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孟星魂留在岸邊後,姜希夷去了哪里?
她來甦州是為了看一看孫玉伯生日的熱鬧,現在走了,當然就是往孫玉伯那邊去的,就連孟星魂心里也知道。
孫玉伯住在哪里,她隨便問個路人都能得到答案,但是姜希夷並沒有馬上去找他,因為時間已經晚了,沒有人會真心喜歡一個在夜晚不請自來的人,更何況她還不是一個人。
老伯住在甦州城外的一片花海中,準確說來,那里應該是一座花城,因為除開幫助人之外,他最喜歡的就是鮮花。他的花園中,不用的季節,總是有不同的花盛開,他總是住在花開得最盛的那個地方。
現在這個季節,開得最盛的是菊花,姜希夷還沒有走到老伯的花園邊上,就已經聞到了空氣中濃郁的菊花香味。
長夜,萬籟俱寂。
長得令人絕望,靜得令人窒息。
長夜將盡。
在遙遠的天邊,被黑暗完全吞沒的地方,象征著希望月光和星光在盡力散發著光芒,它們在等待太陽的來臨,它們要掀翻、蓋住這一片黑暗,讓光明重新灑滿大地。
大地準備甦醒,但蝴蝶卻已經已經甦醒。
零星幾只蝴蝶飛舞著,輕輕踫著沾著露水的路邊野花,然後休息停留。
如果是別人見到這幾只蝴蝶,只會覺得蝴蝶雖美,但也是勤勞的。
可姜希夷偏偏覺得,這些蝴蝶說不定根本沒睡。
至少人在這個時候還能醒著的,大部分都是一夜沒睡,比如她,比如現在這個在路上騎著一匹快馬狂奔的人。
馬上的人騎術精絕,要馬狂奔,馬就狂奔,要馬停下,馬就停下。他指揮著馬的四條腿,就好像指揮著自己的腿一樣。
此處是一個說不上到底是小酒館還是小客棧的地方,姜希夷同以前一樣,坐在東邊的最角落的那張桌子上。
店老板是一個很奇怪的人。
約莫二十多歲,短衣直綴,滿身油膩,任何人都可以從他的裝束上看出,他是這里的伙計。
但是當姜希夷問他老板在哪里的時候,他卻告訴她,他就是這里的老板。
奇怪的並不是這里,而是他全身上下除開衣著裝束外,就沒有一個地方像是一個小伙計。
他去給他們開門的時候,舉著燈的手穩定如石,就像他手上提著的不是一盞燈,而是一把時刻準備揮向人的刀。
他的臉方方正正,看樣子並不是個很聰明的人。但神情間卻充滿自信,一舉一動都很沉著鎮定。
他的嘴通常都是閉著的,閉得很緊,不會說些沒必要的話,就算姜希夷他們是客人,但他連一句殷勤的話都沒有,這樣的人很值得信賴,因為沒有人能從他嘴里問出任何事情來。
往往什麼樣的人就會開什麼樣的店,這位不知名的店老板這麼奇怪,這店里也沒有正常到哪里去。
店里的一張桌子上擺著酒菜,看起來菜色很好,酒也很香,但老板卻沒有坐到那個桌子旁邊動筷子,他似乎在等人。
現在這個不知早晚的時間,他到底在等誰?
姜希夷一口一口地喝著酒,慢慢騰騰地吃著菜,忽然遠處傳來馬蹄聲,來得很急。
他的客人到了。
馬精準的停在小酒館門口,人已翻身下馬。
酒館的門一直開著,姜希夷看清楚了那個走進來的人的臉。
蒼白,但是非常清秀,非常安詳,文質彬彬,甚至顯得柔弱了些。
但他的一雙眼楮卻出奇地堅決而冷靜,和這張臉完全不相稱,看來簡直是另外一個人的眼楮。
他來這里做什麼?
姜希夷很好奇,但是她也知道,這個人一定也很吃驚,為什麼這里除了他之外,居然還有別的客人。
他眼中劃過一次訝異,接著店老板就上前,在他耳邊細語著,解釋著為什麼這里還有別人。
姜希夷在那人眼神劃過來的時候,就已經舉起了酒杯,仰頭喝盡杯中酒。
那人突然走向姜希夷,道︰“這位姑娘,在下律香川,是老伯的手下。”
知道老伯的人,就一定知道律香川,江湖上說,律香川是孫玉伯最得力的助手,也是當今武林中三個最精于暗器的人之一,又起是屬于機簧一類的暗器,天下再也沒有任何人能比得上他。
姜希夷在來的路上,早就听說了這個名字許多次,只是沒有想到他是一個這樣的人。
也許別人會因為他的外貌低估他,認為他並沒有什麼了不起的,但是姜希夷絕不會犯這種可怕的錯誤。
因為他身上沒有帶任何兵器。
一個善用暗器的人,身上沒有帶任何兵器,只能說明他不必。
他根本不會讓任何人近了他的身取他的性命,他隨時隨地,無論在任何角度都能發出暗器,所以不必再用任何兵器。
原本單憑律香川這個名字,他就足夠能令人害怕,可是他卻提到了老伯,還把自己的名字放在老伯後面。
這是因為這里離老伯的花園不遠?
