蝦米?!
乍一听到這聲意料之外的稱呼,陶𥯨心中頓時一驚,而後下意識地回過頭。果然,此時此刻,一身天青色裝扮的十四阿哥正靜靜立在那道間隔內室和外室的珠簾後面,宛若一尊沉默俊逸的美少年雕像。
他是什麼時候來的?她剛才怎麼一丁點動靜都沒听到?而且,他昨天不是已經來探望過了麼,怎麼今日又跑來了?!
回想起昨日里四福晉對自己說得那番話,陶𥯨心中一片混亂,當下忙不迭地站起身向對方恭敬行禮︰“十四爺!”
誰料對方這會兒連看都沒有看她一眼,只徑直穿過珠簾走到弘暉床前站定,輕聲詢問︰“弘暉,你今日好些了麼?”
“嗯,已經好多了!”弘暉這會兒已經重新恢復到剛才病懨懨的表情和語氣,但還是強撐著沖十四阿哥綻開一個笑臉。
十四阿哥也回給他一笑,從懷里掏出一個可愛的陶瓷小老虎放到了弘暉枕邊,柔聲道︰“記得嗎?這是你上回在城東那家店鋪里中的老虎,我今日過來剛好路過那家店,就順便幫你買來了……”
“謝謝十四叔!”這只老虎禮物顯然很得弘暉的心,他立刻歡天喜地地抱在懷里舍不得放手。
陶𥯨呆呆看著弘暉抱在手里的那只老虎,又偏頭瞅瞅一旁的十四阿哥,內心萬分肯定後者今次絕不是順道,而是專程跑去給弘暉買這件禮物的!光憑這一點,想來也足以證明,十四阿哥對弘暉絕對是出自真心疼愛的!
或許是見她此刻一眨不眨地盯著自己,小家伙弘暉又迅沖她擺起一張臉,沒好氣地話道︰“壞女人,這只老虎是十四叔送給我的,即使你再怎麼喜歡,我也不會把它給你的!”頓了頓,像是想到了什麼,又忽然語出驚人道︰“不過,如果十四叔肯另買一只給你的話,那就另當別論!”
他最後這句話說得陶𥯨和十四阿哥兩人均是一愣。陶𥯨臉上更是沒來由地一紅,當即低下頭去找理由開溜︰“既然十四爺來了,董鄂剛好有事要去找四嫂,就勞煩十四爺陪著弘暉了……”
十四阿哥沒出聲,弘暉也看著兩人不說話,陶𥯨權當他倆默認,轉身徑自退出了房門。
師兄和四阿哥兩人這會兒也正好從偏廳里走出來。四阿哥的臉色明顯不佳,也不知道師兄究竟跟他說了什麼。
陶𥯨快步迎上前去沖四阿哥行了個禮︰“四爺,十四爺來了,正在屋里陪著弘暉呢!”
四阿哥面無表情地朝她點了點頭,直接越過她身邊朝弘暉房間走去︰“如此,我先過去瞧瞧!待會兒再派人送你們回宮!”
陶𥯨眼看著他的身影消失在走廊上,這才轉頭將視線集中到師兄身上︰“師兄,你們剛才說了什麼?是在說弘暉的病麼?”
“嗯!”師兄淺淺頜,語出平靜︰“我跟他說,此病不治!”
陶𥯨沒想到他會當著四四大人的面拒絕得如此干脆,難怪四四大人方才的臉色那麼難看。
她心中莫名一疼,忍不住追問了一句︰“真的沒有其他辦法了嗎?”
師兄听出了她隱在話里的悲傷,神色微微一滯,卻仍是堅定地朝她搖了搖頭。
陶𥯨狠狠地咬了咬嘴唇,不死心地再問︰“師兄,你其實是有辦法救他的,對不對?”
師兄顯然沒想到她今次會如此固執己見,臉上的神情也有一瞬間的遲疑,但在對上後者那雙充滿哀怨的水眸之後,他又猶如逃避一般地迅別開臉去,矢口否認︰“……或許別人有,但恕我這次無能為力……”
“怎麼會?”雖然被對方接二連三地拒絕,但陶𥯨依然不肯輕易放棄初衷。“你那日既然能救得了中毒已深、命在旦夕的傾城,這一次也應該能救弘暉的……師兄,求求你,救救弘暉吧!”
