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下旬, 正德帝的皇長子端王大婚, 娶的是禮部尚書許大人家的千金。
端王府修繕的上下一新, 端王去許府迎親了, 男賓女客們在端王府分院談笑。
文武大臣受邀而來,同時帶了各家的夫人。
金陵城的貴婦圈主要分成了三派, 最體面的是金陵世家圈子,這些世家代代相傳, 或許富貴不如新貴, 但底蘊頗深,最講究名聲規矩, 象征的是正統禮法。第二派是甦錦、華氏這樣的, 家里男人沒什麼根基或名聲不好,可身肩從龍之功,有權有勢正當紅。剩下的最後一派,便是身份稍差一些的,有心要與世家或新貴夫人們交好。
所以甦錦與華氏待在一處,時不時就有不熟的夫人們過來攀談。
忽然, 華氏朝廳堂入口揚了揚下巴。
甦錦扭頭, 看見壽寧長公主與幾位長公主聯袂而來,正德帝只得了三個皇子, 卻有十來位同父異母的妹妹,都封了長公主, 此時最受寵的, 當然是壽寧長公主。
壽寧長公主與甦錦爭吵, 百姓們站在甦錦蕭震這邊,那些長公主們卻大多數都支持壽寧長公主,容不得一個市井寡婦壓了她們這些金枝玉葉。
壽寧長公主一出現,廳堂里的氣氛立即變得微妙起來,眾人齊齊看向甦錦。
甦錦若無其事地與華氏一起屈膝下蹲,朝長公主們行禮。
壽寧長公主淡淡地掃了她一眼,自去主位上坐著了,被正德帝訓誡過一次,現在當著這麼多夫人的面,壽寧長公主還沒傻到明晃晃地再強加一個罪名到甦錦頭上。
甦錦也覺得壽寧長公主沒那麼囂張。
吉時到了,端王接了新娘子回來,女眷們也出去迎接。
賓客當中,兩個小少年並肩站在一塊兒,阿徹稍微落後周元𠠬一步,別人看新娘子,他盡忠職守地只看周元𠠬,至于周元𠠬,卻忍不住踮起腳尖,往女眷們那邊張望,結果只看到一群夫人們,並未找到阿滿的小身影。
周元𠠬很失望,大哥娶王妃,他才不在乎,難得有機會出宮,他只想見阿滿一面。
然而甦錦並沒有帶女兒過來,周元𠠬的期望注定要落空。
看完新娘子端王妃後,宴席開始了。
甦錦、華氏與另外兩位夫人一桌,端王府的丫鬟們端著托盤有條不紊地來往各桌,端茶上菜。甦錦笑著與華氏說話,冷不丁有什麼砸到了她後背,緊接著衣衫一熱,竟是丫鬟手笨,將一盆熱菜灑在了她身上。
甦錦小時候經常被包子燙,但養尊處優了這麼多年,甦錦受的最嚴重的傷,也不過是被蕭震那雙大手笨拙地掐青了腰而已。
熱辣辣的痛意傳來,甦錦暗暗咬.緊牙關,努力保持鎮定。
“奴婢該死,請夫人恕罪。”端菜的粉衣丫鬟撲通跪了下去。
菜碟落地摔碎聲,丫鬟的賠罪聲一起,偌大的廳堂瞬間安靜下來,所有人都望向這邊。
甦錦第一時間便將視線投向了壽寧長公主。
壽寧長公主遠遠地朝她笑了笑,隨即迅速收斂,佯裝吃驚。
甦錦很疼,但她清楚,她越驚慌失態,壽寧長公主就會越得意,而且這是端王娶妻的大喜日子,這是在端王府,甦錦若抓著一個丫鬟認真計較,只會給端王夫妻添晦氣,只會讓滿堂女客甚至是宮里的帝後、賢妃覺得她不識大體。
這個啞巴虧,甦錦注定要白吃了。
“你也不是故意的,快起來吧,別耽擱其他夫人的席面。”任由華氏幫她清理背後的油污,甦錦大方溫柔地安撫跪地的丫鬟道。
她不鬧事,那個被壽寧長公主脅迫的王府小丫鬟求之不得,再次磕頭後,戰戰兢兢地退下了。
