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府之內, 對談還在繼續。
秦諾也是無奈,對霍太後, 他決定快刀斬亂麻。偏偏京城之內, 如今闢東營和神策營、神兵營主力部隊都南下了,留守的闢東營雖然還有一萬精兵, 但自己若是調動太大, 必會引發太後一黨的警覺, 而且太後手中還有平西營,左思右想,只能借助裴翎的勢力了。實際上, 霍太後他們也正是看準了這個時機, 才會發動攻勢。
裴翎之後又提點了幾件事, 平心而論, 他的要求確實不過分。
窗外雨聲潺潺,更襯得室內幽靜和煦。
兩人言簡意賅, 很快談完了大概的計劃。
“時間不早了, 皇上也該回去了,臣命人送一程。”
秦諾從善如流地站起身來。
“今天多謝裴卿的招待了。”他笑著說道。
裴翎深深看了他一眼, 突然道, “正好皇上過來了,有一份文件, 就順便當做禮物。”
然後,轉身去桌上拿了一份奏報,遞給了秦諾。
似乎正是自己來的時候, 裴翎倚在床榻上翻閱的那一份啊!秦諾好奇地接過,然後展開看去。
一開始疑惑不解,緊接著蹙緊眉頭,最後是一臉震驚。
裴翎在旁邊好笑地看著他的神情變幻,等秦諾快看完了,才悠悠道︰“原來皇上真的不知道啊。”
連根腳都不查明,就如此信賴那人嗎?
秦諾完全沒有注意他話語中的驚訝和調侃,此時此刻,他心里頭已經完完全全被震驚填滿了。
沉默半響,神情數度變幻,他驟然抬頭問道︰“這件事知道的人多嗎?”
“不多,不過霍家人應該也知曉了。”裴翎說道。
弄了半天,就瞞著自己一個呆瓜啊!
方源啊方源,你瞞得我好狠啊!
被這個消息震驚的徹底失神。秦諾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稀里糊涂離開了裴家。
藍耳跟著後面,一路送皇帝返回。
幸好裴翎安排了他跟隨,不然以自己這神不守舍的狀態,還真有可能驚動巡城守衛呢。
眼看著皇宮龐大的身影在道路盡頭浮現,藍耳停下了腳步,望向巷子的盡頭。
看著從巷子里緩步走出的身影,秦諾眨了眨眼楮。他停下腳步,轉頭笑道︰“藍耳,辛苦你了。”
藍耳躬身行禮,然後悄無聲息隱沒在了夜色之中。
秦諾這才轉過身,望著前頭巷子里浮現的人影。
方源撐著傘,快步迎了上來,“皇上……”
“不是說朕自己回去就好嗎?”秦諾低頭笑著。
方源頓了頓,低頭道︰“是臣多慮了。”
徒弟第一次單獨行動,當師傅的總是不放心。
秦諾笑著抬起頭,仔細盯著那張熟悉無比的容顏。
俊秀溫和,橫過鼻梁的刀疤帶著幾分往昔留下的殘酷痕跡,但總是讓人看到的第一眼,就感覺無比的安心。什麼時候起,自己已經習慣了這個人的陪伴,甚至只要意識到他在身邊,就不必憂慮自己的安全問題。
方源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低聲道︰“皇上……”
“嗯。”秦諾收回視線,笑眯眯從方源的手中接過雨傘。
“咱們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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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低沉,幾乎是在同樣的時間段里。
一輛不起眼的馬車停留在崔家一處別院的門前。
一個身披秋香色斗篷的窈窕身影從馬車中下來,匆匆步入大門。
崔騫听到消息的時候,正在後院焦頭爛額著。
無他,只因為對面的這個小祖宗太難纏了。
