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僻的不能再偏僻的林間小路,望過去,黑漆漆一片,壓根兒看不到哪里是教堂。
“順著這條路往前走,再拐個彎就是教堂了,姑娘,小心著點兒。”
司機吼了一嗓子,開車走了。
我身後沒有燈,陷入黑夜的吞噬中。
冷是其次的,關鍵是有很多不知名的鳥叫聲,把這個黑夜鋪墊的更加淒涼。
硬著頭皮走過司機說的那個拐彎路,月亮終于也從烏雲里冒出頭來,慘白光透過樹梢照在我臉上。
若是有第二個人出現在我面前,肯定被我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嚇慘。
走了大約二十來分鐘,終于見到那座教堂。
可以說非常破舊。在月光下,我也只能看出一個大概來。
教堂上的十字架雖然破爛不堪,但被那些教徒用鐵絲修繕的勉強能支撐的住。
剛要推門,
從門框里飛出一直烏鴉,翅膀子煽到我臉,鑽心的疼。
沒顧上多想,我從門里沖了進去。
十幾排座椅,最前排的座椅上,有個黑的很深沉的背影,
看了半天,我確信那是一個人,
“郁城,是你麼郁城?”
小心謹慎,甚至帶著些許擔心。
萬一電影或者書里說的鬼怪讓我踫見,那簡直比死還要難受。
“郁城”
我听見 起身的聲音,我知道,那是郁城。
感受到他身上的巨大悲痛,像一張網一樣,壓倒性的朝我傾過來。
低沉的哽咽聲,和手砸頭的嗡嗡悶響聲傳來。
我沖過去,看了郁城很長時間。
只能大體看清他輪廓,看他抱著頭在哭。
手搭在他肩膀上的時候,他身體巨大的抖動了下。我以為是我這個動作冒犯了他或者讓他不舒服。
誰知道,他雙臂將我箍住。
壓抑又往外爆發的低吼,嘴巴里含糊不清,但絕對是在抱怨。
漫長的一分鐘。
我沒想到我這輩子還能親耳听到一個男人痛哭,在我印象里,郁城,是不會哭的怪物。
他冷靜下來,頭離開我肩胛骨。
軟踏踏的這麼坐著,一點兒沒有精神氣兒,更像是久病初愈不能久坐的人一樣。
“以淺。”
“我在,我听著呢。”我看他的眼神,呆滯,沒有一點兒光亮。
郁城難受,心里難受。這我一眼就能看出來。
大學的時候,他難受,只會呆呆看著一個地方,眼楮里照出迷茫和無奈來。
“我在報復,我在報復?”
眼楮里呆滯轉換為狠毒,憤憤咬牙,看著月光從破舊的窗戶照進來。
我看他一眼,想起電影里的吸血鬼,慌亂中差點兒跌坐在地上。
他看我的時候,眼光變得溫柔。
甚至將我手攥進他手里,哄孩子的語氣,輕聲細語的說道︰“以淺,我為了你,我做著一切都是為了你,你要相信我。”
“我要報復許朗那個混蛋,他那樣對你,我一定要報復他。我要讓他身邊兒所有的人都遭遇不幸,一定,一定讓他悔不當初!”
我看著郁城從那個我記憶中溫潤有禮的男孩兒慢慢沖動,表情扭曲,破音,甚至差點兒哭出來。
跟一個語無倫次的魔鬼一樣可怕。
我想躲,卻被他再一次抱在懷里。
“郁城,郁城你冷靜一下,你听我說,听我說。”
我也開始語無倫次起來。
“真的,真的不要傷害許悅,不管她是誰的妹妹,都不應該被人這樣糟踐。”
郁城暴躁,抱著我的胳膊越發緊,咬牙切齒,手指捏的咯咯響。
我被推開。
摔倒在地上。
郁城又過來扶我,一臉懊悔和難受的表情。
“對不起,對不起以淺,你疼不疼。”
給我揉腿的郁城。忽然又回到學生時代的郁城,溫柔體貼。
“郁城,我知道你心里難受。”
郁城看我一眼,苦笑說︰“我心里難受不難受倒無所謂,關鍵是,你,在心里已經原諒那個家伙了吧。”
咯 ————什麼東西就這麼漏了節拍,沒抓沒撓的難受。
我看郁城,郁城扶我坐在剛才的位置。
他不再看我,很平靜的跟我說他這麼做的原因。
“我真不知道,許朗是怎麼創造的財富。有可能真的跟雜志上說的那樣,他年少有為,聰明睿智。我知道我郁城比不上他許朗,甭管從出身還是長相,或者是金錢上。但我不嫉妒許朗,我覺得我有一個愛我的傻丫頭就夠了。說實話以淺。
打咱們這麼多年又遇見那一刻開始,我心里認定,你就是我的女人,誰都不能改變這個事實。就算是許朗有意無意在我面前,宣誓主權,我還抱著一絲絲幻想,我想一定是他強迫的你,你肯定不會喜歡他那樣冷血的男人。但我錯了,我錯了。我忘了有句話叫,愛的越深,恨的就越深。”
郁城的話,就和一根根針扎過來一樣。疼,說不上哪里疼,也說不上哪里不疼,反正渾身各處,都難受。
我不知道在他眼里,我是這麼糾結的女人,我也不知道,許朗在我心里究竟是個什麼位置。或者說,我一直在自欺欺人。
我欠許朗的,用命都填不上。
我也知道,一直以來,許朗根本不喜歡我這種女人。就連我心存幻想的他救我那一次,也許只是因為他不想看他媽媽釀成大錯而已,僅此而已罷了。
“你別說了!”