華氏幫甦錦擦去了衣衫表面的油污菜葉,但湯汁在夏日輕薄的衣料上暈染開,甦錦背後就多了特別明顯的一圈濕印。不用華氏說,甦錦也想象的出來,她勸華氏落座,然後起身,朝附近的夫人太太們笑道︰“我去偏廳收拾一下,各位慢用。”
她衣衫狼狽,但儀態得體,周圍的女眷們有人幸災樂禍,也有人點頭贊許。
甦錦轉身,昂首挺胸,不緩不急地離開了。
壽寧長公主望著甦錦背後的大油圈,心里暢快極了,她就不信,甦錦敢因為這個油圈再次慫恿蕭震去告御狀。
甦錦根本就沒打算讓蕭震知道。
男人們喝酒散席晚,終于熬到女眷們散場了,甦錦立即坐上馬車,匆匆回了侯府。端王府就一個偏廳給女客們休息,甦錦沒帶換洗衣裳,能收拾什麼?坐了那麼久,後背的衣裳已經被她騰干了,進了內室,甦錦走到梳妝台前,褪下衣衫,扭頭一看,就見後背燙紅了一大片。
她肌膚雪白,愈發顯得這燙傷嚇人。
夏竹驚得捂住了嘴,如意嚇得直打哆嗦,觸目驚心過後,如意率先沖過去,詢問夫人是怎麼傷的。
甦錦無心多說,叫丫鬟們備水,侯府常備各種傷藥,只是都在庫房,甦錦叫夏竹去取,叮囑夏竹千萬別驚動徐文。
夏竹悄悄地去了,從庫房取了傷藥出來,她做賊似的左右看看,確定徐文不在附近,這才拿著治燙傷的傷藥快步去見夫人。甦錦趴在榻上,如意小心翼翼地幫她涂了一層,藥膏抹勻了,散發著陣陣涼意,甦錦舒服地嘆了口氣。
人舒服了,甦錦望著床板,目光漸漸轉冷。
被上位者肆意地玩.弄于鼓掌,甦錦恨,可這世道,總有些人是你無法報復的。
壽寧長公主住在公主府,去哪兒身邊都一群丫鬟太監守著,甦錦用不了明招,陰招……
甦錦想不出來,壽寧長公主暗中給她使絆子可以,換成甦錦,一旦被發現,謀算皇族的罪名太大,不值得冒險。
嘆口氣,甦錦認了,低聲叮囑如意、夏竹︰“誰也不許告訴侯爺。”
兩個丫鬟互相瞅瞅,只得應下。
天快黑了,蕭震才從端王府回來了,喝了酒,男人有三分醉意。
阿滿已經睡了,上房內室的燈也暗了。
如意輕聲解釋道︰“侯爺,夫人困倦,先歇下了。”
蕭震點點頭,喝了醒酒茶,他放輕腳步進了內室,帷帳里面,小婦人面朝外側躺,似乎睡得很香。酒是助興之物,蕭震本來還想今晚做點什麼的,既然甦錦睡了,蕭震只好壓下那點念頭,寬衣解帶,然後掀開被子,躺在甦錦身旁。
甦錦閉著眼楮,假裝自己睡熟了,只盼蕭震也快快睡下,如此兩晚,背後的傷就悄無聲息的養好了。既然無法報仇,甦錦就不想讓蕭震知道,免得他沖動之下又做出傻事。正德帝日理萬機,哪有心情天天為一個臣子與長公主的瑣事費心?惹煩了,帝王連蕭震也看不順眼,那就糟了。
小婦人睡得香,蕭震撐著胳膊看了一會兒,正猶豫要不要偷偷親她一口,忽的聞到淡淡的藥味兒。其實甦錦睡前故意洗去了藥膏,還用了些香粉,但蕭震耳聰目明,嗅覺也特別敏銳,很快就在熟悉的女人芳香中分辨出了一種格格不入的藥味兒。
蕭震的腦袋,從甦錦面前挪到了甦錦耳根後。
甦錦心跳加快,這死男人,想要偷嘴的模樣還挺饞人的,比他一本正經時更吸引她。
就在甦錦心情復雜地猜測蕭震是不是想親一親她時,蕭震忽的下了床,甦錦睜開眼楮,看見蕭震點了一盞燈。眼看蕭震提燈朝這邊走來,甦錦莫名擔心,想了想,甦錦假裝被他吵醒般,一邊揉著眼楮一邊催道︰“大半夜的,怎麼還不睡?”
