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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和 唯一可走的一條青雲路,而歷史上, 他也的確是先入了咸安宮, 而後才年紀輕輕得了乾隆的賞識, 做了他的侍從。
雖然中間歷經了幾年的波折,但他的晉升路已經足夠令人眼紅。
而和 要做的,就是減去這幾年的波折, 他要從一開始, 就得到乾隆的青睞。
宣通道長並不知曉和 的盤算,他嘆了口氣︰“公子這一走, 叫我如何是好啊?”宣通道長看著他,目光竟是有些哀怨。
和 ︰“……”
“拿紙筆來。”
宣通道長知曉和 這是要寫藥方了, 當即閉了嘴, 忙沖一旁的小道童招了招手。那小道童也是個伶俐的, 飛快地取了紙墨筆硯來。
宣通道長挽起袖子, 親手磨起了墨。
也就約莫半炷香的功夫, 和 就將藥方寫好了。
宣通道長小心地接過去, 吹干了墨跡,隨後小心地揣入懷中,問︰“這是要給今日那位老爺的?”
“嗯。”
和 從小道童手中接過冒著熱氣的手巾,慢慢地拭擦過手指, 沒有了要再寫幾張藥方的意思。
“……您, 不再寫幾張?”宣通道長試探道。
“從前給你的幾張, 且夠你用了。日後若有無法解決,卻偏又不好得罪的。你寫封信到京城來便是。”
宣通道長長舒出一口氣,這才放了心,頓時又熱切地招呼道︰“公子今日便在道觀中用飯吧?”
和 擺手︰“不了,時辰不早,我要帶幼弟歸家去了。”
宣通道長瞧了瞧他的神色,在心底嘆息一聲,最後也沒強留,親自將和 送出了道觀。
等和 牽著和琳的身影漸漸遠了,宣通道長忍不住搖頭︰“年紀還這樣小,就叫人看不透了。”
小道童不解地看著宣通道長。
“這道觀進進出出許多人,卻沒有一個似他這樣難討好。他似乎對什麼都不在乎,性情淡漠……”宣通道長微眯起眼︰“不知將來他該有何等可怖的成就。”
小道童還是愣愣的︰“為、為何?”
“無欲則剛的道理,你難道不曾听過?”宣通道長敲了敲他的腦袋︰“蠢材也,蠢材也!”
男子在道觀中等了三日,終于將那藥方拿到了手,同時拿到手的,還有一小罐子已經制好的藥丸。
男子激動地拜謝了宣通道長,將那藥丸收好後,男子突地又想起了三日前那個孩子。
“敢問那天那位小公子現在何處?我也好謝一謝他。”
“他已經不在此地了。”
男子不由覺得可惜。雖然他至今不知道這藥方怎麼來的,又不知道那個孩子在其中出了多少力氣,但他總覺得應該好生謝謝那小公子才是。
男子低頭瞥了腳邊跟著的女兒,女兒臉色懨懨,顯然在這邊頗有些水土不服,已經令她難以撐下去了。
男子不好再作停留,只得在心中嘆上一聲,怕是沒了緣分,遂抱起女兒,便要告辭。
等他們都走到門邊了,宣通道長突地想起了什麼,忙道︰“林老爺,小公子還有句話令我轉告與你。”
男子疑惑地轉過頭。
宣通道長的目光卻是落在了他女兒的身上︰“小公子說,請林老爺日後務必小心照料令嬡,令嬡體弱,病不得。”
男子失笑︰“這本是應當的事。”何須特地囑咐呢?
男子覺得那小公子實在多了一舉,但想想也是對方的好心,便也點頭應了,而後才告辭。
等又上了軟轎,一直靠在他懷中的女兒,才軟軟地開了口︰“父親,那個小哥哥叫什麼呀?”
男子啞然︰“他……他竟是沒留下名字。”
小姑娘面上有些失望,但隨即她又歡喜了起來︰“我們回家吧。”
“嗯,回家。”男子緊緊抱著她,笑了起來。
這一年,是乾隆二十四年。
轉眼到了乾隆二十五年,和 考入了咸安宮。
至此,鈕鈷祿家族再無法拿捏和 兄弟。
而這一年,揚州也有一戶人家,主母病重,瞧著便就差那一口氣了。家中唯一的小姐,也因母親病得狠了,思慮過重,生了一場病,病愈後,身體便更弱了些。
這些都是和 所不知曉的。
他正忙于為幼弟和琳請個老師。
京城權貴之家比比皆是,和 兄弟就顯得不那麼起眼了,他們沒了大人做主,雖說和 已經入了官學,但在京城還真算不得如何厲害,尋常人根本沒有耐心來教個小孩子。
這時候,便有受了和 恩惠的人,往他跟前推了個進士。
“這人原是有些才華的,中了進士後,便去做了知府。奈何他一時糊涂,因貪酷徇私被革了職,眼下正想無處可去呢。”
和 恍然,他就說,堂堂進士,怎麼舍得來給一個孩子做老師。
“請教這人名諱?如今可正在京中?”
