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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哥哥是來瞧母親的嗎?”黛玉揪緊了林如海的袖子, 細聲細語地問。
林如海在心底嘆了口氣, 心道, 就如此喚著也無何不妥。
“我來見我的弟弟和琳, 他也在你們府中。”和 先開了口。
黛玉正仰著頭,滿面乖巧地听著他說話。和 觸到黛玉的視線,不自覺地又低聲道︰“還來瞧瞧你……”
“瞧我?”黛玉懵懂地回頭看著林如海。
林如海頓時跟著緊張了起來。
女兒體弱,郎中請了無數, 竟都無法。此時又听和 提起, 心中不免擔憂, 難道是什麼不可治的病癥?
和 的目光將她上下打量一遍,因為視線柔和的緣故, 黛玉也未覺不適,所以半點躲藏的意思也沒有,就這樣任由和 盯著她瞧了。
黛玉年紀小,和 年紀也不大, 這樣一番打量也不算出格。
只是林如海免不了緊張,連帶著五官都崩得微微變了形, 哪里還有往日半分嚴肅?
“你長高了一些, 頭發長了些……”
黛玉一邊听著, 就一邊忍不住抬起小手摸了摸自己的頭, 又摸了摸發髻, 嘴角彎了起來也不自覺。
和 說著說著,扶了一下黛玉的手腕,而後看向了林如海。
林如海猛地反應過來,這是有些話要私底下說。
林如海︰“玉兒今日可去看母親了?”
黛玉︰“還未。”
林如海︰“那便現在去吧。”
黛玉點點頭,往外走去。只是等走到了院子口的時候,她突地又回頭看了和 一眼,然後才走得遠了。
和 早被那一眼瞧得心都快要化了。
他是當真不知道,原來林妹妹幼年時,是這樣的萌化人心。
也不知道等到長成時,又該有何等懾人的風華。
“這邊請。”林如海抬手,請和 往另一處院子去。
賈雨村也跟了其後。
三人很快在屋內坐定,丫鬟沏了茶端上來,還不由好奇地看了看和 。
但和 的視線卻始終微微垂著,像是在深思。
林如海見他這般模樣,心霎地就沉了。
“小公子,小女的身體……”
和 抬起頭,低聲道︰“我寫張藥方給您。日後每三月換一次藥方。”其實若是條件允許的話,應當吃上七日,便要再號脈,再重新給藥了。
林如海對和 的話極為信任,當即點了頭︰“勞煩小公子,小公子今日便歇在林宅如何?”
和 點點頭,道︰“令正的藥也換一副吧。”
林如海雙眼一亮,這才終于不得不承認,當初在那道觀里得的藥方,恐怕正是出自眼前小公子的手。
小公子年紀是不大,但想一想,天下奇人異士何其多,也就不覺得震驚了。
當日和 便在林宅住了下來。
林如海領著他在宅中走了走,又陪著一同用了飯,之後才將和 安置在了一處院子里。院子里僅住了和 、和琳並賈雨村三人。
當和琳听見和 的腳步聲時,整個人化作一顆球,直直撞進了和 的懷里。
“兄長!”和琳抬起頭,揪著和 的袖子,雙眼亮得發光。黑了些,臉上肉卻更緊實了。
沒有流淚。
跟隨賈雨村走這一遭,讓和琳徹底脫離了從前黏包似的形象。
和 抱了一下他,然後便牽著和琳往里頭去了。
和琳喋喋不休地說起了揚州如何好……
和 ︰“那便留在揚州如何?”
和琳被嚇得不輕,連連搖頭︰“不好不好。”
和 揉了揉他的腦袋,輕笑一聲,問︰“學問如何了?”
和琳梗直了脖子,臉色一肅,一板一眼地道︰“很好。”但眉眼間卻不免帶了一絲求夸獎的味道。
和 懷疑地看著他。
“老師也這樣說。”
和 這才點了頭︰“那便回京城吧。”
和琳卻有些不舍︰“可,可老師還要留在揚州呢……”
“和琳可想入官學?”
