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她跑幾步,前方那抹熟悉的香色身影已然消失在轉角。
礙于這里是孝惠章太後的地盤,陶𥯨並不敢出聲喚他,只能加快度跟上,但兩人之間的距離並沒有因此縮短,因為那位太子殿下的步也是飛快,就連跟在他身邊的小太監榮泰也是全程小跑跟在他後面追,光是用看的,都能感覺到他此刻的不爽。
待陶𥯨好不容易追到前殿,那位華麗麗的太子殿下也正好跨出皇極門的台階。
陶𥯨咬咬牙,拼盡全力追上前,終于在對方快要出錫慶門前扯住了他的半邊袖子——
“等一下!”
她氣喘吁吁地喊,卻並不敢太大聲,生怕會引來旁人圍觀。
也不知道是不是听出了她的聲音,太子那廂終于慢慢停住了腳步。不過他並沒有立刻回轉身來看她,也沒有要開口與她說話的意思。
小太監榮泰原本是跟在太子身邊的,這會兒見陶𥯨追上前來,立刻知趣地往旁邊退開數米之遠,留給兩人一個私密的說話空間。
陶𥯨一面努力調整呼吸,一面抬頭仰望某人的脊背,心里咚咚敲著邊鼓——
“你別誤會,我和他……剛才並沒有生什麼的……”她怯生生地率先話,音量不高,僅僅只有他們兩人能夠听到。
但可惜,那位太子殿下卻依舊不動,仿佛根本沒有听見她說在什麼。
陶𥯨見狀咬咬下唇,剛才扯住對方袖子的那只手又用力攥緊了幾分——
“……我有話想跟你說,大年夜那晚,我的話其實還沒說完……”她小心翼翼地表明自己的來意,生怕對方會因此想起那晚他們兩人鬧得不歡而散的事,然後一個不高興又甩開她的手揚長而去。“……如果我今天不跟你說,以後恐怕也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了,所以,就算你不想听,能不能也請你听我說完……”
話到這里,她略微停了停,見某人似乎並沒有要反對的意思,便立刻接下去道︰
“我從小就有一個夢想,想要在自己的有生之年走遍大江南北的美景,吃遍大江南北的美食,閱遍大江南北的美人……在遇到你之前,我一直堅信這就是我最想要的生活!但現在,我覺得我錯了……”
話未結束,陶𥯨再次停了停,因為她注意到某人在听她說完這句話時,身子明顯一顫。
“……去年這個時候,我和雷孝思從廣東一路上京,沿途見識了很多極致的美景,品嘗了很多稀罕的美食,也遇到了不少靚麗的美人,但即使如此,我心里卻並沒有感到特別滿足,直到——”
又一頓,“我現你掛在金山寺里、那條寫有我們兩人名字的姻緣許願帶……”
她最後這句話的效力顯然非同凡響,那位華麗麗的太子殿下當即狠狠一震,而後終于回轉身來——
陶𥯨坦然地迎上他此刻略帶驚愕的目光,語氣平靜如水︰
“……還有在江寧織造府,我也听聞有人買來了各種小吃,但卻將之拋入河中的事……”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在她說這句話的時候,總覺得眼前這位太子殿下的臉上掠過了一抹似有若無的紅暈。
陶𥯨等了一會兒,卻見對方只是專注地凝視著她,並沒有要接話的意思。她微微猶豫了一會兒,又接著自己剛才的話往下道︰
“就是那個時候,我突然現,自己想要的,或許並不是最初夢想的那種生活……”
她目不轉楮地注視著對方的那雙琥珀丹眸,用一種極其篤定、鄭重的語氣,慢慢地、一字一頓︰
“我真正想要的,其實是有你陪在我身邊,一起去欣賞各處的美景,品嘗各地的美食,見識四方的美人,而如果陪在我身邊的那個人不是你,那這一切也就沒有任何意義了……反過來,只要有你陪在我身邊,其實在哪里都無所謂,哪怕要一直留在這座皇宮里,我也甘之如飴……無論,你是什麼樣的身份……”
她漆亮的眸子里清晰地倒映著他的身影,眸光清澈、澄淨——
“太子也好,阿哥也罷,就算被貶為平民,我也還是想守在你身邊……只要,你對我的心不變,我可以什麼都不在乎,就這樣留在你身旁……”
末了,她剛才抓著他半邊衣袖的力道終于松了松,又輕聲補充一句︰
“我那晚想要跟你說的,就是這個……”
“……”
太子沒作聲。
陶𥯨原本以為他至少會說些什麼,至少會給出一個態度,可萬萬沒想到,下一秒,對方竟是用力掙脫了她的手,轉身大步離去。
陶𥯨滯在原地。她都已經把話說到這地步了,他難道還是不願跟她和好嗎?難道這一次,他是下定決心要放棄她了?!
