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雨越下越大,汽車慢慢駛離上海。
雨水順著汽車玻璃不停地流下來,周斂坐在前排,幾乎看不清楚前方。進周莊的路經過大雨沖刷變得坎坷難行,他們硬是多走了半個時辰才到。
然而周斂並不敢扭頭看顧紹霆的臉色,他從方才上車之後,就一句話也沒有說過。
到了周莊,不等周斂下去開門,顧紹霆已經推開車門走進了雨里。“二爺!”周斂一驚,急忙伸手拿過座位旁的雨傘追了上去。
顧紹霆走得很快,周斂追上他時,他大半個肩膀已經濕透了。宅子的大門近在眼前,周斂一手舉著傘一手用力拍門,“開門!”
過了片刻,有個小丫鬟的聲音隔著門傳了過來,怯生生地,“是誰?”這樣晚了,屋子里尚亂著,張媽特意吩咐過她,不能隨便放人進來。
顧紹霆盯著門沉沉開口,“是我。”周斂看雨越下越大,急忙緊接著說,“二爺來了,還不快開門。”
里面的小丫鬟听到二爺這兩個字嚇了一跳,趕忙伸手推開門栓。門一打開,顧紹霆就立刻走了進來,進到屋里卻發現一樓一個下人也沒有。跟在他們身後的小丫鬟看顧紹霆一眼,小聲地說,“夫人病危......大家都在樓上......”
病危這兩個字听在顧紹霆耳里就像一錘重音,震得他整顆心都一顫。
樓下安靜的能听到外面清晰的雨聲,大雨混著驚雷一刻不停,他如今的心思也被這雨聲敲得支離破碎......
只是他尤有些不信……清綰病危?怎麼可能呢,他上次走的時候,她明明看著那樣健康。那日陽光大好,她站在車前送他時的笑容他都還記得。當時就連周老先生也說,她已經好多了......
顧紹霆抬腳往樓上走,離得越近樓上的哭聲就越明顯。他走到門前站住,心底突然涌上一絲害怕,半晌竟有些不敢推開那扇門。
還是張媽出來換水的時候看到了門前站著的顧紹霆。她雙眼通紅,只嘆了口氣,“你來了......”顧紹霆的視線直直盯著張媽手里端的臉盆,那臉盆里滿是被血染得殷紅的水。顧紹霆慢慢握緊雙手,似有些難受地微微閉上眼,聲音暗啞,“她......”
只這一個字,後面的話卻是如何也問不出口了。
張媽抬頭看他一眼,面上消沉,只輕聲說,“去看看她吧,再晚......”
顧紹霆心頭一震,眼里終于浮現幾分不敢置信。張媽下樓之後,他伸手推開門走了進去。
屋里有很重的血腥味,甦清綰躺在床上,床邊圍著春生和幾個丫鬟。看到他進來,幾個丫鬟不由後退一步,讓開了位子。
顧紹霆慢慢走到床邊,他靠近了看,才發現她臉上幾乎一點血色也沒了。她本就白,如今瞧著卻更白。只是這白添了些病態,瞧著便十分虛弱,虛弱得像稍稍一踫就會碎掉。
顧紹霆俯下身去輕輕握住甦清綰的手。她的手一貫涼,他將雙手攏了攏,想讓她暖和一點。暖了半晌,床上的甦清綰看著還是沒有一絲生氣,他忍不住就出聲喚她,“清綰......清綰......”
坐在窗邊的周老先生看著顧紹霆微微嘆口氣,說了聲,“讓她休息一會吧,她方才已經累極了......”
顧紹霆像是才發覺周老先生也在屋里。他將甦清綰的手輕輕放回被子里,轉身朝周老先生走了過來。周老先生面色平靜,已經知道他要問什麼,只等他開口。
顧紹霆靜靜看著他,聲音有些艱澀,“清綰和孩子可還好?”
周老先生搖了搖頭,“孩子已然是保不住了。”
顧紹霆心口一窒,雖然已經猜到,但如今親耳听他說出來,還是覺得心痛萬分。
只是周老先生卻繼續面色沉重地說,“夫人之前的身子因懷孕透支太多,如今驚了胎,氣血虛弱,沖任不固......滑胎又十分凶險,怕只怕......夫人也撐不過去。”
顧紹霆面色一變,聲音都不由微微緊繃,“撐不過去是什麼意思......”他看著並不回答的周老先生,突然聲音一厲,“你今日必須救活她!她活著你便平安無恙地走出去,她若是......”接下來這個字他卻是連說都無法說出口。
他單是一想到她以後可能……都覺得胸口已經開始有了痛意,緩慢而深入,直抵他心底最脆弱的那一角。
他雖這樣說了,周老先生倒似並不懼怕他。
他替顧家行醫多年,顧紹霆以前在戰場上的大傷小傷都是他來治療的。他大約也了解他的脾氣,知道他這是當真在意甦清綰,才會一時沖動說出這樣的話來。
所以並不與他計較,而是嘆息般地開口道,“我又何嘗不想救活她,只是如今這種情況......若是她自己的求生意志不夠大,那麼即便是華佗再世,恐怕也救不了她。”
顧紹霆听到這話,心如刀絞。他回身靜靜地看著甦清綰,一動不動地看著,像是要將她看進心里去。
“一切便只看今晚她熬不熬得過去了......明日若能醒,那便是萬幸。若是熬不過去......便是人各有命了。”周老先生說完扶著額頭輕輕一嘆,亦是惋惜。
床邊的春生听罷緊緊握著甦清綰的手,雙眼怔怔地看著她,已經沒有力氣再哭了。
屋里好不容易安靜了片刻,屋外依舊下著雨,只是雨勢漸小。
後半夜,春生去打了盆熱水,想替甦清綰擦一擦。她方才痛極的時候,額上的冷汗一層一層地往外冒,將額前的頭發都浸濕了大半。如今睡著了,春生怕她難受,便想用熱水將那汗意騰一騰。
顧紹霆坐在一旁靜靜地看著。
張媽和幾個丫鬟去樓下煮了幾碗餛飩端上來,張媽看看春生又看一眼顧紹霆,勸道,“多少吃一些吧。”
小丫鬟端了一碗給春生,春生搖搖頭。又端起一碗遞給顧紹霆,他也不接。張媽知道他們此刻也吃不下,不由嘆了口氣,“罷了......”
顧紹霆看著床上的甦清綰,眼里明明滅滅,突然開口問,“清綰的身子雖然虛弱,但我離開的時候仍是好好的。不過短短半個多月,怎麼就成了這樣......”他說著扭頭看向張媽,平靜地問,“為何突然成了這樣?”
張媽尚有些猶豫,不知該如何回答。
春生已經起身看向顧紹霆,眼楮里帶著一絲恨意,“因為昨日馮二小姐來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