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震沒有憐惜甦錦。
他就像一頭初次狩獵的孤狼。沒有人教過蕭震該如何捕捉獵物, 他傻傻地在林中穿行, 好不容易看見一只心儀的狡兔, 他笨笨地跟著, 想弄清楚自己到底該怎麼捉住她。蕭震很餓,那只兔子一定很美味, 一定能填飽他的饑腸轆轆,但兔子那麼可愛, 蕭震就想, 為什麼一定要吃掉兔子,就這麼看著她, 他也知足了。
可沒等他看夠, 漂亮可愛狡猾的兔子突然要跑了。
蕭震再笨,他都是一頭狼,他怎麼能放任守了很久的狡兔離開?
他還是不會狩獵,不懂狩獵的要領,蕭震只是沖了出去,完全憑借狩獵者龐大的身體優勢抓住了兔子。蕭震很生氣, 因為要跑的兔子再也不可愛了, 他恨她的無情,他怕她的無情, 他再也不想等,他現在就要獵了這只叫他一會兒喜一會兒苦的壞兔子, 看她還能往哪跑!
狼吃兔子, 是為了果腹活著, 蕭震對甦錦狠,卻是希望她留下。
她曾經是誰的妻子她是否美味,蕭震都拋到了腦後,他只求甦錦留下,別再讓他變成孤家寡人。
蕭震受不了被她冷落的日子,連冷落都受不了,蕭震無法想象甦錦走了,他會變成什麼樣。
腦海里一片混沌,蕭震什麼都看不見,什麼都顧及不到,他就只有一個念頭,留下她。
明明甦錦就在身邊,蕭震心里的小婦人卻已經無情地離開了,蕭震疼紅了眼楮,他狂奔著去追她,一直追啊追,發瘋似地追,直到再也沒了力氣,再也跑不動了,蕭震才頹然停下,閉著眼楮倒了下去,像一條累急的狼,伏在地上,上氣不接下氣。
他好歹還有下氣,甦錦一口氣都快續不上來了,丹鳳眼瞪得大大的,劫後余生般盯著帳頂。
老天爺,得虧她已經是兩個孩子的娘了,否則豈不是要就此香消玉殞!
反正剛剛,甦錦什麼都來不及細細體會,她就覺得自己變成了蒸籠里的大包子,被野狗蕭震給叼走了,野狗不嗅也不嚼,直接囫圇吞了下去!
甦錦一陣陣的後怕,蕭震這簡直就是武曲星下凡,等閑女子都無福消受。
幸虧她命夠硬,各種風浪都過來了,算不得等閑。
不知過了多久,甦錦先緩過了氣來。
耳邊是蕭震狂奔過後的如風氣息,回想他剛剛瘋狗似的模樣,甦錦心里五味雜陳。
蕭震是被她逼瘋的,可是怪誰呢?怪他太傻太固執,放著好好的大活人不珍惜,非要去想著已經死去的好兄弟。就馮實那憨厚的為人,甦錦敢說,別說馮實死了,就是馮實活著,只要蕭震開口,馮實也會讓出她。
她沒有欺負馮實,蕭震也沒有,這就是他們三個的命,她與馮實的緣分注定太短,老天爺憐惜她命苦,送了蕭震給她。
與蕭震從初遇到今日的一切接連浮現腦海,甦錦目光溫柔了下來,但很快,甦錦收斂了眼中的溫柔,諷刺地道︰“侯爺這是何意?”
她不是包子,不能白白被他吃了,蕭震要是不能給個讓她滿意的說法,甦錦就把他剁了做餡兒!
蕭震睜開了眼楮。
他是何意?
馮實憨笑的臉龐浮現眼前,但這一次,蕭震眼里只有決絕。
是他道貌岸然,先前既不想辜負好兄弟的信任,又貪戀甦錦陪在身邊的甜蜜。其實早在對甦錦動心的那一刻,他就已經對不起馮實了。蕭震曾經以為不踫甦錦就算全了他與馮實的兄弟情,事實卻是他膽小自私,既想與甦錦在一起,又沒膽靠近她,最終害她受了那麼多委屈。
他一直回避一直回避,當甦錦真的要走了,蕭震才看清了自己的心。
他離不了甦錦了,他再也無法看著她離開,如果馮實要怪他,將來地府相見,蕭震認打認罰!
“別走。”蕭震抬頭,第一次,他近距離地看著甦錦明亮的眼楮,毫無回避。
甦錦被他眼中的血絲嚇到了,然後,才看出了蕭震的堅定。
這是甦錦想要的,但當這一刻真的來臨,甦錦突然不確定了,蕭震是一時沖動,還是真的要與她做正常夫妻?
面無表情,甦錦故意冷淡問︰“侯爺不怕對不起馮實了?”
蕭震不為所動,直視她道︰“我對不起他,將來若能再見,我隨他打罰。”
甦錦太熟悉蕭震此時的眼神,他倔脾氣拒絕上峰的提親,拒絕遼王送的丫鬟時,就是這種天塌下來老子也不怕也不改的樣子。甦錦曾經幾次差點被蕭震的倔驢脾氣氣死,如今蕭震終于在她這里犯倔了,終于決定不顧一切地與她在一起了,甦錦想笑,眼淚卻掉了下來。
她抱住蕭震的脖子,小手狠狠地捶他,哽咽著怨道︰“你自己算算,你讓我白白等了多久!”
三年,三年,他們還有多少個三年?
她哭了,蕭震心里也酸澀無比,連聲道︰“是我對不起你。”
甦錦只是哭,一邊打他一邊哭,哭著哭著,突然感覺到一絲不對。
蕭震,好像又被武曲星附身了?