“想!”和琳用力點頭。
“那便回京吧。”
這近一年的游歷,已經足夠讓和琳學得些東西了。至少,和 對現在的和琳已經尤其滿意了。
和 知道,賈雨村在此處做不了多久的西賓,便會由林如海作保,重新踏入官場。而黛玉也會由賈雨村護送,前往榮國府。和琳自然也不必再與他作個學生。
賈雨村不過與和琳作個啟蒙之用,待日後進了官學,才是重中之重。
說了要回京的事,和琳便在揚州有些待不住了,整日催著何時才啟程。畢竟揚州再好,說到底也不是他的家。
而林如海等人對此一無所知。
林如海請了郎中到家中,讓幾個郎中先暗地里瞧了藥方,確認沒有妨害,才命人照著藥方,抓藥、煎藥、制成丸子。
說來也奇怪,那藥丸制成後,竟是微微甘甜的,黛玉不知是藥,像吞糖丸子一般,笑著吞了下去。
也不知是否心中有了偏向,過了幾日,林如海便覺女兒那張素白的臉透出點紅,氣色竟是好了許多。
林宅里也終于見了點松快的氣氛。
到這時,因為黛玉的緣故,林如海再稱呼和 ,便也是以平輩論交的姿態了。
八月。
和 帶著和琳,欲啟程歸京。
離開前,他最後去見了一面林妹妹。
黛玉剛打賈敏那里出來,身後跟著倆個小丫頭,個子矮矮,臉蛋兒團團,都是滿面的孩子氣。
和 掃了一眼,心想,這其中有一個應當就是雪雁了。
“哥哥要走了嗎?”黛玉隱約听下人說起過此事,偏頭瞧和 時,眼底還流露出了些許的不舍。
黛玉身邊無甚玩伴,打和 、和琳入了林宅,她才覺得日子有趣了許多。見他們要走了,此時心頭竟有一絲傷感。
“嗯。”和 左右探了一眼。
林如海並不在,只有兩三個小廝在院門外,大點兒的丫鬟還在做手頭的事,那兩個小丫頭卻是正抬頭,孺慕地看著他。
于是和 沒忍住,摸了下黛玉的頭頂,手指還揉了下她頭頂的發髻。
軟軟的。
“要去哪里呢?”黛玉又問。
“回京。”
“我以後大些了,能去那里探望你嗎?”
“自然是成的。”和 忍俊不禁。
經過這麼一段日子的調理,黛玉的臉蛋兒帶著粉,和 瞧著她的模樣,實在都想將這麼個嬌姑娘自己養起來了。
難怪他看《紅樓夢》的時候,淨喜歡林妹妹這號人物了。大概是早有所感,林妹妹幼年時必然是極為討人喜歡的。
“那,那便等我長大些吧。”黛玉微微垂下眼眸,掩去了眼底的不舍與愁緒。
和 哪里舍得看她這般模樣。
書里的癩頭和尚一早便說過︰若要好時,除非從此以後總不許見哭聲。
可見沒了愁緒,讓她活得開心,方才是令她身體康健的道理。
和 ︰“可想快些長大?”
黛玉抬頭看他,微微疑惑,眼圈兒都還帶著點紅。顯然是剛才沒能壓得住情緒。
“我給你父親留了些丸子,你每日乖乖吃了。平日里莫要貪涼,更莫要這樣……瞧瞧,就是這樣,眼角眉尾都垂下來了,這樣子是不成的。”
黛玉到底年紀小,被和 唬得一愣一愣的。她緊盯著和 的面容,連難過也忘記了,只愣愣地問︰“那如何才成呢?”
