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綠草亭, 藤椅清茶，兩支魚竿慵懶垂在水面上，沈沫穿白色真絲小衫亞麻長褲，遮陽涼帽，手腳並用比劃著夸張驚嘆。
“真讓你說中了，房子風水不好，夫妻不睦婆媳不和！”
謝世寧直接笑噴︰“你那同學的婚姻一地雞毛, 和風水可沒關系。”
沈沫無趣, 當然知道不是風水的原因，就算是凶宅也不至于半年時間就把魏時芳變成怨婦, 找個話題聊天而已。家長里短的東西顯然謝世寧不感興趣, 沈沫只好自言自語發泄郁悶。
“不知道怎麼形容我現在的狀態，感覺跟新聞聯播似得，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那就換擋節目, 你當自己是天氣預報, 想說什麼就說什麼。”謝世寧不挑剔。
沈沫正中下懷，立刻開始滔滔不絕。
“就像現在，好不容易把酒吧咖啡廳、健身房電影院搬到自己家，我又喜歡上田園之樂；好不容易可以去高級餐廳隨便吃大餐，我又喜歡上農家菜；好不容易可以自由出入高爾夫球場和游艇俱樂部, 我又喜歡上采摘和垂釣……但我心里清楚, 我並不是想返璞歸真, 真的要種田打魚做個農夫。”
“以前心心念的奢侈品, 現在我全然不在乎, 豪車豪宅也就那麼回事，曾經執著的社會關系和地位現在也只是有份還算體面的工作……按照我之前的構想，我應該不斷積累和提高財富和地位，可是現在我突然想把那些東西都丟掉！不是說真的把財產房子都捐掉，是把……”
沈沫語塞，怎麼也想不到合適比喻，愣神了好半天才突然問︰“你看過修真沒？”
“沒看過，寫道教的麼？”謝世寧不解。
“差不多吧！你沒看過就好，那我就隨便說了！”沈沫甩掉鞋子，盤膝坐在藤椅上，邊說邊比劃。
“高考前是練氣期，畢業後我完成築基，因為有高人指點，靈丹妙藥加持，所以不管是創業還是找工作，那些修煉失敗的人只在肚子里練了一口廢氣，我卻結出金丹……”
“金丹期是一道分水嶺，意味著修行者從此擺脫五谷輪回，真正踏入修真門檻，別人為房租三餐工作加班時候，我完全不需要考慮錢，因此會生出許多亂七八糟與眾不同的想法……它不是學校教的，不是家長教的，更不是社會大眾的普世價值觀。因正知邪，因生知滅，因己知彼，因真知假……雖然有些想法既主觀又自我，但是我知道，這個就是我的元嬰！”
“有了元嬰，我會一下出竅一下分神，所以我現在既自我又忘我，明確又混亂！精神渴望田園，身體離不開物質享受，期望有更高成就，又覺得一切毫無意義，糾結又難受！就等著一道天雷， 嚓！我渡劫成功飛升仙境，從此位列仙班逍遙快活！你懂吧？”沈沫說完長長吁氣。
謝世寧听的一頭霧水，他從沒看過這類，詞匯听著耳熟，卻不太能明白沈沫在說什麼。
“道教修真講究的是去偽存真，追求真我，以此達到天人合一的境界，怎麼你這個修真听起來像是江湖術士招搖撞騙？你打算上天？”
“我打算升艙！高鐵上最不舒服的就是一等座，因為它既不經濟也不舒適，公攤面積大不說，還總有人跑過來要和你分享電源，甚至借口懷孕傷殘要和你換座！我想升艙，乘務員卻告訴我商務艙已滿，有空位也是提前預訂，下站就上車。于是我不敢睡，不敢放松，一邊心驚膽顫堤防，一邊等待機會看下一站會不會有人退票我好升艙！”
沈沫說完焦躁的抓下帽子，拿在手里氣急敗壞的給自己扇風。
