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賈政沒由來覺得心頭一跳，連腿都覺得使不上勁兒了。
但想來想去，他又想不出以致和 如此凌厲的理由。
怕是錯覺吧？
賈政想著，便拔腿走得更快了些，三兩步就到了和 的身旁。
“致齋兄！”賈政低低地叫道，禮貌而不失親近。
和 這才轉過頭來，直視賈政。
賈政心底“咯 ”一下，再無法忽略和 身上的不對勁了。
和 是個不大好接近的人。
這一點滿朝上下都心中有數。
盡管和侍郎平日對誰都端著笑容，但那也只是看似溫和。這位和侍郎，年紀輕輕，就能得到今上賞識，旁人花了十幾二十幾年才能坐到的位置，他一年就坐上去了。
誰敢真同他打趣玩笑？
賈政初時瞧不上人家，後頭去是日漸佩服，再後頭，便難免有那麼一點兒敬畏了。
現在見了和 五官冷銳，氣勢凌厲的模樣，賈政是連笑也笑不出來了。
“不若先進門說話？”賈政在心底斟酌一番，面上笑著道。
“嗯。”和 淡淡應了聲，姿態仍舊不見緩和。
賈政越是見他如此，心里越是沒了底。
“請。”賈政強行按捺下不平靜的心情，請和 一並從大門入，徑直進了他的院子。
賈政的面色看上去並不輕松，于是一路上僕從丫鬟們也都個個噤若寒蟬。
一時間，賈政院里的氣氛竟是有些嚇人。
丫鬟們早習慣了和 上門來，並且也對這位公子著實印象深刻。
無他。
年紀輕輕，又生得相貌俊逸，還與二老爺同朝為官。
哪個姑娘家見了，不會覺得春心一動？
但今日卻是連多瞧一眼也不敢了，個個都熄了去接近的心思。
上了茶點，便紛紛退下了。
廳內氣氛略有些凝滯。
賈政已經想到，是榮國府里有什麼不長眼的人，沖撞了和 了……
他正待開口。
門外卻來了個小廝。
賈政一眼就認出來，那是寶玉身邊常伺候的。
“慌慌張張成什麼樣子？”賈政素來好面子，最厭憎在外頭亂了規矩的人。
現下當著和 的面，賈政自然更覺得沒了顏面。
但那小廝卻並不畏懼賈政，反倒埋著頭，低聲道︰“寶二爺又病了，老太太去瞧了，太太也去了。說是也請您過去呢。”
小廝說著，還悄悄瞥了一眼和 。
和 扯動嘴角，面上更見了幾分冷色。
果真同主子是一路貨色。
賈寶玉不懂規矩為何物，手底下的人便也個個都學了去。
“他前幾日不是便病了嗎？大夫去瞧了就是。沒看見我在待客嗎？”賈政不悅地道。
賈政自然是心疼寶玉這個兒子的，畢竟榮國府的子嗣並不豐。
但此時更重要的是，莫要叫和 瞧了笑話。
小廝急得滿頭大汗，支支吾吾想說話卻又不敢說。顯然請不到賈政前去，他無法向賈母交代。
和 將那小廝的神色收入眼底，淡淡地出聲道︰“可是二老爺的公子病了？”
“是……”
和 的手指在茶杯外圍打了個轉兒，口吻冷淡地道︰“令公子常病嗎？”
賈政沒說話。
那小廝卻是訕訕地點了下頭，但隨即又道︰“寶二爺有玉護體，倒也，倒也尚好。”
和 搖了搖頭，眼底更透出幾點冷光︰“恐怕不大好啊。”
賈政面色有些難看︰“哪里不好？”
“早听聞寶玉乃是餃玉而生，靈秀非常。”
賈政卻有些面皮紅。畢竟和 早就知道，寶玉乃是個並不上進的……
“那玉可並非什麼蘊含靈氣之物，說是魔物才對。”
賈政心中一驚，腦門上一根筋突突地跳著，他不明白和 為何突然如此說，說的還淨是些不吉利的話。
榮國府上下，到底誰人沖撞了他去？
“難道員外郎不這樣覺得嗎？”和 轉頭看著他，“令公子長于內闈，整日與女眷廝混，半點不遂他願，便臥床不起，起痴狂癥。仗的什麼？仗的不過是那塊玉罷了？若是什麼仙器，豈會叫人如此頑劣，還恬不知恥！依我看，不過是件魔物！”
賈政胸口起伏，面色鐵青，偏偏喉嚨里哽著，說不出話來。
何曾有人這樣不留情面地說過寶玉？
賈政雖然也不喜寶玉頑劣，但說到底那都是他的孩子。而且自幼餃玉而生，賈政也同榮國府上下一樣，都盼望著寶玉未來能有大成就。
哪里……哪里容得旁人這樣指責？
賈政想怒斥，欲翻臉。
但正因為和 這番話，句句都戳著人疼，賈政反倒不知道從哪句挑著下手反駁好了。
而此時和 站了起來。
只听得“砰”的一聲，他掌心那只小巧的茶杯已經讓他生生捏碎了。
莫說賈政了，整個屋子里的下人們都被嚇得不輕，那小廝更是雙膝一軟跪了下去。
“和、和侍郎，這是何意？”賈政勉力出聲道。
既然和 都已經疏離地喊他一聲“員外郎”，賈政自然也不會再腆著臉去喚什麼“致齋兄”。只是他仍舊想不明白，究竟何處得罪了和 ？