和 修長的手指點在她的嘴角︰“這里該彎起來,每日里多笑一笑才成。”
黛玉到底是開了蒙,倒也不是什麼鬼話都信的,她癟了癟嘴,道︰“這樣便能快些長大了嗎?唬人。”
“不曾騙你,你不若試試。很快,你就能到京都來見我了。”
旁邊的兩個小丫頭倒是深信不疑,嘰嘰喳喳地出聲道︰“公子說的是。”
“公子不會騙人的吧。”
“姑娘是當多每日多笑笑的。”
“姑娘笑起來最好看不過了……”
黛玉瞪大了眼,微有些羞赧,抿住唇不再說話了。
和 抬頭望了眼日頭。
時辰不早了。
“我這便走了,你日後若是有事,便可央求你父親,寫了信送往京城,我一樣能收到的。”
黛玉這才兩眼亮了些,點著頭︰“嗯!”
這時,院門外腳步聲漸響,是林如海同賈雨村來了。
林如海也對和 的離去頗為不舍,畢竟他來了後,林宅中氣氛才多有祥和之態,他一走,還不知宅中又會恢復成何等暮氣沉沉的樣子……
“致齋若有得空時,便來揚州游玩。”林如海低聲道。
和 點了頭。
賈雨村此時面上也帶著苦色︰“致齋兄當真要帶著和琳走嗎?”他心中還以為是和 惱了他又給旁的人作了西賓。
賈雨村之前為官時,正是不懂得瞧上官眼色,這才被毫不留情地擼去了身上職務。此後對于旁人的情緒、態度便敏感了許多。
“嗯,和琳該是要入官學的。”
賈雨村恍然,這才明白過來,跟前的小少年,乃是滿清官宦之後。他的父親也曾是一方的副都統,地位不低。
是該入官學的。
賈雨村目光閃了閃,心底還多有些欣羨。只怕以後,這兄弟二人是要直上青雲的。
盡管再有不舍,幾句話後,林如海也還是將和 二人送到了門外。
黛玉不能跟到大門外去,只能站在小院兒門口,依依不舍地瞧著他們的背影,越行越遠。
約莫半炷香後,林如海才歸來。
黛玉抬頭看著父親,忍不住細聲問︰“父親,我也能去京城嗎?”
“去作什麼?”
“去瞧那個哥哥。”
林如海笑了︰“什麼哥哥。他雖然只比你長了幾歲,但卻是救了你與你母親的恩人。該是叫叔叔……”
說完,林如海自己又覺得有些怪異,抿了抿唇,也不再提這個話了。
只是以後,黛玉在心底還是暗自喚著“哥哥”。
那樣年輕,不是哥哥,是什麼呢?
回到京城後。
和 恰巧收到了宣通道長的來信,竟說是,也往京城來了。
和 覺得好笑,難道那處道觀還容不下他了?
不過隨即,和 又覺得是個機會來了。
京城貴人更多,雖然不比在福建好經營,但若花上幾年功夫,見效也是甚大的。
賺福建達官貴人的錢算不得什麼,若能賺京里頭的錢,那才算本事。
等和 準備回信的時候,宣通道長已然抵達了京城。
原來那信是遲了一月有余才到了和 的手中。
宣通道長進了和 的宅子,第一件事便是將滿滿一箱的銀錢放在了和 的身前。
宣通道長呼出一口氣,道︰“一路上,我最怕遇上劫道的……帶它們前來,著實不易。”
和 腦中靈光一閃,卻是想起了另一件事。
在大清建個銀行如何?
