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劉全打探歸來, 細細同和 說了個中緣由。
半晌過後，和 面上略見青黑︰“我瞧上去便那樣像是一心疼愛黛玉的長輩？”
劉全先是一搖頭, 而後卻又是一點頭。
和 斜睨著他︰“你這是何意？”
劉全忙陪了個笑，道︰“主子平日的表現，確實如此……但我知曉主子心中並非這樣想。”
和 微微啞然。
他的確從未將自己當作勞什子世叔, 只不過是從一早就存了要牢牢護住黛玉的心思。
和 暫且收了心思, 沉聲道︰“臨安伯府倒是會打算盤。”
他為乾隆辦事, 手腕強硬，京中凡有爵位在身而無實權在手的，都要畏懼他三分。
臨安伯府便賣了個聰明。
想著前些日子府里頭唯一的姑娘, 不知何故將和 得罪狠了, 偏此時他們府里頭的長子又對林家姑娘起了心思。他們知曉，林姑娘的父親乃是揚州巡鹽御史，母親乃是榮國府, 更知曉，這和侍郎因與林御史早年相交的緣故, 待林家姑娘分外疼寵，倒真親如叔叔一般。
這家世挑不出錯處, 兒子又喜歡。
巧了，若是與林家結了親, 也可討好和侍郎一二。
臨安伯太太便做了主，厚著臉皮請了繕國公誥命來說親, 以示重視。想來叫和侍郎知曉了, 也會覺得他們做事妥帖。
……妥帖？
妥帖個屁。
和 面色更沉。
這頭劉全小心打量著和 的神色, 斟酌道︰“主子是如何想的？”
“如何想的……”和 低低復述一遍，平穩的口氣陡然一變，“自是不會讓他得逞。”
劉全驚道︰“雖說臨安伯府是有些算計，但那臨安伯長子在京中的名聲素來很好。與林姑娘結親，倒也不差。而且，若是林姑娘自己喜歡呢。主子若是橫插一杠子，恐反引來林御史不快。”
和 目光冷淡地看著他。
劉全又道︰“而且有主子在，這樣的人家反倒會待林姑娘萬分小心，一點得罪也不敢有。在這樣的人家，最合適不過了。”
“合適什麼？”和 冷嗤道︰“臨安伯長子便是個性情懦弱的，只瞧他一面，我就知曉他將來是個沒大本事的。”
劉全無奈地搖頭道︰“這便是主子不曉得女兒心思了。”
“于女子而言，夫君如何出色那都只是添頭。待她是否體貼疼惜，擔得起為人夫君的責任。這才是頭等的大事。”
和 噎了噎。
但……
但那也不成。
黛玉是什麼樣的人物？
哪里能配個尋常的夫君？
“主子又並非林姑娘的父親，林姑娘的父親興許也覺得臨安伯公子合適呢？”
“那林如海便不止是性情天真，還眼瞎耳盲了。”
劉全︰“…………”
“那主子覺得誰人能配得上林姑娘呢？”
和 還真將京中的青年才俊打腦子里過了一遍。
“主子？”
“……沒有。”和 面色略有些難看，“連我都比不上。”
劉全一臉哭相︰“主子，您本也不是誰都能比的呀。”
和 沉默了。
劉全又道︰“林御史可是兩日後便要回揚州了？”
“嗯，地方官若無旁的事，本也不可在京中逗留。何況他放心不下揚州事務，自是要早早趕回去的。”
話說到這里，和 猛地頓住了︰“……那臨安伯府要趕在林如海回揚州之前，便向他提親？”
劉全想了想，道︰“倒是極有可能的。”
和 皺了下眉︰“備了轎子，去榮國府。”
劉全往外頭瞥了一眼︰“主子，已經是酉時三刻了。”
此時再往榮國府去，恐怕會將榮國府上下嚇一通，以為又出了什麼事。
和 想想便作罷了。
左右那臨安伯府也不至于急到，趕在今日便去榮國府提親了。
“那便明日再說。”和 道。
劉全點點頭，退了出去，將書房的門合上了。
和 面前的桌案上還擺著數件公文。
近來還有樁大案，其中官員貪污甚巨，乾隆鐵了心地要辦。卻又遲遲沒選定去辦案之人。
案子牽連甚廣，和 與旁人並無牽扯，自然成了最佳人選。只是京中事務一時離不開他，乾隆這才未下決心。
但等到事態緊急時，他必然被派出去。
他便會有一段時日不在京中。
那時，莫說臨安伯府。
萬一再來個平原侯府，錦鄉伯府……也是有可能的。黛玉有千般好，只是榮國府里頭的人，個個蒙了眼，並不曾瞧出來罷了。
外頭的人又並非瞎子聾子，自然能分辨黛玉的好。
屆時求娶之人，只怕更多。
臨安伯公子方只在祖母壽宴見過一面，便就此念念不忘。
那其他人呢？
