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因為陶𥯨此刻的語氣與之前相比明顯沉重許多,甚至說是賭咒也不為過,弘晉听罷不由自主地一愣,旋即也不知是不是聯想到了陶𥯨如今的身體病況,臉色微微一黯——
“我听他們說,你得了重病,已經時日無多了,這難道是真的嗎?”頓了頓,似是聯想到了什麼,又迫不及待地追問一句,“是不是……你之所以想跟那個男人離開,也是因為這個?”
陶𥯨聞言也跟著一愣,隨即神色亦變得凝重起來,她避開弘晉此刻打量她的探究目光,轉頭看向架子上的那只玉雕黃雀,語出淡然︰
“因為做選擇通常都是要付出代價的啊,尤其是逆天而行的抉擇……”
選擇回來,選擇留在他身邊,或許是順應了自己的心意,但,也在一定程度上違背了所謂的天意吧……
或許,這會是上天給她的一場考驗,也或許根本不是,但即便是後者,她也認了,因為至少這一次,他們還有數年的時間可以在一起,至少不用再像當年那樣,道別得如此匆忙,甚至連一句再見都來不及說不出口……
“不過——”
許是見弘晉一直沒出聲接茬,陶𥯨又再度開了口,但就像是在自言自語一般,聲音也飄忽得像是游蕩在四周的空氣,“如果將來真的會死,我也會和小黃做一樣的選擇的……”
她會和那只小黃雀一樣,在那位太子殿下面前留下自己最好的一面,然後悄無聲息地離開,一個人靜靜死去,不被他現……
大概是因為听出了她這句話的弦外之音,弘晉那廂也同樣陷入了沉默,半晌,突然語氣篤定地冒出一句︰“阿瑪他一定不會讓你這樣做的……”
陶𥯨听得一怔,下意識地想要接話,但還沒等她出聲,就听弘晉又搶先一步神色鄭重地補充道——
“如果當初,我能早一點察覺到小黃的不正常,我一定會想盡一切辦法救它的,絕對不會讓它像那樣孤零零地死掉的……我想,阿瑪他肯定也是這樣想的……”
“……”因為弘晉的這句話,陶𥯨心里忽然泛起一絲莫名的感動。弘晉的意思其實很明顯,就是在告訴她,那位太子殿下是不會輕易讓她死的,哪怕她真的時日無多,他也會想盡辦法救她的命的。
見她久久沒再出聲,弘晉一時也不確定她是不是真的相信了自己的話。略微沉吟了一會兒,他果斷放棄了繼續追問的打算,努力換上了一副笑臉,就連語氣也刻意放得輕松——
“好了,我們不要再討論這種死啊活啊的事了,反正眼下我們誰都不可能死的……不如,我送給你一樣好東西吧,就當作是你讓阿瑪送我這只黃雀的回禮——”
咦?陶𥯨被他這種突然間變得“知恩圖報”的態度弄得有些受寵若驚,忍不住好奇反問︰“是什麼東西?”
弘晉故作神秘地沖她一笑,“你跟我來就知道了!”
說完,他直接拉著陶𥯨跑出了房間,然後在陶𥯨的滿臉疑惑中,帶著她偷偷溜進了那位太子殿下的書房。
因為太子這會兒仍舊沒有回來,所以書房里也沒人,弘晉一進殿就直奔西次間,跟著在里面的書架上翻找了大半天,最後從最上層的櫃子里取下了一個細長的錦盒,將它遞給了陶𥯨︰
“就是這個!”