只是個連小腿都不到的小豆芽,穿著一身嬌嫩的粉紅細棉布裙子,正抱著崔騫的一條腿,賣力地哭嚎著,怎麼也不肯放開手。
周圍的侍女和奶媽都想笑,卻又因為畏懼主人的威勢,不敢放肆,一個個憋得臉頰通紅。
這個年齡的小女孩都這麼讓人崩潰嗎?崔騫被折騰地一臉生無可戀。
營地中還有一堆的大事等著處理啊,他今晚不能留宿在這里。可是話說了半天,這小祖宗就是不肯放人。
直到前庭的護衛過來稟報,意料之外的客人上門拜訪,崔騫才從這尷尬的局面中解脫出來。
奶娘上前抱起了孩子,崔騫將手里的撥浪鼓遞給小女孩,並再三保證現在出門並不是離開,只是去前庭見個客人,一會兒肯定回來陪她繼續玩,才終于有了一線生機。
雖然只有不到兩歲,但這個精靈古怪的小東西已經明白了什麼時候可以撒嬌纏磨,什麼時候只能乖乖等著。
她含著手指,委屈地看著“父親”走出房間。
走進正堂,霍幼絹摘下頭頂的斗篷。
等待的時間里,仿佛從後院傳來了莫名的哭叫聲,聯想到隱藏在這個別院里的那位不可言說的小殿下。霍幼絹心中有數,卻並未點破。
接待的副官有些尷尬,卻似乎不知道該怎麼解釋,幸好霍幼絹眼觀鼻鼻觀心,壓根兒沒有詢問,才松了一口氣。
旁邊奉茶的侍女奉上茶水點心,霍幼絹又等了片刻時間,崔騫才快步出來。
看著他俊秀臉頰上疑似奶漬的痕跡,霍幼絹有些發愣。
這個潔癖狂竟然也會有如此模樣。
霍幼絹突然想笑,回想起童年時候在宮中的時光,從小到大幾乎沒見過這人會有狼狽的一面呢。
在她的目光提示下,崔騫從副官手里接過絹帕,擦了擦臉,然後沉著臉色,上前問道︰“怎麼今天有空出宮,還來我這里?”
不等她回答,又道,“你半夜出宮來我這邊,難道不怕謠言非議。”
“皇上不是這種小雞肚腸的人。”霍幼絹坦率地笑著,“而且你我清清白白,有什麼可非議的?”
崔騫瞪了她一眼。
霍幼絹恍如未覺,笑道︰“此番上門,是有些事情想要跟崔將軍商議。”
“有些事情?”崔騫坐在了她的對面,露出玩味的笑意,“那麼,是你的事,還是皇上的事?”
“有什麼區別嗎?”霍幼絹平靜地注視著他。
崔騫垂下視線,“你倒是對他死心塌地。”
“皇上是一位明君,無論是對這天下蒼生來說,還是大周國祚來說。”霍幼絹由衷說道,“這不僅是我的看法,更是朝中眾多大人的看法,如果你仔細探听一番,就會明白我所說的。”
“是嗎,以前倒是看不出來。”崔騫嘴角帶著幾分嘲諷。
“之前皇上身居宮廷,環境險惡,少不得用些手段自保,所謂呆笨,只是無奈罷了。”霍幼絹嘆息著,“並不是每一個孩童,在失去了母親之後,都能得到親眷的仔細照看。”
崔騫表情陰沉了下來,霍幼絹話中有話,听得分明。
然而沒等他開口說什麼,霍幼絹突然又轉了話題,“便如那位小公主,雖然失去了父母,如今也有關心她的人在殷切照看,愛如珍寶。”
崔騫一怔,笑道︰“原來你知曉,是霍尚書告訴你的?”
霍幼絹沒有回答。
“你既然知曉,那麼皇上想必也知曉了。”他懶洋洋笑著,“對這個孩子,他有什麼看法?”
不等霍幼絹回答,他又啞然失笑︰“算了,也不會有什麼想法,只是個女兒,也礙不著他什麼。”
霍幼絹蹙起眉頭,“我並未告訴過皇上這位公主的存在。”
崔騫有些意外,但他知曉霍幼絹不是虛偽矯飾之人。
霍幼絹神情靜若止水,反正她說的是實話,小公主的事情,本來就是秦諾自己發現,之後告訴她的,她還真沒告訴過皇帝。
崔騫態度似乎和緩了些,嘴上卻並未放松,只笑道︰“無所謂,知道與否,反正在我這邊,未必比在宮中過得差。”
霍幼絹皺眉,“你將來確定能保她一世富貴無憂嗎?自從兩年前開始,朝政紛擾,越發讓人摸不著頭緒,連郭家那樣幾百年傳承的顯赫門第,說倒就倒了。”
“如今後宅的這一位,明明是金枝玉葉,如今卻只能當做瑞國公的私生女,不正是因為險惡的朝政爭斗所害?”