候在一旁的小太監榮泰眼瞧著這兩人莫名其妙得不歡而散,先是愣了愣,跟著便趕緊追上了自家主子的步伐。但緊接著,他就像是突然現了什麼古怪的地方,神情明顯一怔,又重新扭回頭來瞅了瞅陶𥯨。
陶𥯨被他瞅得內心一陣不安,直覺那位太子殿下定是被她氣得不輕。
但她剛才說的那些明明都是肺腑之言,如此,又有什麼地方可以惹他生氣的?!
這樣想著,陶𥯨郁悶地用貝齒輕輕咬住下唇,轉身往回走,誰想才邁出幾步,她就瞧見一個熟悉的女子身影正從皇極門走出來——
“看來有些人想飛上枝頭當鳳凰的美夢已經破碎了呢!呵——也不瞧瞧自己是什麼身份,痴心妄想也要有個限度,否則,那就是自取其辱、恬不知恥!”
說這句話的人,正是陶𥯨目前最痛恨的對象——董鄂.衾璇。
此時此刻,她正一臉譏笑地望著陶𥯨,眼眸中充斥著滿滿的輕蔑和鄙視。她的身後還跟著幾名宮女太監,看上去似乎有些眼熟,應該是在宜妃身邊伺候的人,但那位宜妃娘娘卻並沒有一起出來。
陶𥯨一動不動地釘在原地,渾身冰涼。
她記得對方這一刻的表情。
當年她病重之際,董鄂.衾璇就是擺著這樣一副表情來說服她與其結盟,在遭到她的嚴詞拒絕後,便毫不猶豫地指使旁人對她下了毒手,還喪心病狂地放火將她和那間報春館付之一炬。
她狠狠咬牙,努力遏制內心的仇恨之火。因為在這種時候和對方杠上,她沒有任何勝算,尤其那位太子殿下也剛剛跟她分道揚鑣。
但可惜,她這種忍氣吞聲的模樣在董鄂.衾璇看來,卻更像是在公然挑釁。
後者立刻走上前來,用尖銳的護指狠狠戳著陶𥯨的臉,“怎麼,你這賤蹄子還不服氣?”
陶𥯨被她這一下戳得臉頰劇疼,緊跟著,似乎有熱熱的液體自臉頰處滑落,滴在她胸前的衣襟上。
是殷紅色的血。
一滴接著一滴。
但董鄂.衾璇的護指卻依舊沒有松開的跡象,反而還刺得越來越用力。
“……頂著這樣一張臉,還妄想飛上枝頭做鳳凰,小心死無葬身之地……”
她咬牙切齒得說著,末了,還嫌一個護指不夠,又將整只手都伸了出來。
陶𥯨覺得自己已經忍無可忍了。
橫也是死,豎也是死,董鄂.衾璇既然敢這樣毫無顧忌地對她的臉下手,顯然已是起了一分殺心——
反正她也受夠了所謂的忍氣吞聲、從長計議,還不如干脆利落一點,直接反抗——
思及此,她毫無預警地一把揮開了對方的手,而後用半片袖子捂住了自己正淌血的那半張臉——
“自取其辱這四個字,在奴婢看來,恐怕更適合形容您這位九福晉吧!听說九爺自先前那位嫡福晉過世之後,便再沒有進過您的房間,可見你這位九福晉究竟活得有多憋屈,像您這種連自己親生子嗣都沒有、只能靠抱養情敵遺孤過活的人,還好意思笑別人自取其辱?這才是真正的恬不知恥吧!”
明明就是一句有力的譏諷,卻在此刻被陶𥯨用異常平靜的語氣說了出來,加上語又快,以至于在最初的一瞬間,其他人的腦子根本來不及轉過彎來。
“你——大膽!”待回神,董鄂.衾璇那廂當場惱羞成怒,指使身邊的人朝陶𥯨難︰“給本福晉過去掌嘴!”
“我大膽?明明是九福晉你大膽得多,我哪敢跟你比——”反正這會兒已經打定主意跟對方撕破臉了,所以陶𥯨干脆也舍棄了謙稱。“你手上有那麼條人命,但這些年來,你卻還能夜夜睡得安穩,足可見你的膽子有多大!不過也對,像你這種人,良心都已經喂了狗了,剩下的,不就只有膽子了麼?!”
她的這句話顯然深深觸痛了董鄂.衾璇,後者越火冒三丈︰“夠了!來人,掌嘴!”