“我且問員外郎，此次令公子因何而病？”
“我……”賈政答不出。畢竟這等小事，他並未上心過。只是瞧過寶玉沒什麼大礙，他也就不掛心了。
賈政不得不看向了一旁的小廝。
小廝哪里見過這樣的陣仗？
哆哆嗦嗦地道︰“公子那日去看了林姑娘回來，挨了二老爺的打，這便病了……”
賈政面上有些掛不住了。
兒子挨了教訓病了，反倒是他這個老子的過錯。換誰也沒了顏面。
但賈政轉頭一看，見和 比他還要生氣，五官依舊含著凌厲之氣，叫人本能地感覺到畏懼。
“員外郎可听仔細了？”和 冷聲道。
“……什麼？”賈政一怔。
“你便再說一遍給你家二老爺听一听。”和 點了下那小廝。
小廝常跟在寶玉左右，按理說也是個風光人物了。但小廝在和 跟前，連屁也不敢放。
只在莫名的恐懼之下乖乖開了口︰“公子那日去看了林姑娘回來，挨了二老爺的打，這便病了……”
賈政還是雲里霧里。
叫他听什麼？
這話听一次，他便覺得惱怒一次。
小廝說完，小心地喘著氣。
“再說一遍。”和 道。
小廝茫然地看了看和 ，又看了看賈政，最後還是小聲地又復述了一遍。
只是這次，小廝已經滿頭大汗了。
多次復述之下，連他都听出來其中不大對勁的地方了。
賈政也臉色陡然一變，厲聲道︰“你同誰都是這樣說的？”
小廝點著頭，半個身子都軟了。
那是被嚇的。
“混賬！混賬東西！”賈政站了起來︰“寶玉又是如何說的？”
“寶二爺，沒說什麼……”小廝哆哆嗦嗦地道。
“是嗎？”和 的聲音插.入進來，不咸不淡的口吻，卻叫那個小廝覺得整個身子都嚇得沒了力氣。
小廝生生哭了出來︰“倒也沒說別的，只是寶二爺像是魘著了。總鬧著要見林姑娘。這事老太太與太太都是曉得的……”
賈政就是再蠢，也听出來不對勁兒了。
只是他往日對這些瑣事並不上心，這時在和 面前被揭露出來，賈政頓覺面上一陣火辣辣。
賈政深受儒家思想燻陶，素來看重家風與子女教導。
不听也就罷了，此時听見了，莫說讓大夫去給寶玉瞧病了，他此時只想拎了藤條，將寶玉揪出來，跪在地上好盤問。
“去將寶玉帶過來。”賈政越想越按捺不住怒火。
“寶二爺還病著呢……”
賈政冷靜些許，這才又想起來……和 是如何知曉的？既然他都知曉了，莫非這等後宅爛事，都已經傳出門了？
賈政心一驚，只覺後背冰涼，不敢再深想。
和 這才慢吞吞地坐了下去，又不復方才怒氣磅礡的模樣，淡淡道︰“此事本不該我來說，但林御史既然早便交代過我，要留心黛玉一二。我便容不得榮國府這樣欺負了黛玉。”
和 又抬頭看賈政︰“說來員外郎也是黛玉的舅舅。榮國府乃是黛玉的外祖家。這番輕慢侮辱，莫說傳出去要被言官參上一本……員外郎又如何面對林御史？”
打一個巴掌給一顆甜棗。
這是和 早就打算好的。
他倒是真想手撕了榮國府。
但如今黛玉還教養在榮國府，榮國府真要出了事，反倒連累了黛玉的名聲。
賈政微微喘了口氣，越平靜下來︰“說的是，致齋兄說的是。”賈政又換回了往常的口吻。
這會兒，他並不覺得和 半點不給面子，態度過分凌厲了。
他只想著，誰人敢同他說這些話？
唯有和 才會說。
怕也正是為了他榮國府好才是！
賈政想了想去，咬咬牙，覺得自己應當作出更有魄力的舉措才是。
一則不能留人話柄，二則不能得罪了妹婿，三則，不能浪費了和 這番心意……
賈政再回頭看小廝，只覺怒火升騰，當即一腳踹過去︰“還不快去！”
寶玉何至成了這副模樣？
還不是身邊沒一個好的！
偏偏王夫人又愛護得緊，磕踫不得，打也打不得。
那小廝連滾帶牌地出去了。
等進了院子里，賈母還問︰“二老爺呢？”
小廝搖搖頭，恐懼還纏繞在腦子里，于是舌頭打了結，話都說不明白。
王夫人瞧了瞧後頭。
哪里有賈政的身影？
王夫人心底有些不高興，但面上還是淡淡地道︰“怕是老爺還在生寶玉的氣吧。”
賈母生氣了︰“父子倆何至隔夜仇？你可是沒將話交代清楚。寶玉這都病糊涂了，著高熱。無論如何，二老爺也該來瞧一瞧。”
小廝在地上磕了磕頭，道︰“二老爺剛才了好大的火……”
小廝咽了咽口水，頂著賈母和王夫人不善的目光，強忍著往下道︰“二老爺還說，要將寶二爺帶到他那里去。”
賈母氣得身子歪了歪︰“這是撞了什麼邪了？”
先定個小目標，比如1秒記住︰ 手機版閱讀網址︰（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