專門售賣食物點心,每逢雨天,還會售賣一些酒茶。
著實引了些自認情趣高雅的文人才子、達官貴人前來。
榮國府里,便常在這兩處買東西。
幸而榮國府不僅財大氣粗,更手握權勢,這才總能買到合心意的東西。
只是榮國府里頭主子多,分來分去,倒也沒多的了。
如今寶玉手中便捧了一盒子墨齋的點心,同賈母道︰“林妹妹那處,我送去便是。何必再讓翡翠多走一趟。”
“你倒是整日惦記著你妹妹。”賈母慈愛的目光在寶玉身上打了個轉兒,也不知是想到了什麼,懶憊地揮一揮手道︰“去吧去吧。”
寶玉面上一喜,當即便捧著那盒子點心往碧紗櫥去了。
此時雖正值春日,但卻還有寒意未消散。
他已經許久不曾見過那位林妹妹了。
如此想著,寶玉面上便不自覺帶上了一絲笑意。
“林妹妹。”還未進碧紗櫥,寶玉就已經先喊出了聲。
怪異的是,丫鬟婆子並沒有守在外頭。
寶玉摸不著頭腦地繼續往前走去,里頭的笑鬧聲越發的清晰了。
寶玉忙跨門而入,這才看清,迎春幾人都在里頭坐著了,丫鬟婆子們原在一旁伺候著。
他們听見了腳步聲,不由都轉頭過來看了一眼,口中笑道︰“寶玉來了,快來……”
“來來來。嘗嘗這個。”
幾個姊妹是同他打鬧慣了的,探春捻了個什麼食物,往他嘴里一塞,笑吟吟地問︰“味道可好?”
入口酥脆,香氣濃郁卻並不膩。
這不是……這不是他方才在老祖宗那里吃過的蝴蝶酥嗎?
他手里捧著的,也正是此物呢。
“怎麼竟是呆住了?”探春掩唇一笑,問。
寶玉掃了一眼屋子里的景象。
黛玉斜斜倚在小榻上。
迎春、探春、寶釵圍坐在兩旁,惜春正扶著一面鏡子,手里捏了個簪子,像是在試頭飾。
而她們跟前的小桌子上,擺滿了吃食。
什麼糖炒栗子,府里頭常做的點心,還有瓜子,茶水……還有兩三盒像是從外頭買來的吃食。
“這是……?”寶玉指了指桌上的食物,很快恢復了心神,笑道︰“怎麼都在林妹妹這里?也不叫上我。”
“林姑父送了些吃食給姐姐,說是些稀罕玩意兒,姐姐便將我們都請來了。”探春道。
“林姑父人在姑甦……”寶玉一愣,心中忍不住嘀咕,這是如何送來的?而且那位姑父,並不大像是會做這樣事的人。
“快快坐下吧,杵在那里像什麼樣子?”幾個姊妹里頭,倒也只有探春敢這樣教訓寶玉了。
寶玉點點頭,坐下了,視線卻止不住地往黛玉身上瞥。
進了春日,黛玉也脫下了皮襖鶴氅,換上了一身楊妃色的襦裙,色彩妍麗,將她過分白皙的面孔襯得緋紅了些。
透著十足的靈氣。
黛玉被瞧得有些不快,微微沉下臉,問︰“表兄來做什麼?”
“我、我是來給妹妹送東西的。老祖宗原是讓翡翠來的,是我想著妹妹,便親自來了。”寶玉笑得熱切。本想是從黛玉這里討個好。
黛玉卻更覺得有些不快。
寶玉的口吻、行徑,都總叫她覺得輕浮了些。她對寶玉多有避讓,原想著寶玉應當也能有所察覺,可誰知道這人還是一頭熱地硬要往跟前湊。
“送什麼來?”迎春在一旁問。
寶玉擔心她們誤會,便忙道︰“是打墨齋里頭買的點心,老祖宗吃了,便遣人給你們都送去了些。”
迎春不說話了。
其他人也沒再開口,一時間氣氛多有些奇怪。
寶玉忙打開了手里的盒子,往黛玉跟前遞了遞︰“妹妹可要嘗一嘗?這東西買得不容易。說是墨齋如今賣出去的吃食,都是以數計的,多的都買不著的。”
這樣的姿態,若是換了別的姑娘,早該覺得感動了。
越是不容易買到的東西,卻越是惦記著自己,往自己跟前送。那可不招人心軟嗎?
