微一扯嘴角︰“你怎麼在這里?”緊接著她皺了皺眉,“你剛才是不是听到了什麼?”

    元瑾卻看著她良久,靈珊長大了,面容似乎更冰冷了。原來她不是這樣的,原來她只是個會委屈會撒嬌的小姑娘,雖然一時逞能砸壞了徐瑤的腦袋,但是只要自己一訓她,她就開始眼淚巴巴地掉金豆子,求自己的原諒。但現在全然沒有了。

    元瑾伸了手給她,柔聲道︰“姑娘站起來說話吧,地上涼。”

    蕭靈珊看了她一會兒,才把手遞給她。

    心道雖說靖王與她家有不共戴天之仇,但他這新婚妻子卻與蕭家的覆滅沒有關系,且她看起來,人並不壞的樣子。

    她淡淡道︰“王妃什麼時候來的?”

    “剛來不久。”元瑾笑了笑,“似乎听到姑娘與太子爭執。”

    靈珊眉頭一皺︰“你都听到了?”

    “未听得清楚。”元瑾道。

    靈珊也是聰明的,說話的時候不曾點明任何人名,即便是有人听到,也不知道她們在說什麼。而元瑾對于朱詢迷戀誰並不感興趣。她現身,不過是想勸靈珊兩句。

    “姑娘且听我一言。”元瑾緩緩道,“人只有活著才有希望,你若沒了。至親之人必然會為你痛心,又何必自尋死路?”

    靈珊淡淡一笑︰“我的至親之人都沒了,父親叔伯,還有姑姑,都沒有活下來。我若是死了,正好能與他們團聚。”

    “可若我是姑娘的至親之人,便不希望與姑娘團聚,只希望你能在這世上活得好好的。”元瑾笑了笑,“再者,姑娘的至親之人並不是全沒了,方才听徐貴妃說,姑娘的五叔公還在世呢。他只有你一個親人,怎能再承受,親人離世之痛呢?”

    元瑾說到這里,就看到靈珊眼眶一紅。

    “五叔公一向都不喜歡我。”她說,“他不會難受的。”

    “他會的。”元瑾溫聲道。

    蕭靈珊不再說話,五叔公雖然一直嫌她吵,嫌她煩。但在皇帝扣押了自己做人質,要五叔公乖乖趕赴邊疆的時候,他二話沒說就去了。她其實明白,如今蕭家到了這個地步,五叔公只能保她了。

    她靠著廊柱,又漸漸地流淚起來。

    “不要哭。”元瑾道,從自己身側取了貼身的手帕遞給她,“回去好好生活,才知道以後會怎麼樣。”

    她要活著,等著她們成功,等著她們給蕭家平反,讓她再如往昔一般,做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姑娘。

    靈珊接過了她的手帕,聞到燻的是姑姑所喜歡的降真香,更是緊緊捏著手帕。

    這個陌生女子,竟言語神態都與姑姑相似,莫名的讓她覺得有熟悉感。

    “今日……多謝你了。”她對元瑾輕輕扯了下嘴角,起身漸漸離開了涼亭。

    一時間,四周...僅余她一人。

    元瑾輕輕嘆氣,看著她的背影良久,才朝著方才惠嬪的方向走去。

    去養性齋的路上,元瑾經過了絳雪軒,這里近水更暖些,因此杏花初開,粉白如雲籠罩枝頭。有花瓣撲簌簌從枝頭落下,地上已經積了一層的花瓣。

    元瑾站在絳雪軒的水池邊上,看到遠處正是當年她與姑母所住的慈寧宮,一時失神。

    當年與姑母住在宮中的種種又浮上了心頭。

    她心中寂冷,想到還活著的靈珊和五叔,卻有多了些力量。靈珊還是小姑娘,而五叔遠在邊疆,現在一切都還要靠她。

    元瑾正思索時,突然眼楮一瞥,看到大理寺磚地上,清晰地倒映出一個人的影子。

    這影子仿佛是一個太監的模樣。正一步步地走近她,不知道要做什麼,以為她看著遠處的風景,沒有注意到周圍。

    為什麼會有個太監接近她而不出聲。

    元瑾看著那池水,心中思緒不斷。

    她想知道這究竟是個什麼人,想要做什麼!但不能這時候回過神,反而打草驚蛇。

    那太監越來越近,竟緩緩伸出了雙手。

    他要推她下水!

    元瑾意識到這點之後,眼楮驟然一眯。她立刻回過頭,看到一個約莫二十多,面白無須,長得很瘦的太監。他沒想到元瑾會突然回過身,一時驚了,忙收回手笑道︰“奴婢遠遠看著,還以為是哪宮的宮女在這里躲懶,卻不知是王妃娘娘!”

    這是剛才引她們過來的一個太監,那就應該是……徐貴妃的人。

    難道是徐貴妃想殺她?

    “你既認為我是宮女,為何剛才不開口喚我?”元瑾淡淡道,“你究竟要做什麼!”

    那太監神色慌亂︰“奴婢當真不知是王妃娘娘,還請娘娘恕罪!奴婢只是過來看看是誰在此處罷了!”

    元瑾心中,卻已轉過了許多念頭。

    不管是不是徐貴妃想殺她,既然這太監是徐貴妃的人,那便當成徐貴妃好了。

    這對她來說正是趕不上的大好機會,她正愁沒有機會對付徐貴妃,這就自己送上門來了!