蕭震越看越覺得她在裝,開過葷的甦錦很貪吃,不累的時候肯定要等他一起睡,就算哪晚她腰酸只想單純地睡覺,入睡之前,甦錦也會故意招惹他一番,害得他呼吸不穩了,她才壞壞的松開手徑自去睡覺。
今晚她睡得這麼早,肯定有緣故。
將燈放在床側,蕭震看著里面的小婦人道︰“別動。”
甦錦緊張地盯著他。
蕭震伸手,要脫她的中衣。
甦錦故意瞪他,一邊躲一邊不悅道︰“困了,明天再說。”
蕭震更加懷疑了,受傷可是大事,不想與甦錦�@攏 粽鷸苯詠 戰蹀襞肯氯ュ 笫謅 硭傻乃 鋁熳油 亂蛔⑶ 戰跏醞家 氐奶躺司吞孤對諏慫 媲啊 br />
蕭震瞳仁猛縮,冷聲問︰“怎麼回事?”
甦錦咬唇,撒謊道︰“如意端茶時不小心,倒在了我背上,我怕你罰她,就沒想告訴你。”
蕭震不信。她的丫鬟,他何時敢罰過?冷一冷臉,她都要替丫鬟們做主。
“你真當我傻?”蕭震生氣了,黑眸沉沉地盯著甦錦。
甦錦還想狡辯,蕭震卻想到了今日端王府的喜宴。不是自家丫鬟傷的,那便是端王府的丫鬟,如果丫鬟只是笨手笨腳,那端王府那麼多女客,為何這倒霉事就落到了甦錦身上?如果丫鬟是受人指使存心要害甦錦……
壽寧長公主倨傲的嘴臉突然浮現了出來!
再看甦錦背上的傷,蕭震目光一寒,殺意頓現。
甦錦從未見過蕭震露出如此可怕的一面,嚇得她連忙跪立起來,抱住他道︰“算了,沒有證據證明是她,端王大喜也不宜鬧事,反正我傷的不嚴重,咱們就算了吧,你听我話,不許去找她,听見沒有?”
仰著頭,甦錦要蕭震保證。
蕭震緊緊抿著唇,面如寒冰。
甦錦只好拿出看家本領,勾著蕭震的脖子,她討好地親他。
蕭震捂住她嘴,不吃這套。
軟的不行,甦錦突然推開他,直接威脅道︰“你要敢為此去找皇上,或是將事情鬧大鬧到皇上面前,我,我就再也不準你跨進這屋子一步!”
蕭震冷冷地與她對視,不知過了多久,蕭震跪到床上,將吃了苦頭的小婦人拉到懷里,低聲承諾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但你記住,我早晚會與她算這筆賬。”
他的錦娘,不是白白給人欺負的。
與此同時,小小地出了一口氣的壽寧長公主,終于暫且放下了對甦錦的仇視,轉而將注意力投到了她的大事上。端王娶了王妃,再過不久英王也要成親了,只剩三皇子毛都還沒長齊,此時此刻,皇後一定著急了吧?(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