那人笑了︰“此人姓賈,名化,字時飛。”
不知為何,和 總覺得這個名字耳熟得緊,但細想,又想不起來在哪里听過。
那人又笑︰“他還有個別號,叫雨村。他常以號行。旁人也就都這麼喚他。”
雨村?
賈雨村?
難怪耳熟得緊!
和 仿佛被一道雷正正劈中,實在驚愕不已。
這不是《紅樓夢》中的人物嗎?
中了進士,卻因貪酷徇私被革職。這正是賈雨村在紅樓中的經歷啊!
和 沒想別的,他的腦子里驀地閃出了這麼一個念頭——那豈不是說,這個世界里還有一位林妹妹的存在?
是了!
他來了京城,便听說了榮國府、寧國府。只是這樣的府邸名听著太過尋常,他一時也沒往紅樓上想。
“他就在京中,你若要見,明日我便做個東,將人給你請來。”
和 胡亂點了頭,心思已經不在賈雨村身上了。
和 上輩子出身醫學世家,但大學卻學了法律,等畢業後做了幾年法官,又辭職下海經商去了。他是個相當能靜下心去鑽研的人,少有他做不成功的事。而這一切都得益于年少時,曾經認認真真將四大名著翻來覆去地看了,將他的性子磨了個徹底。
可以說,他對《紅樓夢》的劇情實在太熟悉不過。
林妹妹,恰巧就是他在其中最喜歡不過的一個人物。
但是……這一年,賈雨村才剛被革了職,那豈不是今年黛玉才六歲?
想到能見到幼年時的林妹妹,和 心底略有些意動。
沒有什麼比自己喜歡的書中人物,破開次元,走到身邊來得更令人高興了。
等和 終于從震蕩中清醒過來,身邊的人都已經告辭了。
和 灌了口茶水,手指不自覺地摩挲起了椅子扶手。
但賈雨村若是做了和琳的老師,豈不是不能前往揚州,做黛玉的老師了?不若……不若便叫賈雨村將和琳帶在身邊游學?
和 放下茶杯,站起了身,心底已經隱約有了打算。
……
幾日後,那人果然將賈雨村請了過來。
正如書中寫的那樣,這人生得腰圓背厚,面闊耳方,又生得劍眉星目,直鼻權腮。相當有古時士大夫的氣質。
賈雨村相當聰明,也會審時度勢,他並不小瞧和 ,一頓飯吃下來,便敲定了要給和琳做老師的事宜。
但緊跟著他卻驚訝了。
“要讓和琳隨我游學?”
和 點頭︰“閉門讀書,縱使能從賈兄此處學得大學識,但卻還不夠。若能走出家門,瞧一瞧別處山水風光,可使人心胸開闊不說,還會令人有不同與書卷的體悟。”
賈雨村听見這話,雙眼越來越亮,高聲道︰“正是如此!”他原本就有雲游的意向,只是中途被邀來做老師,也就打消了這個念頭。而這時候重新被提起,倒是叫他的意向更為強烈了。
“那便如此說定了。”
賈雨村連連點頭,更覺與和 志趣相投,哪怕對方連弱冠之年都還不及,但已有拿對方視作知己小友的意思。
和 陪著賈雨村飲了茶,又說了許多話,才將人送走。
與賈雨村這麼一交談,和 才終于有了,深切接觸到紅樓這個世界的感覺。
他吸了一口氣,稍平復了心緒,而後轉身進了書房。
幾日後,賈雨村便準備帶著和琳出門了。
和 如今並不缺錢,他添置了一個小廝,一個丫頭,還有一個會些拳腳的車把式給二人。另外還給了和琳一些銀錢,又給了賈雨村一些。這才放手讓二人走了。
讓和琳跟隨去游學,並不全是為了讓賈雨村依舊能做黛玉的老師。正如和 自己說的那樣,他的確認為,閉門造車沒什麼大用處,唯有走出去,才更能有一片開闊天地。
他可以以一己之力撐起這個家,但他同樣也希望未來和琳也能成為一個出色的人。
待他們走後,和 有很長一段時間的心神不寧,總是想著和琳可受了苦,可病了,錢還夠花與否。後又忍不住想,他們可到了揚州,賈雨村是否見了林如海,和琳是不是比自己更早見到了林妹妹……
這些繁雜的心緒,在和琳親手寫下的第一封家書寄到時,全部消失了。
賈雨村將和琳照顧得很好。
和 徹底放下了心。
轉眼七月,正當酷暑。
和 收到賈雨村的信,說是到了揚州,恐要暫留一段時間。
和 正巧結束了咸安宮的學業,當下也不耽擱,帶了小廝丫鬟,又攜了銀錢,往揚州去了。
早前做了那麼多鋪墊,終于等到了今日!