甦錦驚訝地抬起頭。
蕭震喝得再醉都不會泛紅的臉,這會兒卻紅了個透,沒等甦錦反應過來,蕭震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跳到了地上。
甦錦這才發現,蕭震還好好地穿著褲子與長袍,寬松衣擺墜下來,轉眼就將他遮掩嚴實了,若非蕭震一手提著褲子,匆匆背轉過去系帶,甦錦都要懷疑剛剛只是她做了一場夢!
“我,阿滿還在外面,我先出去。”蕭震紅著臉逃了!
甦錦呆呆的,等蕭震的腳步聲消失了,甦錦低頭,赫然看見她上衣也穿得好好的,只有有點亂。
這,這叫什麼事?
院子里,阿滿被如意帶到了離東屋最遠的地方,如意其實是想送小姐先回去的,但阿滿不肯走。
阿滿在等爹娘,爹爹說他要跟娘親說話,說話很快的。
女娃娃乖乖地坐在美人靠上,大眼楮望著娘親房間的窗戶。
如意疑惑又迷茫,剛剛她好像听見了什麼,應該不是她听錯了吧?
大概過了兩刻鐘,夕陽徹底落山了,上房門口,終于出現了蕭震的身影。
如意松了口氣,真怕侯爺夫人忘了小姐。
“爹爹!”阿滿開心地跑了過去。
蕭震臉還紅著,可女兒過來了,他沒辦法,只得蹲下去迎接女兒。
“爹爹臉怎麼紅了?”阿滿馬上發現了爹爹的變化。
蕭震笨啊,一時找不到借口。
阿滿盯著爹爹,忽然懂了,擔心地問︰“爹爹生氣了?”三殿下生氣時臉就紅紅的,瞪著眼楮特別嚇人。
蕭震自己想不到借口,就賴皮地用了女兒給他找的,敷衍道︰“嗯,爹爹看見你娘的膝蓋了,很生氣。”
阿滿听了,同仇敵愾地嘟起嘴︰“我不喜歡長公主,也不喜歡郭琳。”
提到壽寧長公主,蕭震的憤怒重新浮上心頭,總算壓下去了剛剛的緊張。
抱起女兒,蕭震低聲道︰“爹爹也不喜歡,阿滿等著,爹爹替你們出氣。”
阿滿無理由地信任爹爹,商量好了,阿滿指著里面道︰“娘怎麼沒出來?”
蕭震目光躲閃。
“我去找娘。”阿滿察言觀色,覺得娘親發生了什麼不好的事,頓時就要爹爹放她下去。
蕭震急道︰“再,再等會兒。”
阿滿不解地瞅著爹爹。
蕭震瞄眼遠處低著頭的丫鬟們,心虛地道︰“你娘,你娘在淨房。”
阿滿這下懂了,不再鬧著去找娘親。
里面甦錦听不到蕭震說了她什麼,但她也記得女兒在等著爹娘一塊兒吃晚飯,便扶著腰艱難地坐了起來。身上這套衣裳肯定沒法穿出去見人了,甦錦老太太似的一步一步挪到衣櫃前,翻了從里到外的一套新衣出來。
換衣梳妝,離開梳妝台時,甦錦的腿還在哆嗦呢。
甦錦又暗暗罵了蕭震一聲。
深深呼口氣,甦錦盡量平靜地走了出去。
听到動靜,蕭震及時轉身,背對廳堂站著。
“娘!”阿滿丟下爹爹,跑過去去抱娘。
女娃娃太喜歡娘親了,每次見面都要抱一抱,甦錦知道自己的情況,剛要躲開,可阿滿已經撲了過來,甦錦此時就像一塊兒繡花枕頭,中看不中用,被女兒一撲,甦錦腿一軟,登時就往後跌了下去,“咚”地坐地上了。
阿滿也摔了,摔在娘親懷里。
娘倆都倒了,蕭震幾個箭步趕了過來,一手扶阿滿一手扶甦錦,擔憂地看著甦錦︰“沒事吧?”
丫鬟們都不在這邊,甦錦咬牙切齒地瞪著他︰“沒事,就是膝蓋疼,跟被野狗撞了似的。”
蕭震光听前半句,還以為她是在怨恨罰跪的壽寧長公主,待听到“野狗”,蕭震臉刷的紅了,方才與她在一起的情形竟清清楚楚地浮現了出來。
“我給娘吹吹。”阿滿不懂大人們在無聲交流什麼,她孝順地抓起娘親裙擺,要幫娘親吹吹。
甦錦攔住女兒︰“不用吹,現在已經不疼了。”
阿滿半信半疑。
甦錦將手伸向蕭震,不悅道︰“還不扶我起來?”
蕭震就跟宮里妃嬪身邊的小太監似的,趕緊穩穩地托住那白白淨淨的小手。
起身時,甦錦故意撲到了蕭震懷里。
蕭震心跳陡快,就在他半是緊張半是甜蜜時,小婦人的手狠狠地擰了他一下。
蕭震疼得倒吸一口冷氣,低頭,對上甦錦微挑的細眉,明亮的眼楮。
生氣報復的小婦人,明艷鮮活的小婦人,再也不會離開他的小婦人。
蕭震忽然一點都不疼了,眼里是他不自覺的笑,嘴角也露出了一絲傻笑。
這就叫賤,好好地待他他不珍惜,不理他或打他了,他反而巴巴地貼了上來。
甦錦仍然覺得不解氣,吃飯的時候,一眼都不看他。
蕭震不敢吭聲,默默尋思她現在氣的是什麼,待晚飯要結束了,蕭震沒有頭緒,卻忽的不安。
前幾晚小婦人將他趕去前院睡,今晚,她會留他嗎?如果她不開口,他走還是不走?(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