但黛玉卻始終神色淡淡,指著桌上的吃食道︰“巧了,這些也正是墨齋里頭買的,說是還有兩樣沒拿出來賣的。一個叫什麼花盞龍眼,一個叫什麼杏仁佛手。”
“怎麼可能?”寶玉失聲道。
雪雁笑了笑,在一旁插嘴道︰“寶二爺是不知道呢,那墨齋乃是和侍郎家里頭的產業,那招牌還是皇上親筆題的字呢。”
寶玉訥訥道︰“不是說八旗子弟不許經商的麼?”
“如今變了呀。”雪雁笑吟吟地道。
“可,可那個和侍郎,同林姑父……”
“乃是至交好友呢,所以這墨齋、榮寶軒有了什麼新鮮玩意兒,都送我們姑娘這兒來了。”雪雁還是笑吟吟的。
“榮寶軒?”寶玉又是一愣。
“是呀,榮寶軒也是和侍郎家中的產業呀。”
寶玉訕訕地閉了嘴,突地覺得手里頭的盒子有些燙手了,更不敢去瞧黛玉的面色了。
原以為是什麼稀罕東西,忙不迭地捧過來,卻見人家這里多的是呢。
寶玉心下有些沮喪。
目光晃來晃去,又落到了惜春的手上︰“那是什麼?府里頭做的新首飾?真好看。”
惜春擺擺手,忙放上了桌︰“是林姐姐的,不是我的。”
寶玉悶聲道︰“榮寶軒的?”
“正是呢。”探春幾人都不知曉寶玉的心思,還笑著應了聲︰“這榮寶軒當真不同……做出來的首飾,實在精巧。誰見了都喜歡得不行。”
寶玉更覺得坐不住了,只滿腦子想著,和侍郎,和侍郎……
那人年輕得很,又生得光風霽月,還這樣有手段,早早踏入官場,混得風生水起,連賺錢也不落人後……
從前寶玉尚且不覺得自己整日憨頑算什麼,如今細細一想,卻覺得心里頭如同窩了團火,燒得五髒六腑都不是滋味兒了。
沒個對比還好。
現如今,人家像是天上掛著雲彩,他倒像是地里頭的泥巴了。
林妹妹那樣靈巧的人兒,又哪里還有他湊上去親近的份兒?
寶玉連與姊妹們笑鬧的興致都沒了,于是也並未在碧紗櫥多留,匆忙地回去了。
等回了院子里頭,才想起來,那盒子還抱在懷里呢。
他松了手,懨懨地坐在了院子里的凳子上。
這會兒正巧賈政來了,見寶玉一副不知想什麼的模樣,頓時氣不打一處來。
“今日可有讀書?”語調中已經是壓抑著怒火了。
寶玉不僅沒答,反倒還問︰“父親,如今朝中那個和侍郎,怎麼做起生意來了?”
賈政冷聲道︰“他身負大才,如今皇上交給了他一樁大事去辦。開恩讓他開個鋪子,算得了什麼?”
身負大才。
受皇上賞識。
寶玉又瞧瞧自己。
見了父親都還覺得害怕呢。
寶玉徹底焉了。
賈政見不得他這番模樣,抬手便要揍他。
寶玉哀叫一聲,忙站了起來,痛苦地滿心想著,今日實在是個糟糕透頂的日子啊……
父母。
兄長。
那都是她從前不曾接觸過的東西。
盡管早在姑甦時,便已經收到了不少物件。
淨是些帕子、扇子、衣裳……都不是什麼貴重物件兒,但每每總叫雪雁落下淚來。
雪雁曾經數次想過,她的母親、兄長該是什麼樣的人……但真當人到了眼前,雪雁又微微慌忙了起來,唯恐這就是一場夢。
“雪雁姑娘。”門口幾個婆子忙站了起來,同雪雁笑了笑。
雪雁跨過了那道門,避開了小廝,這才見到了立在外頭的人。
她覺得腦子都暈乎了起來,張張嘴,竟是不知曉該說什麼。
“可是雪雁?”那人已經轉過了身來,當先開口,緩解了雪雁的陌生與緊張。
“……嗯。”
那人笑了︰“從前與你寄過信的,信里父親應當同你提起過我……”
雪雁細聲道︰“……兄長。”
那人笑得更親切了,仔細問過了雪雁,過得如何,銀錢可足夠……事無巨細,問得周到極了。
待到雪雁滿心感動,他方才低低地問道︰“你伺候的是林姑娘?”