郁城苦笑。
我看他的側臉,和許朗的很像。許朗也經常這樣看著外面,裝作什麼都不在乎。
“對不起,郁城!”
郁城轉過頭,雙手搭在我肩膀上,眼楮對視著我的眼楮,特別認真看我說︰“不用說對不起,我舍不得怪你。”
我舍不得怪你。
這是他第二次對我這麼說。
上一次,我們還在學校里。
我記得我從學校食堂打工結束後,手里啃著雞蛋餅往宿舍方向走。在法國梧桐樹下,看到郁城跟一個長得特被好看的女人說話。
那女人竟然還把手搭在他肩膀上,郁城竟然連躲都沒躲。
當時我的火氣就竄上來,二話沒說,沖到他和那個女人中間,
我質問郁城為什麼要這麼做,為什麼要在女生宿舍樓下面跟別的女人約會,為什麼要把我的尊嚴踩在腳下跺幾下。
當年的郁城,紳士有禮,總用微笑來化解一切尷尬。
輕輕把我頭上落的那片葉柄摘掉,笑著跟那個女人說︰“媽,您剛才不是要見兒媳婦,喏,您兒媳婦來了!”
晴天霹靂,簡直震毀了我的三觀,這麼漂亮年輕的女人竟然是他媽,還是親的。
事後說起那件事的時候,我一直跟郁城道歉,郁城很認真的把我搭在我肩膀上,他說,我不怪你。
好像從那以後,郁城真的沒有怪過我。
甭管陰天下雨,他每天都會在我宿舍樓下等我。打著一把大傘,將我籠罩在傘下,安全,又舒服。
也是從那以後,我慢慢抽離看學校的生活,變成有上一頓沒下一頓的人。後來終于被我養父母關在家里,不準許我再上學。
後來我從家里跑出去,去找郁城,听宿舍她們說,郁城在我宿舍下等了我兩星期,白天見人就問有沒有見過我,問人家要我聯系方式。
晚上就坐在長椅上抽煙,一顆接一顆的抽。後來他走了,被他父母送到國外去學習。
我們就算這麼斷了。
想起以前,感覺很遠很遠。仔細一咂摸,老覺得自己可能沒經歷過那段歲月。
但那段歲月又那麼清晰的擺在眼前。
現在的郁城,狼狽。即使挺著胸膛,我再也不能從他臉上找到當年的郁城的影子。
他以為,我們再次相遇,只要他不嫌棄我當過別人的傍家,我也不計較當年他不辭而別,我們就能在一起。
可錯了,我們都錯了。
畢竟,沒有對方的日子每一年那麼難熬、
我們又在別人的身邊經過了這一年的時光。可能當年那顆縴塵不染的心,早就掉地上打了無數個滾兒,髒的不能再髒了。
“郁城,你走吧,權當我今天沒見到你。”
我站起來要走出去。
郁城用小拇指勾住我小手指,我听見他的笑聲,苦澀,無奈,隱忍。
“失去你,突然覺得活著沒什麼力氣了。”
我被他送出教堂,送出那條小路。
我們就這麼一直走,一路無語。
他脫下衣服披在我肩膀上,我們走了半夜,越走越冷,越冷就離目的地越遠。
生死離別的感覺。
我想勸他別回去,許朗不會放過他的,
這話要開口,看他的時候,他也看著我,笑得無比溫潤。
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那些話,就著涼風咽了下去。
在鼓樓的燈光下,我站在他面前,微笑看他,給他系好襯衣扣子。
郁城看我,目光緊實。
看一眼,少一眼,少了再看下去的勇氣。
他按下我要脫外套的手,攏緊我外套,笑得還如第一次見面時的瀟灑帥氣。
“以後天冷了,多穿點兒衣服出來。如果可能的話,盡量不要一個人走夜路。下雨打雷的天氣,不要再害怕。”
“嗯。”
“最後一句,甦以淺,這輩子能遇見你,真好!”(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