陶𥯨見狀怔了怔,本能地接過錦盒打開,里面是一副卷軸,她有些狐疑地瞄了一眼此刻站在自己跟前、臉上寫滿了期待的弘晉,不太明白他究竟想要表達什麼,但她還是順著對方的意思將那副卷軸從盒子里取了出來,慢慢展開——
卷軸里是一幅水墨畫。但墨跡並不是新鮮的,且紙張看上去也略微有些泛黃,顯然已經放置數年了。
畫上是一名女子的身影,獨自立在樹下仰頭看花,漫天的花瓣圍繞在女子四周飛舞,畫面顯得格外夢幻。
但可惜的是,女子只畫了背影,勉強露了小半截側面,所以陶𥯨實在看不出畫的到底是誰。
不過畫的右上角倒是題著一詞,明顯是那位太子殿下的筆跡,寫的是南宋蔡伸的《極相思》——
相思情味堪傷。誰與話衷腸。明朝見也,桃花人面,碧蘚回廊。別後相逢唯有夢,夢回時、展轉思量。不如早睡,今宵魂夢,先到伊行。
陶𥯨見狀愣了愣,幾乎是下意識地出聲反問︰“這幅畫是太子爺畫的?他畫的是誰啊?”
此語一出,原本還擺出一臉期待的弘晉當場僵了僵,而後沖她狠狠挑眉︰“你難道看不出來?”
“呃……”陶𥯨很想吐槽說這畫中女子的臉蛋和身材都畫得過于抽象,誰能一眼看的出來她是誰啊?不過仔細辨認四周的景物,倒是可以瞧出畫中女子所在的地方應該是一座院子,而且有桃樹,看樣子似乎是跟桃花有關,難不成是那座桃花苑?可畫中的女子又是誰?如果真是多年前畫的畫,那座桃花苑里可還沒有開始種桃樹呢……
許是見陶𥯨此刻從眼中流露出的疑惑之色明顯多過驚喜,弘晉臉上的表情看上去明顯有些失望︰
“……阿瑪真可憐!”
“你這話是何意?”對他突然給出這樣的感慨,陶𥯨覺得有些意外,“難道你知道這畫中的女子是誰?”
“廢話!”弘晉忍無可忍地干脆捅破了那層窗戶紙,“阿瑪他畫的自然是以前的那位九嬸!”
言下之意,畫中的女子就是陶𥯨本人。
陶𥯨懵住了,腦筋直接打結,好半天才扭轉回來,下意識地反問一句︰“你確定?”
這畫中的女子居然是她嗎?可……不管她怎麼看,都瞧不出這畫中的女子和她哪里有相像的……
果然,古人的畫講究的是意境,不是她這樣的現代人可以隨便意會的!
“自然!”弘晉自點破畫中女子的真正身份之後就一直死死盯著陶𥯨的臉,觀察她會作何反應,但可惜的是,陶𥯨這會兒的表現從頭到尾都很平靜,平靜得甚至有些過分,跟他想象中的相去甚遠。“……阿瑪都已經畫得這麼明顯了,你竟然還看不出來嗎?”
“……”單是听他問這句話的語氣,陶𥯨便可以感覺出弘晉此刻的郁悶至極,她正想說些什麼,沒想到書房的大門突然被打開了,有人從外面走了進來。
陶𥯨定楮一看,現來人並不是那位太子殿下,而是小太監尚善。
還沒等她松一口氣,尚善那廂已經先一步現了眼下正站在西次間內的弘晉和她兩人,以及她拿在手里的這幅畫︰
“弘晉阿哥,格格,你們怎麼會……格格,你手里這幅畫是……”
因為完全沒有防備,他的話听起來有些語無倫次,半天都沒能湊成意思連貫的整句。
而弘晉對于尚善此刻的突然出現似乎也並沒有被當眾抓包的心虛感,反而還一臉理直氣壯地沖對方招手,語出命令︰
“你來得正好,快告訴她這幅畫上畫的人是誰——”
尚善被他說得先是一愣,繼而便反應過來弘晉應該已經知曉了陶𥯨的真正身份,他滯了滯,繼而轉過頭去看向手里正拿著畫的陶𥯨,神情透著些許意外︰“格格難道看不出來麼?”
陶𥯨被他這樣的眼神看得莫名尷尬,一時倒有些臉紅起來︰“難不成,真的畫的是我?”
