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被白延那叫人無法招架的熱情耽誤了一刻多鐘,但木韻還是維持了最後的理智,在外面的蟬鳴聲響起時及時把話題繞回了正事上。
她問白延︰“說起來……你義母她也用劍嗎?”
白延聞言,也沒有多想,畢竟白玉璇之前的確把曲鳳劍拿走了大半日。
他搖了搖頭,道︰“義母已經不用劍了,但她比世上大部分劍客都更懂劍。”
在白延不設防備的回憶和講述中,木韻才清楚地認識到了他這位義母究竟是個怎樣的厲害人物。
她之前只知道白延的易容術是他義母教的,完全沒料到,白延的劍法居然也來自于白玉璇。
“當年我娘懷了我之後,就被逐出了家門。”白延說,“義母與我娘從小一起長大,不是親生勝似親生,她擔心我娘一個人在外面會受苦,便執意跟我娘一起離開,但那時我外祖早已下過誰都不準幫我娘的命令。”
“然後?”
“然後義母的武功就被廢了,自那之後,義母便無法再用劍了。”白延說到這里忍不住嘆了一口氣,“但這麼多年來,她一直在研讀各家劍法,我的劍術能有今日造詣,離不開她的教導。”
如果說之前木韻只是覺得白玉璇的反應不太合理的話,那麼此刻听白延講完這些,她便可以斷定,白玉璇一定有問題。
一個寧願武功被廢也執意要跟出來照顧主人的侍女,怎麼會容許為主人報仇這件事出現什麼閃失呢?
唯一的解釋就是讓他倆成親能有助于報仇。
可是為什麼?
假如韋連霄還沒死,倒還能說得通。但現在韋連霄的骨灰都已經消散在江水之中了,他只留下了一座失勢在即的飛鳳山莊和一柄曲鳳劍啊……
k24︰“對啊,曲鳳劍,她肯定是怕你和白延不成親,曲鳳劍就會落到別人手里!”
木韻在心里翻了個白眼,道︰“你考慮問題真的完全不會拐彎啊?”
k24︰“???”
木韻︰“先不說嫁妝那個說法根本是我編的,就算韋連霄真這麼說過又怎麼樣?他難道還能從嘉陵江里跳出來不準韋韻丈夫以外的人拿這把劍嗎?”
這話說得有點繞,以至于k24一時間沒能反應過來。
木韻徹底領略了他的廢物之後,對他本來也沒抱什麼期待,只道︰“算了,我自己再琢磨琢磨。”
被嫌棄的k24︰“……哦。”
這邊她琢磨了一整晚也沒琢磨出結果,另一邊白玉璇卻是已經直接幫他們計劃起了成親的事。
白玉璇說︰“反正你二人兩情相悅,我看你娘若是泉下有知,也會很高興,不如就選個日子成禮算了。”
木韻︰“……”等等?
白延倒是沒想太多,但他有些躊躇︰“我昨夜仔細考慮了一番,覺得不用這麼著急,畢竟我還未替我娘報仇。”
白玉璇聞言皺了皺眉,她盯著這個養子看了好一會兒,末了忽然笑了。
她說︰“這倒也是。”
木韻看在眼里,只覺得這個笑實在 得慌。
之後白延去練劍,屋里便只剩下了她和白玉璇。
她直覺白玉璇有話要對自己說,果不其然,待她在心里從一數到十之後,白玉璇便開了口︰“韋姑娘知道阿延為何不願現在就與你成親嗎?”
木韻︰“他不是說因為大仇尚未得報麼?”
白玉璇長嘆一聲,說這只是一小半原因而已。
木韻︰“?”
白玉璇︰“他是我親手養大的,我可以說他皺個眉我就知道他到底在想什麼,我看得出來,除了沒報仇之外,他還有別的擔心。”
“他知道他的仇人有多厲害,他擔心你們若是成了親,將來萬一他沒能報仇,死在仇人手上……”
白玉璇沒有把話說完,但木韻已經听懂了。
木韻不得不承認,按白延的性格和一腔深情,會這樣為她考慮的確是再合理不過了。
可問題是,白玉璇為什麼要把白延不願宣之于口的心思告訴她呢?