之所以留下賈雨村,不僅是因為他聰明,著實有些本事,還因為,有賈雨村這道維系在,和 也能光明正大地,借著賈雨村的光,見一見幼年時的黛玉了。
如此行了一月,和 抵達了揚州。
他早給賈雨村去了信,剛一到,賈雨村便親自來迎了。
“才幾月不見,致齋兄的身量竟是又長了許多。”賈雨村笑著道︰“路上可辛苦?”
“還好。和琳呢?”
“在御史宅第中。”賈雨村說這話時,語氣卻有些尷尬。顯然他已經入館成了黛玉的西賓,偏身邊還帶了個學生和琳,這就有些對不起和 了。
“御史宅第?”和 裝作不知,疑惑地問出了聲。
賈雨村忙細細和和 說了,還沒忘告罪。
和 早就知道這一出,他當然是大度道︰“無事,不過雨村兄的這位女學生,倒是令我有些好奇。”
“這女學生年又極小,教導起來十分省力……”賈雨村一邊說,一邊帶著和 往御史府而去。
和 裝作一無所知,听賈雨村說得津津有味。
盡管他早在《紅樓夢》里看過,但此時听見賈雨村口中的黛玉,又是另一番滋味兒。
和 的胃口實在被吊了個十足,迫不及待想要見到這位林妹妹。
這麼走了足足半個時辰,馬車在宅邸大門外停下了。
有僕人迎出來,放下腳凳,容他們下了馬車。
賈雨村常出入宅第中,宅第中的奴僕們早就認得他了,見他帶了個小公子來,都不免好奇瞧了兩眼。而後又被和 的氣勢所懾,匆匆忙轉身報給林如海去了。
林如海極為疼愛女兒,賈雨村作為黛玉的老師,自然就得了他的高看。加上賈雨村本就有些本事,自然更讓林如海欣賞。
因此他從不怠慢賈雨村。
此時听聞賈雨村帶了人來,也絲毫顧不上架子,自己迎了出來。
只是等他跨出來時,他和和 不由同時一愣。
“原來,原來是小公子!”林如海大喜,動手扶住了和 的手臂。
和 迅回了神︰“竟是這樣有緣,沒成想早年遇見的竟是揚州御史!”
這男子是誰?
不正是他在道觀里遇見的,帶著小姑娘來求藥卻沒能求到的人嗎?
和 腦中思緒百轉千回……
也就是說,當時那小姑娘便是四歲時的黛玉了!
他竟然那麼早,那麼早便見過她了!
還真的是……緣分。
和 重新看向林如海,露出點點笑意,問道︰“令正身體可安康?”
林如海的臉色旋即便垮了下來,眉間愁緒半點也不作掩蓋,大概是將跟前的人當做關系親近的人了︰“不好,不好……越加的不好了。”
和 擰了擰眉。不至于啊。
他雖然上輩子沒做醫生,但家里的醫書卻沒少看。西醫中醫都有接觸。他的醫術對付這些病癥,並不艱難。
除非……
“令正可是每日里愁眉不展?臥床不起?”
“正是!”
和 搖了搖頭,道︰“令正心中積郁甚重,非藥石能開解。”
林如海面色灰暗,說不出話來。
“若無甚不妥,我倒是還想見一見令嬡。”和 低聲道。
說這話時,他的心跳都快了些。
哪怕已經知道那日的小姑娘就是黛玉了,但在知道後再見一次,心情還是大有不同的。
賈雨村在一旁道︰“我留在林公宅中那學生和琳,便是他的幼弟。”
林如海驚訝道︰“原來是他!我竟是沒認出來……”
“小孩子本就一日一個變化,沒認出來不奇怪。”和 笑著道。
林如海沉吟一會兒,道︰“小公子要見小女,自是行的。”林如海見和 談吐不凡,說起岐黃之術,相當有見解。林如海不由得想起,他從那道觀離開時,宣通道長與他說的話。
他那時以為自然會將女兒照顧好,誰成想後頭還是沒照看住,讓黛玉病了一場。
現在讓和 瞧一瞧,當然是好事。
和 這時候也顧不上先去瞧和琳了。
有林如海在前引路,和 跟著進了一處院子。
院子里頭傳來了小丫頭尖細的說話聲。
和 往里一瞧,就見兩個小丫頭,圍著一個穿銀紅圓領袍並藕色馬面褶裙的小姑娘,嘰嘰喳喳地說著話,半點也不穩重。不遠處還坐著兩個年紀大些的丫頭,正埋著頭做針線活兒。
听見了腳步聲。
幾個丫頭沒什麼反應,倒是那小姑娘先揚起了頭,腦袋上頂著的髻小巧極了,立時襯出幾分稚氣來。
“父親。”小姑娘喚了一聲,瞧著竟是要拔腿往這邊走。
和 的心不自覺地緊了緊,等著小姑娘叫他。
得叫什麼呢?