她此語一出,尚善的眼光頓時閃了閃,下一秒,突然莫名嘆了一口氣,說出的話也跟弘晉剛才如出一轍︰
“太子爺真可憐……”
見狀,弘晉也忍不住在一旁繼續沖陶𥯨翻白眼︰“看到了吧?我就說你笨嘛,任是誰都看得出來阿瑪這張畫畫的到底是誰,偏偏就你一點都沒有眼力見兒……”
陶𥯨被他這話損得一陣汗顏,她終于有點理解《尋秦記》里,項少龍被呂不韋要求他憑借一副畫找趙姬的那種無力感了。
可是這真的不能全怪她啊,她是真心看不懂古代的這些“抽象畫”,在她看來,這根本就是連臉蛋都辨認不清的畫中人,他們又是如何確定這就是她的?當真不是開掛了嗎?
“……這是六年前,太子爺某日從四爺府回來之後畫的……”
鑒于陶𥯨此刻寫在臉上的滿滿懷疑,尚善又進一步開口點明了畫中的場景,試圖以此來喚醒前者對過往的記憶。
誰想他這話一出口,在場其余兩人卻是雙雙震驚,不過他們各自驚訝的重點明顯有所不同——
陶𥯨驚訝的是地點︰“你,你說什麼?這副畫里的場景是四爺府?”
而弘晉驚訝的卻是時間︰“這幅畫竟然是阿瑪六年前就畫了的?”
因為兩人幾乎是不約而同地同時問,尚善怔愣了好一會兒,卻不知該先回答誰——
“沒錯!就是六年前的一個晚上……”他看看弘晉又看看陶𥯨,視線在兩人臉上來回打轉,“……想來格格應該也記得,四爺府里有一間種滿桃樹的庭院,後來,太子爺還提議讓四爺把那間院子給封了起來……”
听到這話,陶𥯨頓時瞪大了眼楮。
六年前,而且還是在四爺府,難不成,就是她當年第一次闖進四爺府那間桃花小院里的那天?!
她記得,那天她經過那間院子的時候,里面的確在下一場桃花雪,很美,很夢幻……
她也記得,那天好像是她第一次想要跟他劃清界線,但他當時卻反過來問她,你真的忘了嗎……
那個時候,她以為自己于他,不過只是個可有可無的消遣品,但現在看來,他那個時候,心里其實就已經非常在意她了吧?要不然,他也不會畫這幅畫了……
這樣想著,陶𥯨下意識地瞟了一眼站在她身旁的弘晉,後者這會兒似乎也同樣對尚善給出的這個答案感到十分意外,整個人當場僵在原地,臉上的那副表情擺明了就是在問“原來那個時候就已經開始了嗎?”。
陶𥯨想了想,放棄了當著弘晉的面繼續問話的打算,而尚善在看到面前這兩人此刻給出的震驚反應之後,也知趣地沒再出聲,至于弘晉,更是直接陷入了自我神游狀態,氣氛一下子變得僵滯起來。
就在這三人默默相對時,那位太子殿下突然進門了。他一眼就瞧見了此刻拿在陶𥯨手里的那幅畫,原本舒展的眉頭當場一擰——
“……是誰讓你們把這幅畫拿出來的?”
他問話的語氣帶著明顯的責備,甚至還夾雜著絲絲怒火,嚇得弘晉和尚善兩人趕緊低下頭去,連大氣也不敢出一聲。
陶𥯨其實也想學那兩人一起裝鴕鳥,但因為此刻畫就拿在她手里,她如果說自己不知道,好像有點說不過去。所以她只能硬著頭皮沖某人堆出一個笑臉,佯裝天真無辜地回道︰
“噢——奴婢剛才在房里覺得無聊,就想來這里找書看,然後一不小心就在書架上現了這個盒子,他們兩個說這是很重要的東西,不讓奴婢拿出來……”話到這里,她小心翼翼地偷偷瞄了一眼某人的臉色,見他似乎並沒有懷疑的意思,又趕緊趁熱打鐵地強調一句,“奴婢……嗯,真的就是只好奇而已……”
她此語一出,弘晉和尚善兩人立刻意識到她這是在替他們兩人撇清干系,忍不住雙雙朝她投來感激的目光。
而那位太子殿下也因為她的這句話,臉上浮現出一道詭異的紅暈,但他立刻掩飾地別過臉去,沖弘晉和尚善兩人怒目相向︰
“你們兩個先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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