謝世寧笑︰“傳說中的中產焦慮？我對這種說法抱懷疑態度，你怎麼這麼明顯？”
“窮人乍富，還沒生出外殼，所以格外敏感，無所事事又患得患失。”沈沫繼續頹廢。
謝世寧揚起魚竿，認真道︰“沈沫，女孩子多一次投胎機會，家庭聯產，你會更多安全感。”
沈沫更加郁悶，以前她想嫁豪門時候謝世寧勸她投胎，現在她想升艙，謝世寧又勸她嫁人，到底要怎樣？何況仙凡不通婚，她還沒飛升。
“未必吧？我那同學還不就是因為家庭聯產，聯產的基本人權都被父母剝奪？要是以前集體工分制，父母怎會如此輕視她？”
“所以女孩子要自立自強，不僅要有能力立足社會，還要有能力善用資源，帶領家庭超越階層，這大概才是現如今女性獨立的標準，你要繼續努力了，省的將來嫁不出去。”謝世寧玩笑。
“除了上得廳堂，下得廚房，殺得木馬，翻得圍牆，我還要跑得贏gdp帶領一家老小飛升階層？”沈沫驚悚。
“沒錯！”謝世寧笑噴。
“要求好高啊！我不嫁總行了吧？”沈沫郁悶大喊。
“那就修仙吧，天氣預報說今晚有雷陣雨，祝你渡劫成功！”謝世寧大笑。
然而天氣預報又一次失算，晚上沒有打雷，沈沫也沒渡劫，生活還在平淡繼續。
和謝世寧相比，沈沫還是喜歡和高蕾蕾聊天，明星八卦家長里短她們兩人能說上一天，吃吃喝喝，今朝有酒今朝醉，好不快活。
如此一想，沈沫越發懷念好姐妹，半月不見如隔三秋，迫不及待和高蕾蕾約好，一張機票，幾件行李，飛去三亞度周末。
碧海藍天，沈沫和高蕾蕾穿著泳裝，躺在游艇甲板上曬太陽。
“上班真沒勁！朝九晚五，日子越過越無聊！”高蕾蕾同樣抱怨。
沈沫懶洋洋道︰“好歹有個工作，社會就有我們一席之地，不上班做什麼？名不經傳默默無聞，死在家里都沒人來悼念。”
“我他媽都不知道活著有什麼意義！”高蕾蕾痛快發泄。
“有人努力做事賺錢養家，有人投資買地拿錢做事，我們現在不需要做事賺錢，也沒有足夠的錢拿來做事，所以患得患失……”沈沫無趣道。
以前她能想到的最理想生活狀態就是現在這樣，穩定工作、幾套房產、銀行里還有足夠花的錢，有時間就出來旅行度假和好友小聚……然而所有這些都達到後她並沒有想象中的愜意。
“難道還是錢不夠多的緣故？”高蕾蕾猜測道。
“淘寶店你精心著些，沒準兒哪天我們財務自由，私人飛機私人游艇開起來，也許就發現人生意義了呢？”沈沫做夢。
畢業後，程雅潔的淘寶店經營的半死不活，沈沫給她提成降到六個點，隨便她去，倒是高蕾蕾，將旗艦店經營的風生水起，新一代的小怡yoyo和依琳在網絡都小有名氣，都紛紛開啟自己的淘寶店，沈沫現在的網絡分銷店已經十幾家。
“穿衣有限，社交需求無限，像奢侈品門店的vvip，提供造型設計和私人派對這些服務，制造需求帶動銷售，你試試往這方面用力。”沈沫建議。
高蕾蕾對生意一直精心，立刻道︰“店里vvip有生日禮物和情人節鮮花派送，今年我打算再招聘幾個藝校學生兼職，做造型顧問。”
沈沫繼續出主意︰“客戶比較集中的大中專院校，可以搞些類似銷售顧問、產品經理這樣的兼職線下人員，免費提供約會化妝服裝搭配，不需要他們推銷衣服，只給我們的客戶提供服務。”
“回頭我安排下。”高蕾蕾頓時精神。
兩人正在說話，突然一陣驚濤駭浪，游艇晃了幾晃，沈沫被濺一身水。
擦身而過的大型游艇，一群泳裝男女沖她們搖手示威，非常不友好。
“靠！癟三土豪，等老娘有錢買艘泰坦尼克，懟翻你們！”高蕾蕾豎中指。