“夠了,這些事情不是你能置喙的。”崔騫打斷了她的話語,皺眉道,“如果你這次前來,只是為了這些事情,那麼可以離開了,只是看在往昔的情分上,勸你這些日子多留在家中。想必宮里也不缺你一個女官侍奉。皇帝今晚不還帶著親信去逛夜市了嗎?”
霍幼絹垂下視線,“朝政大事,確實非我一個女子所能插嘴的,既然如此,那麼後宮瑣事,倒是有一些想要說明的。”
……
*****
隨著盛夏的到來,京城比往日安靜了很多。
酷熱的時節,貴族世家喜愛的游園歡宴都減少了數量,倒是城外打獵避暑多了起來。
只是今年,出城的貴族也比往年少了些。不知道是因為戰事,還是因為這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氣氛。雖然表面上,朝政依然是一片平靜祥和。
午後時分,裴家的管事收到了內府送來的賞賜。
裴翎打開禮盒,看著里面色澤鮮亮的小東西。
一共十枚,嬰兒巴掌大小,都是白梅花的形狀,白嫩的花瓣柔軟清透,中間赤紅的花蕊宛如寶石。打開錦盒的瞬間,一股清淡至極的白梅花香氣襲來,夾雜著純淨的奶香和蜜糖氣息,極為誘人。
若不是之前那送賞賜的太監再三說明了,老管家怎麼也想不到,這玩意兒竟然會是一盒子花露皂,顏色竟然宛如水晶般剔透光亮,連氣味都比平常的清淡很多。
老管家在旁邊偷眼瞧著,暗暗感慨,這內府出品的東西就是不一般。連花露皂都制作的這般精致,跟寶石花簪也差不多了,叫人哪里舍得用啊。
只是送人花露皂,這種貼身使用的東西,也不知道皇上是什麼意思。
裴翎倒是神色淡定,合上了蓋子,吩咐道︰“送去浴池。”
老管家依言送去了浴室。只是這樣精貴的東西,被浴室的熱氣燻染著,萬一燻壞了怎麼辦?
老管家在佔地寬敞,內外三進幾十個房間的浴室里來來回回了好幾趟,最終,還是將放東西的地點選在了外堂的金絲楠木桌上。
這里畢竟干燥些,不怕將東西弄壞了。
天邊夕陽沉落,晚霞染紅了天幕。
裴拓從外間回來,急匆匆進了浴室,今天在校場跟一幫兄弟們拼殺比試了一整天,滿身灰塵,他性情好潔,一回家就跑來這邊。
裴府的這一處浴室,還是當年裴家鼎盛時期修建的,從城外以暗道引入溫泉水,長年雲蒸霞蔚,霧氣翻騰。
內中有讓人盡情泡澡的大浴池,也有快速清洗的小浴池,還有東瀛風格的露天湯泉……林林總總十幾種。因為主人少而房間多,裴拓幾個人都有各自獨立使用的地盤。
經過外堂,裴拓屏退侍從,將披風一甩,扔在架子上,目光突然落在中央的桌上。
一個墨綠色的錦盒吸引了他的注意力。錦盒上還嵌著金箔和金線交織的花紋。
上前打開,一股濃郁的奶香混合著蜜糖的香甜氣息撲面而來。
十個粉嘟嘟白嫩嫩的小東西。
這是廚房準備的新點心嗎?真受不了叔父大人和任驚雷那兩個家伙的習慣,泡澡的時候還喜歡喝點兒酒,甚至吃東西。
裴拓就從來沒有這種磨磨唧唧的愛好,無論行軍打仗還是洗漱泡澡,他只講究效率。
不過現在肚子還真的餓了。一天的活動量巨大,晚飯還得等會兒……
這麼想著,裴拓隨手拿起一塊“點心”丟進嘴巴里一咬……
……
也許是天氣驟然涼了些,還沒等晚膳時間,秦諾驟然打了幾個噴嚏。
他揉了揉鼻子,總感覺有人在背地里罵他的樣子……
作者有話要說︰ 最後一章布局,開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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