師兄也同樣不為所動︰“痴兒,你應該明白,我那日能救得了她,是因為她命不該絕,而這個孩子的命又是如何,你心里不是應該最清楚的麼……”
弘暉,康熙朝皇四阿哥的嫡長子,幼年夭折……
伴隨著師兄的話音響起,陶𥯨的腦海里亦反復徘徊著這個既定的史實——
“他既定的命運即是如此,不是我等能夠輕易改變的……”
“可是,可是凡事也會有例外的不是嗎?”盡管明知道對方說的句句在理,可陶𥯨還是忍不住據理力爭,“道家不是常說,‘我命由我不由天’的嗎?不是相信每個人的生死命運都是可以由自己掌握的嗎?不信命,只信自己,就算閻王說我五更死,我也要‘添油續命’!道家不是還有什麼延生增壽的法事嗎?不是還有可以為將死之人逆天續命的法術嗎?那為什麼,為什麼……”
話到這里,她克制不住地哭出了聲,只是還不等她哭訴完,師兄那廂就已冷冷打斷了她的說辭。“的確有,但我不會……”
“師兄……”她的泣聲中浸滿了絕望的祈求。
他的語氣也莫名軟了下來,“即使有這種法術,又有誰會自願把自己的命給他?”
“可以用我的,我願意給的!”眼見似乎出現了希望的曙光,陶𥯨立刻積極給予表態。“十年,不,二十年……三十年也是可以的……”
“哼!”師兄當即冷笑,是從骨子里出的那種冷笑,而這也讓陶𥯨有一瞬間的怔忪,一時間不知道是自己花了眼還是在做夢。因為她從未見過師兄臉上出現過如此駭然冰冷的笑容。“你真以為續命或者改命是這麼簡單容易的事情嗎?只要你肯換,他就一定能接受得了麼?”
他一個字一個字地咬音,語氣越說越寒,甚至可以稱得上是陰森——
“哼,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你可知道,陰間的命,十年換一年,你覺得你能換得了幾年?你又以為,你自己能活得了多久?”
陶𥯨听得全身涼、寒噤不止,但她還是使勁咬了咬牙,泣聲哀求︰“師兄,求你,救救弘暉吧,他才八歲啊……”
觸到她的淚眼,師兄的眸中也劃過一絲明顯的心疼,但卻仍舊維持一副肅然狀地深深注視著她,且一字一頓地沉聲強調︰“我早說過了,我不是神仙,這種逆天改命的事,我做不了,也絕不會做……”
“師兄……”
“不要再說了!”想來是不願再看到陶𥯨淚眼婆娑的模樣,師兄果斷地轉過身去,只拿背對著陶𥯨。“我不會答應的!”
陶𥯨沒料到師兄的態度竟會是如此堅決強硬,心下明白一般的方法肯定無法打動他,當下咬了咬牙,“撲通”一聲沖其跪倒在地︰“那如果我說,三年也好呢,就讓他再活三年,我願意折壽三十年……”
“你——”听到她這話一出口,師兄立刻失了平日的冷靜,極為惱怒地轉過身來,伸手狠狠揪住了她的衣領,將她整個人拉至自己近前,他臉上的表情比先前她誤闖他實驗室那次的表情還要更加凶狠百倍。“你還記得我對你說過的話嗎?你當初說想來這里,難道只是為了這樣作賤自己的生命的嗎?”