    若是徐貴妃有意害自己,那朱�自然不會不放過她。而再者,她在宮中遇人暗害,無論怎麼說,這些勢力之間的嫌隙都會越來越大,對皇帝極其不利,他如今正在努力粉飾與靖王之間的太平,必定恨徐貴妃動手。這正好是個一箭雙雕的好計策!如果除去了徐貴妃,就相當于除去了徐家的翅膀,五叔在邊疆自然也就安全了。

    “胡說!”元瑾打定了主意,便冷冷道,“我剛才看著了你的影子,你分明是想推我入水!我定要告訴靖王,叫他治你一個死罪才行!”

    “王妃娘娘恕罪,我方才當真不是故意的……”這太監听到這里,已是滿額的冷汗,手足都慌亂起來,連連哀求元瑾放過他。

    “你說你不是故意,我便會信麼!”元瑾卻做出憤怒之狀,繼續道,“除非我死了,否則定要告訴靖王,叫他將你扒皮抽筋!你這樣的閹人,竟也敢害我!”

    元瑾這句話,卻像是提醒了這太監一般,他听到這里,臉上突然一狠,咬牙道︰“王妃娘娘竟然這麼不近人情,那也別怪我了!你要是死了,自然沒有人知道我干過什麼!”

    說罷伸手用力一推,元瑾立刻一個趔趄,掉入水池之中濺起好大的水花。

    那岸上太監自然也沒有了蹤影。

    元瑾落水之後便下沉,而後鳧水上浮,露出了水面。薛元瑾不會水,但她卻是懂些水性的,正是因著這個,才敢激怒這太監把自己推下來。否則這周圍荒無人煙,真等到人听到呼救趕來,恐怕也早就淹死了!

    她浮上來之後,立刻呼救起來︰“來人!救命……快來人啊!”

    ...

    此處雖然偏遠,但她的聲音很響,照樣有些人注意到了。

    朱詢這時候正好走在去養性齋的路上,跟著他的女子听到了呼救聲,小聲道︰“殿下,你可听見有人在呼救?”

    朱詢對這女子,不過是當個人擺在那里,能讓他一解對姑姑的相思之苦罷了。他聞言淡淡道︰“與你何干,好生走路便是。”

    那女子應喏,不敢多言。

    元瑾仍在水中,還未見人來,這初春的水卻是冰冷透骨。這時她突然感覺腿部一陣發緊。頓覺不好,這池中的水太冷,似乎是抽筋的前兆!

    她立刻開始往岸邊游,但是還沒等游到岸邊,腿部卻傳來一陣劇烈的抽痛,真的抽筋了!

    身上的綾襖又濕又重地貼在身上,元瑾已經控制不住自己的身體上浮,嗆進去好幾口水,臉色煞白。這下卻是真正的溺水,手腳無力,即將被溺斃的痛苦縈繞著她,完全無法呼吸,拼命呼救︰“來人!……救命……”

    因為嗆進去了水,她呼救的聲音更是短短續續。

    那女子听得呼救的聲音更焦急了,又和朱詢說︰“殿下,似乎是真的!”

    朱詢這次也隱約听到了,正要凝神細听,懷里的雪團卻不知怎的,突然豎起了耳朵,隨後汪地叫了一聲,一躍跳下了他的懷里,朝著呼救的方向沖過去。

    雪團怎會突然如此!

    朱詢只能立刻帶著人跟過去。絳雪軒不遠的清池邊,杏花盛開。湖中當真有個人落水了,且還是個女子,她似乎已經沒有力氣撲水了,就連呼救聲都沒了,隱隱有下沉的跡象。

    雪團看著那人的影子,好似無比焦急。沖到了岸邊就要跳下去。

    朱詢立刻上前,將雪團抱起。敲了一下它的頭︰“你這蠢狗,不要命了不成!”

    他已經隱約認出,湖中那人就是薛元瑾,如今的靖王妃。這靖王妃是死是活他自然是漠不關心的,他不過是在權衡利弊罷了。若靖王妃在宮中出事,對靖王無疑是個很大的刺激,也許可以趁其不備下手。他一直主張快刀斬亂麻,不過是皇帝不同意罷了。但同樣的,若靖王妃出事,也有可能會讓他惱羞成怒,不計後果對宮中動手。

    雪團拼命想掙脫他的懷抱下去救人,身旁的女子也有些焦急︰“殿下,咱們快把人救起來吧,妾身看這姑娘好像要不行了!”而朱詢身後的太監侍衛,若沒有他的吩咐,是半步都不敢向前的。

    朱詢漠然地看著想了一會兒,還是決定救人,正招手讓侍衛前去,卻看到湖對面走來一群人。

    竟是正要前往養性齋用膳的皇帝和靖王朱�。

    朱�等不遠處就听到了呼救,只是聲音太遠听不清。走到這里發現當真有人落水,皇帝還正想說什麼,但朱�已盯著水面,緊接著臉色一變。突然二話不說解下披風,立刻跳入了水中!

    皇帝還正疑惑朱�怎的突然跳入水中,他身邊的太監卻臉色發白,指著水道︰“陛下您看……落水的是靖王妃,是王妃娘娘!”

    皇帝朝水中一看,只見那女子已經下沉。而靖王也迅速下浮,很快將那女子的腰摟住帶起來。那女子已經緊閉著眼昏過去了,果然是靖王妃。

    幸好朱�水性極好,帶著元瑾也能游上來。他抱著元瑾上了岸,面寒如冰,不顧立刻向他圍上來的人,快步向最近的絳雪軒走去,厲聲道︰“快叫御醫!”(www.101noveL.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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