“他們不是土豪，應該是來旅游或者開年會的公司小白領，游艇和我們一樣都是租的。”沈沫平靜笑道。
跟團游覽景點，買買紀念品拍拍照的旅游方式已經落伍，各種檔次的海邊別墅和豪華游艇方便出租，享受過另外一種生活方式，才更有賺錢動力。
“難怪舉著碳酸飲料樂的跟傻逼似的，他們不會以為我們是外圍吧？”高蕾蕾咒罵，抄起毛巾擦臉。
沈沫笑噴︰“也許他們已經發現人生意義了呢？”
時日匆匆，轉眼又是一年夏季，曾經的畢業季，今年的七月份，已經到了他們畢業後的第三個年頭。
單位里來了新的實習生，不少都是她們新南理工的校友，看見沈沫都恭敬叫師姐。
“把這個拿去復印，七十份，看著他們裝訂好在拿上來，要仔細檢查。”
“知道了，沈師姐！”
“去總務把報紙拿上來，給各個科室發下去。”
“明白，沈姐姐！”
韓師兄和新入職的小師弟搭檔，終于在今年順利升遷至項目專員，此時沈沫正陪同趙主任在外應酬，大廈頂層的徽記餐廳，觥籌交錯。
“新南理工人才輩出，你們中礦不少老領導都是那里出來的！”相關部門大領導侃侃而談。
“是是！我們辦公室小沈就是新南理工畢業，小沈，你來敬陸局一杯！”趙主任殷勤。
沈沫趕忙把酒滿上，恭恭敬敬過來敬酒︰“陸局，我敬您！”
沈沫一口喝盡，陸局只是含笑端起酒杯，沾了沾嘴唇。
“你也是新南理工的學生？哪屆的？”陸局親切詢問。
沈沫忙自報家門。
陸局點頭︰“我兒子比你早一屆，也在新南理工地質系。”
“陸戰旗？”沈沫心有靈犀。
“你們認識？”陸局驚異。
“不僅認識，我們還是好朋友呢！”沈沫掏出手機，把以前四人合影給他看。
陸局舉著手機湊近，看了好一會兒，隨後大笑道︰“恰似同學年少，你們看，多般配？”
手機在眾人手中傳閱。
“是般配！小沈和令郎簡直天造地設的一對！”
“是啊！兩人多默契？”
“郎才女貌，一看就是一對！”
照片上籃球場，沈沫和高蕾蕾穿著短裙在前面，陸戰旗和許劭穿著球衣站在後面，高蕾蕾的腿跨在陸戰旗腰上，沈沫胳膊勾在許劭脖子上。
沈沫腹誹，你們眼楮沒毛病吧？怎麼看出來的我和陸戰旗是一對？
酒桌上的調侃沒人在意，沈沫原以為陸局幽默，隨意開個玩笑，沒想到沒過幾天，沈沫一大早上班，剛到單位，人事部孫大姐就喜滋滋過來。
“小沈！我又要給你介紹對象啦，這次你一準兒看得上！”
“嗯嗯！您說！這次又是誰家兒子？”沈沫忙附喝。
在單位兩年時間，孫大姐跟推銷員似得，隔三差五就給沈沫介紹對象，央企國企私企民企，博士海龜985名校，五花八門，琳瑯滿目，沈沫架不住熱情，偶爾也出去見面。
“陸局的兒子，跟你是大學同學！”孫大姐興奮道。
“陸戰旗？”沈沫吃驚。
“沒錯！”
雖然吃驚，到周五晚上，沈沫還是早早下班，去了銀座商廈二樓那家品牌店。
“沈小姐，衣服已經準備好。”私人管家恭敬道。
沈沫看一眼，見是件淺綠色新款裙裝，墨綠色粗跟涼鞋，正好和她今天的包包相稱，再配上手鏈和耳環，輕松敘舊的姿態，適合老同學見面。
畢業後，沈沫仍舊穿這家的衣服，繼續享受這家店的vvip服務，她已有能力自己付賬。
換季或者應酬，私人管家按照需求搭配好服飾，沈沫只需要告訴他們自己要去什麼場合見什麼人，專業搭配，不必她費心思在穿衣上。
衣服換好，沈沫躺在舒適皮椅上閉目養神，造型師繼續幫她打理發型和化妝。
晚上八點鐘，沈沫打扮一新，到約定的西餐廳去見面。