此語一出,站在離陶𥯨最近位置的一名穿著湖綠色宮裝的女子立刻箭步上前,沖陶𥯨狠狠揮出了一巴掌,正打在陶𥯨未受傷的半邊臉頰上︰
“啪——賤蹄子!居然敢頂撞九福晉!找死!”
陶𥯨記得這張臉,是董鄂.衾璇的貼身丫鬟,當年她還在九爺府里的時候就已經跟著衾璇了,名字好像是叫碧蕭。
她冷笑一聲,毫不猶豫地打了回去,然後在碧蕭萬分驚愕的目光中,繼續沖董鄂.衾璇叫囂——
“哼,這就听不下去了嗎?我可是才剛開始呢——九福晉可知道你為什麼生不出自己的孩子嗎?這就叫報應!‘人在做、天在看’,九福晉踩著自家親妹妹的尸骨往上爬,只得這樣的報應已經算是老天眷顧了——要我說,光是殘害手足一項,就足夠將你打下十八層地獄了——”
董鄂.衾璇顯然也沒料到陶𥯨今次竟敢表現得如此狂妄,居然連她的貼身侍女都敢下手,當下氣得幾乎七竅生煙︰“你!你當真是反了!你別以為自己有那位爺撐腰就可以狗仗人勢、為所欲為,他早就已經不是皇太子了,一個廢物而已,也就你這樣的人能看得上……”
她此語一出,陶𥯨的腦子也跟著當場一熱︰“住口!你有什麼資格對他出言不遜——”
話音未落,她已直直地朝董鄂.衾璇迅撲了過去,雙手死死掐住對方的喉嚨——
“你這個殺人凶手!殺人償命,天經地義!我今天就送你上路——”
她豁出去了,如果那位太子殿下真的決定棄了她,那她也沒有什麼好顧忌的了,既然這個董鄂.衾璇自己找死,她不介意拉著她一起下地獄……
董鄂.衾璇冷不丁被擒住,立刻出殺豬一般的大叫。而剛才圍在旁邊的那些宮女太監這會兒已相繼反應過來,趕忙沖過來想要拉開陶𥯨,但陶𥯨卻絲毫不為所動,她此刻的雙眼通紅,頭也因為那些人的拉扯而散落下來,看上去就像是中了咒的瘋子——
“殺人凶手,你當年欠我的,我一定會討回來……”
“唔唔——唔唔——”
“你放心,今天即使是死,我也會拉著你一起下地獄……”
“唔唔——唔唔……”
“快放開九福晉!”有人在後方用力扯著陶𥯨的頭,盡管很痛,但陶𥯨卻一位咬牙強忍,並不肯輕易松開掐著衾璇脖子的雙手。
“唔唔……”
“放開啊……會出人命的……”有人用力揪著她的手臂。
“放開……福晉……”有人緊緊抱著她的身子往後拖。
還有人去掰她掐著衾璇脖子的手。“你松手!快松手!”
“完了,她已經瘋了,快去里面請太後和宜妃娘娘……”
“趕緊去找棍子!用棍子打她啊——”
四周充斥著各種驚慌失措的叫喊聲,但陶𥯨卻充耳不聞,她死死地瞪著眼前那張屬于董鄂.衾璇的臉,手里的力道也越收越緊。
腦海中又一次浮現出當年在城郊那座小山坡下的畫面,傾城受了重傷,身上全是血,卻還是一個字一個字地努力咬音——
“陶𥯨,我喜歡你……”
“陶𥯨……我喜歡你……”
“……我喜歡你……”
眼前一片水汽迷蒙。
她要報仇!為傾城報仇!為當日死去的那許多朝鮮侍衛報仇!
就是這個人害死他們!
她是殺人凶手!
殺人償命,天經地義!
有黑影悄無聲息地從陶𥯨背後靠近,手里舉著一根約有胳膊粗的木棍。
正是剛才被陶𥯨回敬了一巴掌的侍女碧蕭。
可惜陶𥯨一心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完全沒注意到後方有危險襲來。
碧蕭躡手躡腳地在陶𥯨身後站定,算準距離,然後揮舞著手中的棒子就要朝陶𥯨後腦勺用力砸去。
就在這時,一個香色的人影搶先從她後方沖了出來,直接抬起左半邊胳膊擋在了陶𥯨的頭頂。
只听“咚”的一聲巨響,碧蕭手里的那根木棍狠狠地打在了橫空出現的這只胳膊上——
原本嘈雜的四周一下子安靜了下來。
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同一瞬間全部集中到了那只被棍子打中的胳膊上,跟著,所有人的目光又繼續上移,移到那人的臉龐——
那個人,是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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