“是……”
“你家老爺特地來了信與我家主子,主子便吩咐我今日來見你時,也問一問你家姑娘如何了。”
雪雁一怔︰“兄長的主子?”
“我家主子早年去過御史府上,你家姑娘應當曉得是誰。”
雪雁愣了愣︰“敢問名諱……”
那人卻是搖了搖頭,並不說出名諱,反倒是與雪雁低聲囑咐起了旁的事。明明只三言兩語,但卻提點得處處周到,毫無疏漏。
雪雁越听越覺驚訝。
她張了張嘴︰“姑娘那里……”
那人一手按住了她的肩︰“凡事都放心底,莫要事事都表在面上。”
雪雁只得閉了嘴,重重點了下頭。
那人才又低聲道︰“老太太給的丫鬟,自是不能怠慢的。但你要能拿得住事。她若是個肯為林姑娘好的,自然好。但若是個不好的。你就得拿準你的位置,時刻記著,你才是林姑娘從家里帶來的丫頭,你方才是林姑娘最親近的人。若你軟弱好欺,那旁人也會覺得林姑娘是個好欺負的。”
從前哪里有人同雪雁直白明了地提點過這些,她睜大了眼,愣愣地點著頭。
雖然她也不大明白,這里便是林姑娘的外祖家,又如何會有欺侮林姑娘的事發生呢?
“你從前與林姑娘如何親近,日後便也應當如此。要分得了輕重。切不可為林姑娘面上抹了黑。”說到這里,那人頓了頓,嘆氣道︰“我家主子極為看重你家姑娘。日後若是姑娘遇了麻煩,你不知該如何應對,遞個消息出來就是。”
雪雁卻一下子緊張了起來︰“如何、如何能遞?”
內宅往外宅遞消息,被抓住那可是大罪過!
那人笑了︰“此事你便不必憂慮了,我家主子已經辦得妥當。務必不會讓你吃了罪去。”
那人又憐愛地看著雪雁︰“我是你的兄長,又怎會害你?”
雪雁咬了咬唇,問︰“兄長的主子相當厲害麼?”
那人笑著,與有榮焉地道︰“今科狀元。”
雪雁自然曉得這是何等厲害的,當即瞪圓了眼。
見雪雁這副模樣,他心底一軟,抬手摸了摸她的頭︰“去吧。這是母親讓我帶給你的。”
雪雁驚喜地接了過去,發現里頭放著的還是些女孩兒愛用的東西。都是些瞧著不起眼的,但卻都包含著濃濃的關懷在里頭。
“去吧。”
雪雁點著頭,這才離去了。
看著她的身影漸漸遠了,那人才心想道,若是他的妹妹還活著,怕是也該如此的……
待轉過身,他的神色立時就變了。
該去向公子復命了。
賈政將和 引到了他的院子里。
待落座以後,沒說上兩句話,便有丫鬟進門來報︰“寶玉來了。”
賈政的面色立刻便沉了下來︰“他來作什麼?”