“沈沫！”
“陸戰旗！”
兩人熱情擁抱。
“听介紹人說叫沈沫，我還以為重名了呢。”陸戰旗寒暄。
“中礦有史以來最漂亮的礦花，除了我還能有誰？”沈沫玩笑。
陸戰旗還是老樣子，穿著深藍色制服，肩膀上有徽章，解開兩粒扣子吊兒郎當。
“漫展能順利進行，真要謝謝你！”沈沫真誠道謝，工作後漫展能順利舉辦，各項批文沒卡殼，她知道是陸戰旗關照。
“別客氣，我媽負責這攤兒，順手的事。”陸戰旗不在意。
兩人坐下點東西吃，沈沫招呼服務生過來，從錢夾里拿出兩張粉色大鈔︰“去買幾個小二鍋頭，剩下的給你當小費。”
服務生忙道謝，拿著錢出去，不多時，酒買了回來。
沈沫拿過紅酒杯，把二鍋頭給兩人倒上。
“久別重逢，先干一個！”
“干杯！”
寒暄過後，放下酒杯舉起刀叉，兩人邊吃邊聊，沈沫翻開包包，整理一番，順手把手機拿出來放在桌上。
“過的怎麼樣？工作忙不忙？”沈沫關心。
“就那樣唄！上班干活兒，下班和同事唱歌喝酒，周末出來相親，有時候一個周末能排三場。”陸戰旗搖頭苦笑，說完看一眼手機，隨手又放到一旁。
“相親對象質量都不錯吧？”沈沫八卦，在學校時候，陸戰旗身高顏值合格，出了學校，車房工作父母加成，各方面都無可挑剔。
“就那樣！介紹人一上來就說她爹是誰她媽是誰，在什麼單位工作……跟人事檔案似得，女孩們我一個沒記住，就記住一堆老頭兒老太太！”
“哈哈！”沈沫大笑。
“你呢？介紹人把你說的天花亂墜，平時沒少給你張羅吧？”陸戰旗也八卦。
“沒你那麼搶手，不過介紹的男生質素都不錯，對未來另一半基本上已經脫離洗衣做飯生孩子的生理需求，心靈溝通靈魂伴侶什麼的，所以……即便不成功，過程還是蠻愉快，交個朋友也不錯。”沈沫坦然。
“靠！相親還成有益身心的活動啦？”陸戰旗驚悚。
“當然！”沈沫大笑。
“喝酒！”
“干了！”
頻頻舉杯，白酒很快就喝光，沈沫又拿起一瓶，給兩人倒上。愉快周末，老友重逢，分享各自工作和生活，相親還真是有益身心的健康活動。
晚上十點多鐘，兩人都微醉，各自叫了代駕，陸戰旗先護送沈沫到樓下，在車里看著厲秀英下樓接女兒，這才讓代駕開車送自己回家。
沈沫酒量見長，回家躺在浴缸熱水泡了半個鐘，酒勁兒很快過去。
旁邊手機鈴聲響起，沈沫拿起來接听︰“這麼快就看完了？”
電話另一端是高蕾蕾，消沉語氣言不由衷︰“他瘦了，邋里邋遢的，襯衫穿舊了都不換，這幅鬼樣子，難怪天天相親也沒人看上。”
沈沫好笑，兩個多鐘頭的視頻文件這麼快看完，估計只盯著人快進了。
“除卻巫山不是雲，喝過二鍋頭，其他都不是酒。”
“他父母這是廣撒網多捕魚啊？介紹的都什麼人啊！”高蕾蕾繼續吐槽。
“都分手了，你管他和誰相親呢。”沈沫含蓄提醒。
和陸戰旗聊了兩個多鐘頭，各自工作生活甚至相親對象都八卦個夠，唯獨對高蕾蕾和許劭都閉口不提，已經過去式，未來不知有沒有期待，說來無意義。
高蕾蕾嘴硬︰“誰稀罕管他啊，這不是擔心他嫁不出去嗎？”
沈沫笑，兩人又閑聊好半天，掛斷電話從浴室出來時候，厲秀英已經睡下，沈沫回自己房間，打開床頭燈看書。
星光投影儀時鐘，上面顯示的是紐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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