自也是大有可能與之相同的。
和 越想越覺不快。
連帶看桌上那一堆公文，也覺得有些礙眼起來。
他隨手翻來弄去。
突地又想起來什麼，便拉開抽屜，從里頭取出了幾本書來。
那書看著都與書脊的厚度不符。
微微一翻開，便能瞥見里頭藏著的信。
那是之前黛玉寫給他的信。
但是已經許久不曾再來信了。
和 更覺得不痛快了。
若真叫哪家公子得了逞，怕是他日後更別想見黛玉與他寫一封信了。
和 揉了揉眉心，只覺得眼前這樁事兒，比十件八件的公務還要讓人頭疼。
此時丫鬟掌了燈，敲了兩下門︰“公子可還用宵夜？”
平日和 公務要忙到很晚，府中都知曉他的習慣，于是會問過之後，便備下宵夜。
“照往日吧。”
丫鬟應了。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丫鬟便送來了一碗酒心湯圓，配著一碟子香脆的杏仁酥。
酒心湯圓熱氣騰騰，還氤氳著酒香。
那杏仁酥也散著香氣。
但和 突地沒了胃口。
明明腹中空空，卻又覺得眼前的食物顏色黯淡，半點也引不起他的興致。
和 將宵夜推到一邊去。
忍不住又取出了從前的書信，一一展開，挨個瞧了個遍。
連很早以前的也未漏下。
這一瞧就有些忘了時辰。
丫鬟僕從們倒也不起疑，畢竟和 忙起來的時候，十足的工作狂。
今日不必上朝，也沒什麼人來打攪。
和 也不知曉自己在哪里坐了多久。
直到腹中難耐地饑鳴一聲，他才抬起頭來。
外頭天竟已經亮了。
和 走過去打開書房門，外頭丫鬟小廝正候著呢。
“將宵夜撤了，讓廚房做份早飯送來。”
丫鬟應了聲，去吩咐廚房的便吩咐廚房去了，進門收拾宵夜的便收拾宵夜來了。
此時小廝在和 跟前躬了躬身道︰“主子，昨日那個吳買今日一早便來了。”
難道是起了什麼變故？
和 面色一變︰“怎麼不早請他進來？”
“我瞧主子正忙，便叫他在廳中等著了。”
“將人傳過來。”
“哎。”小廝立刻轉身去請人了。
吳買辦過來的時候，和 便正在用早飯。
吳買辦沖和 躬了躬身，忙道︰“昨日臨安伯府太太帶著他的長子，親自來府里了。與老太太、二太太說了好一會兒話。林姑爺回來時，還去見了一面。”
他頓了下，道︰“小人想，這事怕是要成了。”
和 手里的勺子都掉下去了，打得碗沿“啪”的一聲脆響。
吳買辦叫他嚇了一跳，忙又道︰“那臨安伯長子似是頗有誠意。我瞧林姑爺像是要答應了……”說完，他又冷汗涔涔地強調道︰“像是。”
吳買辦也沒想到，就這麼個消息，竟激得和侍郎這樣大的反應。
林姑爺都未曾擔憂，林姑娘嫁了臨安伯長子並非良人之選。
和侍郎怎麼倒更像是林姑娘的親爹似的？
吳買辦疑惑，卻也不敢問出聲。
無他，這位和侍郎，單是坐在那里半句話不說，也足以叫他心肝膽都寒起來了。
和 哪里還有心思吃什麼早飯。
腦子里都亂哄哄的，像是有一千個吳買辦塞在他腦子里喊︰“這事怕是要成了！這事怕是要成了……”
和 面皮都轉變成了鐵青色。
他起身道︰“劉全！備轎子，去榮國府。”
劉全高聲應了。
這時和琳正打外頭進來，動了動鼻子，問︰“兄長，今日吃的是什麼？”
“自己瞧去。”
“兄長你一夜未睡？我瞧你書房里的燈亮了好久。”
“……”和 沒搭理他，滿面郁色，像是誰將他得罪狠了，這便要去將那人扒皮碎尸了。
和琳咽了咽口水，看著和 快步走出去，帶著劉全出了府。
連半點目光也不曾分給他這個弟弟。
和琳忍不住同丫鬟嘀咕︰“我兄長這是叫誰得罪了？”
丫鬟搖搖頭，也一臉的茫然︰“誰敢得罪咱們主子呀？”
和琳沉默了會兒︰“兄長近來脾氣古怪得很……莫不是我平日里，給兄長添了太多的煩憂？”
丫鬟還是搖頭。
和琳走到桌邊坐下︰“罷了，兄長不吃，我來吃吧。”
說罷，歡歡喜喜地吃了起來。
此時，正當午時一刻。
和 到了榮國府門外時，門房不敢耽擱，腿腳極快地進門通報去了。
完了完了。
怕是寶二爺又闖了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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