哦,他年紀大了幾歲,該叫“哥哥”呢。
嗓音該是甜的吧?
但和 等了好一會兒,也沒能听見黛玉叫他。
只見到她走上前來,拽著林如海的手,有些疑惑地看著他。
顯然是不認得了。
和 好一陣失落,但又不好表露,只好壓下萬般心緒,安慰自己。遇見黛玉時,她本就年紀小,不記得也是正常的。
但正想著呢。
就听見黛玉嬌聲嬌氣地同林如海道︰“這個哥哥,我見過。”
和 心一緊。
只覺得心頭仿佛同時有萬道煙花炸開。
欣悅之情在里頭塞得足足的。
原來,原來並不曾忘記!
“兄長……”
稚嫩的呼喊聲由遠及近。
沒一會兒,就見著一個小個子,穿著玫瑰紫的大襟馬褂,圓滾滾地邁過門檻,到了和 的跟前。
和琳是難產誕下的,自幼體弱,調養幾年也不見好,小臉整日都是白乎乎的,看著可憐極了。
“上山,上山。”和琳搖了搖和 的袖子。
今日是和琳的生辰,也是他們母親的忌日,按慣例是要上山祭拜母親的。
他們的母親因是難產而亡,不得入祖墳,于是就安置在了一處道觀的後山上。
和 在感嘆古時種種禮教制度嚴苛時,卻又慶幸于,正因為如此,他們才能更便利地祭拜母親。
和 兄弟在宅邸中如同透明人一般,進出也無人理會。門房瞧著兄弟二人攜手出了門,還打了個呵欠,暗道,若是在外頭丟了,也是一樁好事。
山間寒意刺骨。
不過和 同和琳都是體熱之質,又穿得圓滾滾的,倒是半點冷意也不覺。
但別的人可就不是如此了。
緊跟著和 二人的,是幾個壯漢抬著的一頂軟轎,壯漢穿得單薄,軟轎內的人似乎也好不到哪里去,和 淨听見他們凍得直抽氣的聲音了。
隱約間,還能听見一道稚嫩的聲音在說著話。
軟轎內有個孩子。
和 望了望前頭一拱一拱向上爬的和琳,心底驟然軟了軟。
“和琳,你袖子里藏著的手爐呢?”
“在,在這里。”和琳費勁兒地掏了出來,抬起手就要往和 的懷里塞︰“兄長,兄長冷了嗎?”
“看見我們身後那頂轎子了嗎?”
“唔。”
“把這個給他們送過去,那轎子里有個興許比你還要小的孩子呢。”
和琳向來不質疑和 說的每一句話,他抱住手爐轉眼就跑到了軟轎旁。
和琳生得唇紅齒白,打扮討喜,幾個抬轎的漢子也不攔他,一齊停下了步子。
轎簾很快掀了起來。
和琳將手爐往前一送,也不說話。
掀起轎簾的是個五官端正,神色威嚴的男子,他一低頭,便瞧見了手爐里氤氳而起的熱氣。
“這是作什麼?”男子驚愕。
和琳只得轉頭看了看和 ︰“我兄長讓我送來給你們的,他說你們這兒有個比我小的娃娃。”說完,和琳又喃喃地添了一句︰“兄長怕你們冷……”
男子又是微一錯愕,但隨即他就收起了威嚴的神情,笑道︰“多謝兩位小友。”說罷小心地將那手爐接了過去,然後微微側過身子,將手爐塞給了什麼人。
和 站得不遠,在男子側過身子的時候,他就將轎內看了個分明。
里頭坐了個小姑娘,正當稚齡,不過四五來歲的年紀,臉蛋兒雪白,兩頰一絲血色也不見。她眉目生得分明,像是叫誰用炭筆,一點點細細勾勒而成。整個人如水做的一般,叫看了的人,都不自覺地心肝兒跟著化作了一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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