還是因為他內心是真正尊敬老伯?
就在姜希夷還在思考的時候,律香川繼續道︰“在下來這里是為了接待一位客人,是老伯的客人,我們有要事相商,諸位可否給個面子,避退開來?”
這時,遠處忽然又又馬蹄聲傳來。
律香川眼楮亮了起來,對店老板道︰“客人到了,快去度準備一副杯筷!”
店老板沒有問客人是誰,拿出了一副杯筷用熱水燙過後,放到了桌上。
姜希夷此時點了點頭,道︰“你的客人來了,那我還是回避一下,深夜到訪必然是有要事,不然誰會願意在半夜不睡覺,對嗎?”
她這話說出來,並不準備等律香川回答,說完後直接起身,繞過桌子,沒有按照他想的那樣出門離開,而是轉身上了這地方的樓上——那上面都是客房。
律香川的神色沒有變化,依舊親切地笑著,目送姜希夷離開,接著他給了店老板一個眼神,店老板看見他們的身影都沒入樓梯轉角後,細細听著他們的腳步聲,準備等到听不見的時候再上去。
可是他突然發現,這十幾個人居然連一個腳步聲都沒有,這家點不算新不算舊鋪在地上的木板也是這樣,有些地方踩上去會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音,但這些人居然真的什麼動靜都沒有發出來。
他左思右想,又等了一會兒。
門外馬聲嘶鳴,又一匹馬停了下來。
現在這里門前有兩匹馬,門口有十四匹馬,似乎已經被馬團團包圍住了。
這個人騎的馬是萬中選一的良駒,但還是已經累得快要倒下去,馬屁股上鞭痕累累,顯然是從很遠的地方連夜趕來的,而且干得很急。
他翻身下馬後進來了,是個身形高大的彪形大漢,臉上蒙著一塊黑巾,只露出了一雙閃閃發亮的眼楮。
只要看見他這雙眼楮,就能看出,他一定是一個地位很高,時常命令別人,卻不喜歡接受別人命令的人。
一個人到了這種地位,本不必再藏頭露尾,鬼鬼祟祟地做事。
他到這里來見律香川,當然絕不會是來聊天喝酒的。
店老板不願管別人的閑事,但是也知道,這個人和律香川之間,必定進行著某種極秘密的陰謀,他拿出幾根裝著迷煙的竹管,準備上樓去替律香川解決掉那幾個不速之客。他是律香川的朋友,當然要替他排憂解難,他一向很知趣。
而且一個人如果知道的事越多,麻煩也越多。
這是律香川說的話,他說過的每句話,他都牢記在心里。
店老板沒想到,自己剛剛上樓就遇見了姜希夷,其他人似乎全部都回到房間里去休息了,她一個人站在走廊中央,見到他來了後,雙手抬起,打出幾縷銳風,全部打中他面前幾處大穴,接著她足尖一點,眨眼間就出現在他身後,所有的一切動作,不過發生在瞬息之間。
接著他眼前一黑,失去了所有意識。
姜希夷把暈倒的店老板輕輕放在邊上,一點聲音都沒有發出。
她靜靜地听著樓下那兩人的動靜。
姜希夷雖然吃過江湖經驗不深的虧,被人暗算過,但是她並不蠢。
孫玉伯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在江湖中人的心目中,他不但是如來佛,還是活閻羅。
你是他的朋友,只要你要求,他甚至願意在你的可憐的病孩子床邊說三天三夜的故事。但如果你是他的敵人,他可以在三天中,讓你後悔有他這麼一個敵人。
江湖傳言往往都是夸大的,就算減去五分听,姜希夷都覺得,孫玉伯至少是一個磊落的人。
一個磊落的人,是絕不會讓自己的手下半夜的時候,在離他的花園十余里外的小酒館里,接待他的什麼客人。
時間、地點全部都不對。
所以只有一個原因,這個客人是律香川的客人,他們在謀劃著些見不得人的事,而他們來的很不是時候。
顯然,店老板是律香川的朋友,而那位客人已經到了,一些秘密是不能被人听見的,那麼店老板當然就要替他的朋友去除掉一些潛在的危險。
既然已經猜到,那麼就必定要主動出擊。
樓下到底發生了什麼?
沉默。
漫長的沉默
姜希夷很有耐心的等著。
過了很久,那位客人才輕輕咳嗽了兩聲打破沉默,慢慢地問道︰“你約我來是為了什麼?”
律香川道︰“我們馬上就要有所行動,在開始之前見一面有什麼不對?”
那人問道︰“你那邊怎麼樣?”
律香川道︰“很好。”
那人似乎不放心,追問道︰“有多好?”
律香川道︰“你說有多好,就有多好,我的計劃無懈可擊。”
那人道︰“希望做起來真的無懈可擊。”
律香川笑道︰“當然,你不會交錯朋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