顯然白玉璇也猜到了她會如此好奇,所以停頓片刻後,白玉璇又接著道︰“阿延是個苦命的孩子,從小到大他只要認定一件事,就很少會更改。如今他認定了韋姑娘你,那自然也不可能再喜歡上旁人了,所以我希望韋姑娘能待他好一些。”
她說得十分合理也十分真誠,叫木韻只能點頭應下︰“我會的。”
但應下後,木韻心里的懷疑卻更深了。
因為按白延的說法,在此之前,白玉璇一直都非常反對他和女孩子接觸過多,那種反對並不只針對原先那個一心慕強的韋韻,更像是希望他心中只有報仇這麼一件事,不要被其他任何人或事奪去注意力。
所以這前後變化是真的太奇怪了,她想。
k24把這歸結于她太多心︰“你覺得你就是寫文寫多了,所以本能陰謀論,而且你分析來分析去也沒個結果啊,倒不如順其自然。”
木韻面無表情︰“我要是順其自然,這會兒怕是還在關東,曲鳳劍也到不了白延手上。”
k24立刻沒聲了。
接下來的半個月里,白玉璇倒是沒再說過什麼叫木韻覺得不對勁的話。
她每日花半個時辰指點白延練劍,其余時間基本都在白延母親墓前待著。
木韻和她的交集只有每天吃晚飯那一小會兒。
偶爾,木韻也會听白延在飯桌上請教白玉璇一些劍術上的疑惑,他似乎遇到了什麼很難突破的瓶頸,皺眉苦惱的次數越來越多。
木韻一開始還听不太懂他們的對話,因為都很高深玄妙。
直到半個月後的一個傍晚,白延忽然對白玉璇說︰“我覺得我可能不適合用這把劍。”
這把劍指的當然就是曲鳳劍。
木韻一听就驚了,但白玉璇卻好像不太驚訝。
白玉璇道︰“你只是尚未習慣用這把劍而已,我之前是怎麼與你說的,要揮這柄劍的最大威力,你得先接受它。”
白延張了張口,一派欲言又止的模樣。
白玉璇則繼續道︰“我知道你嫌它煞氣太重,但劍本為凶,曲鳳劍之所以是神劍,就是因為它在凶之一道上達到了極致,你若還想為你母親報仇,便不該再對它如此抵觸了。”
木韻在邊上安靜地听完了這番對話,有點擔心白延。
當天夜里兩人睡下後沒多久,她听到他翻身下床的聲音,猶豫了一下,到底還是沒忍住跟了出去。
夜涼如水,海浪的翻涌聲和岸上的蟬鳴聲交織成一片。
她看到白延提著劍走到海邊,抬頭望了片刻的月亮。
等他低頭的時候,他也對著一望無際的南海出了劍。
木韻不懂劍,自然也無法評價他這劍法的好壞,但在這一瞬間,她卻在蟬鳴聲中看了下去。
最後還是嶺南這一帶格外凶狠的蚊蟲將她喚回了神。
她低頭一看,就這麼一刻鐘不到的功夫里,她原本白皙光潔的小臂上已被叮滿了包。
而白延也是在這時回的頭。
他收了劍朝她走來,問她怎麼不睡覺。
木韻實話實說︰“我听到你出去的聲音了。”
他扯了扯唇角,眼底卻並無多少笑意,顯然還在為劍術上的問題煩憂。
兩人在月光下沉默了好一會兒後,他忽然問她︰“韋莊主……究竟是個怎樣的人?”
木韻一愣,她沒想到他會忽然問起韋連霄。
不過考慮到他最近都在為如何更好地駕馭曲鳳劍而愁,木韻又覺得可以理解。
按照原主的印象,韋連霄這個父親應該對她很好的,完全有求必應的那種。
但木韻總不能直接回白延一句他非常寵愛我,所以在開口回答之前,她還是仔細回想了一下韋韻關于這位父親的記憶。
這一回想,她便覺得有點不太對勁。
他對韋韻的確是有求必應,寵愛得過分。
但他們父女之間的相處卻非常少,韋連霄一年可能只會見這個女兒五六次,還多是韋韻去找他,說自己想要什麼,想干什麼。
不論她想要什麼,韋連霄都會替她尋來。
不論她想做什麼,哪怕是對她毫無益處乃至有害的一些事,韋連霄都會讓她放心去做。
所以要說韋連霄對韋韻不好,那似乎有失偏頗;但要說他對這個女兒很好,好像也不太合適。
至少在木韻看來,韋連霄為韋韻做的那些事里沒多少父女感情的成分。
仿佛就是他覺得應該答應她,應該這麼做而已。
這麼一想,韋韻會被養成一個目光短淺還只知道慕強的女孩子也是有跡可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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