“來向父親告罪的。”少年人有氣無力的聲音響在了門內。
話音落下間,那年輕公子便已經跨足走了進來,身旁還有個身形瘦小的僕從扶著。
和 摩挲了兩下茶杯的杯壁,看向了這位鼎鼎大名的賈寶玉。
倒是正與書中形容無二。
嵌寶冠,金抹額,大紅箭袖,排穗褂。
面如傅粉,轉盼多情。
只是這副好相貌上,添著幾分蒼白之色,再加上神色懨懨,瞧著像是病久了似的。
這人卻並不似他表現得那樣虛弱得很,因為他在站定後,目光便霎地落在了和 的身上,甚至眼底還亮了亮。
“站直了說話。”賈政厲聲道。
其實換了往日,見了寶玉這副模樣,賈政便也不會如此嚴厲了。偏偏此時和 還在一旁,賈政見了寶玉的羸弱姿態,反倒更覺得心頭火起。
寶玉被賈政吼得一激靈,勉強站住了。
“父親,我知錯了。”他耷拉著腦袋,目光卻是在偷偷瞥和 ,哪里有半點像是知錯的樣子。
只怕是他來道歉,也是王夫人哄著來的。
賈政面色稍霽,問︰“大夫如何說?幾日可好?”
“要躺上三五日呢。”
正說著,就又听見外頭有人來報,說是薛蟠來拜見他。
賈政有些頭痛。
怎麼淨是撿著這時候來了?
只怕是讓和 瞧了笑話去。
“可是那個皇商薛家的子弟?”和 主動問。
他倒是想要見一見這個薛蟠。
賈政點了頭,無奈之下,只得揮手讓人進來了。
而此時,另一邊,雪雁也剛回了碧紗櫥。
黛玉瞧她踏進門來,嘴角還噙著笑意,不由出聲打趣了一句︰“如今可高興了?”
雪雁用力點著頭︰“高興,高興了。”說到這里,雪雁頓了頓︰“說來也是巧,兄長父親服侍著的那家主子,像是與老爺有些交情的。”
黛玉︰“是哪位世叔?”
“不曉得呀。應當年紀不小吧……四五十吧。”雪雁全然沒往和 身上去想,她只想著,既是中了狀元,年紀怕是不小的!
雨村與這小公子是平輩論交,雨村又是黛玉的老師。但偏偏這小公子年紀也不大……
“這個哥哥是來瞧母親的嗎?”黛玉揪緊了林如海的袖子,細聲細語地問。
林如海在心底嘆了口氣,心道,就如此喚著也無何不妥。
“我來見我的弟弟和琳,他也在你們府中。”和 先開了口。
黛玉正仰著頭,滿面乖巧地听著他說話。和 觸到黛玉的視線,不自覺地又低聲道︰“還來瞧瞧你……”
“瞧我?”黛玉懵懂地回頭看著林如海。
林如海頓時跟著緊張了起來。
女兒體弱,郎中請了無數,竟都無法。此時又听和 提起,心中不免擔憂,難道是什麼不可治的病癥?
和 的目光將她上下打量一遍,因為視線柔和的緣故,黛玉也未覺不適,所以半點躲藏的意思也沒有,就這樣任由和 盯著她瞧了。
黛玉年紀小,和 年紀也不大,這樣一番打量也不算出格。
只是林如海免不了緊張,連帶著五官都崩得微微變了形,哪里還有往日半分嚴肅?
“你長高了一些,頭發長了些……”
黛玉一邊听著,就一邊忍不住抬起小手摸了摸自己的頭,又摸了摸發髻,嘴角彎了起來也不自覺。
和 說著說著,扶了一下黛玉的手腕,而後看向了林如海。
林如海猛地反應過來,這是有些話要私底下說。
林如海︰“玉兒今日可去看母親了?”
黛玉︰“還未。”
林如海︰“那便現在去吧。”
黛玉點點頭,往外走去。只是等走到了院子口的時候,她突地又回頭看了和 一眼,然後才走得遠了。
和 早被那一眼瞧得心都快要化了。
他是當真不知道,原來林妹妹幼年時,是這樣的萌化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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