陶𥯨被他吼得渾身一顫,因為她從未見過師兄這麼大的火。半晌,她慢慢回過神來,咬唇泣訴︰“我知道師兄你是為了我好,可是,即便明白你的這份苦心,我也做不到眼睜睜地看著我喜歡和在乎的人死在我面前啊……那樣的事情,有一次就夠了,我不想再經歷第二次……我寧願先死的那個人是我,也不願再重蹈覆轍……”
眼淚不知不覺地洶涌而出。她這輩子最喜歡和最喜歡她的小姨就是在她面前死掉的,她今生今世都不願再回想起當時的那幕場景和那份心情,更不要說再經歷第二次了……
“如果我沒有來這里,如果我和他不認識,或許我能夠冷眼旁觀,可是,可是現在,我做不到啊,我不可能就這樣眼睜睜地看著他走向既定的命運而無動于衷,一定是有什麼可以改變他的命運的,師兄,求求你,我想為他做點什麼,求你,幫幫我……”
她說得聲淚俱下,而師兄也被她說得徹底沉默了,良久都沒有再開口。他就這樣直直地站著,目光也幽幽地飄向陶𥯨的身後,不再專注地停留在陶𥯨臉上。
陶𥯨等了一會兒,仿佛意識到了什麼,淚眼朦朧地回過頭,正好瞥見不知何時出現在她背對著的那條走廊上的四阿哥和十四阿哥,這兩人一前一後地站著,也不知是何時站在那里的,不過此時此刻,他們兩人的臉色均是復雜得令人難以捉摸,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听到了陶𥯨剛才的那番話。
一瞬間,周圍的氣氛凝重沉悶得有些壓抑,仿佛連空氣也跟著靜止了。
陶𥯨見狀趕緊扭回頭,用袖子快抹了抹臉上的淚痕,然後站起身躲到師兄身後。
四阿哥和十四阿哥對于某人此舉都沒有給出任何明顯反應,反倒是師兄若有所思地打量兩人幾眼,又回頭瞅瞅身後的陶𥯨,復又開了口,不過他的聲音明顯比剛才提高了一些,也不知是不是要故意說給那兩人听的——
“好吧!如果你真的如此堅持,有個方法倒是可以一試,只不過——”他略微停頓了一下,放慢了語,但音量卻又提高了好幾個分貝。“最後這個辦法能否行的通,還得看天意……”
陶𥯨自動忽略了他說的最後那句話,直接追問︰“究竟是什麼辦法?”
“《藥師經》上曾有記載關于增加壽命的方法,‘若有病人欲脫病苦,當為其人七日七夜受持八分齋戒。應以飲食,及余資具,隨力所辦,供養比丘僧,晝夜六時,禮拜行道。供養彼世尊藥師琉璃光如來,讀誦此經四十九遍,燃四十九燈,造彼如來形象七軀,一一像前,各置七燈,一一燈量,大如車輪,乃至四十九日,光明不絕。造五色彩幡長四十九�手。應放雜類眾生至四十九。可得過度危厄之難,不為諸橫惡鬼所持……’”
師兄慢條斯理地陳述每一個細節,語雖不快,但卻表現出了自身強大的氣場和語言感染力︰
“如果能夠做到這些並能維持那四十九盞燈七日七夜不滅,我就答應替你們兩個換命,但若期間只要有一盞燈滅,便是天意使然,那麼即便再換也是枉做無用功,反而只會讓你一人白白折壽而已……”
“好!”陶𥯨當即想也不想地一口答應。正待她隨後抬頭準備征求四阿哥的同意時,卻沒想意外地對上了一張面無表情的臉和一張已然鐵青的臉。
前者毫無疑問是她家四四大人,而後者也自然是那位十四阿哥。
“你這是在胡鬧麼?!”
出乎陶𥯨意料之外的是,在觸到她此刻征求意見的目光之後,率先話的那個人竟是面無表情的四阿哥。
她猛地一怔,而後本能地反問︰“難道四爺不希望弘暉好起來麼?”
“即便如此,也不需要你做這樣的事!”四阿哥此番拒絕得甚是斬釘截鐵。“爺會命人再去尋找那位和尚的行蹤!你不必擔心!”
然而陶𥯨卻不肯輕易贊同他的觀點,再度反問︰“可是,如果那個和尚真有這麼容易找到的話,想必四爺也不會拖到現在了吧?”頓了頓,又小心翼翼地瞄了一眼身旁保持沉默的師兄,接茬道︰“既然師兄這邊有辦法,為何不能一試?”
四阿哥被她這話噎得半天找不到合適的反駁理由,而十四阿哥那廂的臉色也隨之變得更加陰郁。
不等這兩人再次開口,一個病懨懨的童聲忽地從屋里冒了出來,聲音不大,但卻堅定無比——
“我才不要一個笨蛋的命呢!”
說這話的人正是弘暉,他不知何時下了床,搖搖晃晃地從屋里走了出來,一直走到四阿哥的身旁站住。他一臉不屑地直直望向正前方的陶𥯨,但那雙眼楮里卻早已沒有了之前那份明顯的厭惡之意——
“我可是要成為大清第一巴圖魯的人,才不要你這個壞女人的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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