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城主的死,並沒有在城中掀起足夠大的波瀾。只要不是危及自己的性命,管他城主還是統領,死便死了,大不了再推舉一個。
只要百姓發現這性命之憂不會落在自己頭上,情緒就會從最初的惶惶不安而逐漸鎮定。
幾日時間過去,從那村中走出的人有不少來到此城,說來也怪,不論是村民還是城民,一直都恪守不能離開這土生土長的地方的規則,卻對外來人並沒有多少驚訝,仿佛打心底里覺得是件稀松平常的事。
卻從沒有想過,倘若每一個地方的原住民都像是被囚禁,被圈養,又哪里會有外來人進入呢?
這些村民打破規則的舉動傳入城民耳中,不需要冷蕭特意去做什麼,越來越多的人發現自己血液中的異狀,對這世界一些約定俗成卻顯得古怪荒誕的規則產生質疑與抵抗。
對于冷蕭來說,這無疑是一件好事,幫了他一個大忙。並且,他能夠感受到血脈里有一股力量在召喚他,召喚就近的法師平定混亂。
冷蕭並沒有理會,反而在等待著多管閑事的人。
“來了!”仇雁笙輕輕說了一句,語氣之中有一絲波動,彰顯著內心的不平靜。
冷蕭同樣能夠感受到其他法師的接近,很簡單,法師體內的火猴子數量遠超常人,一定範圍之內,法師與法師之間幾乎是無所遁形的。
所以,冷蕭與仇雁笙根本沒打算隱藏,而是直挺挺站在城門外,像是兩尊門神。
一道黑影從天上落下,法師都是一個裝束,久而久之,連性情都變得相仿,倘若不是特別相熟的,很難分清誰是誰。
那個法師看了一眼冷蕭和仇雁笙,以沙啞的聲音說道︰“你們二人為何站在此處,不進去平定混亂?”
“平定不了。”
那人詫異︰“何等混亂,竟然讓兩個法師束手無策?”他舔舐了一下干澀的嘴唇,顯出幾分感興趣的神色,“多少年沒有見過這樣有趣的事情了,走吧,我陪你們前去瞧一瞧。”
冷蕭淡淡看了他一眼︰“不急,稍後你會更有趣的。這個混亂我我們平定不了,你也平定不了,因為這個混亂是我們造成的。”
那人听到冷蕭的言語,甚至沒有多看他一眼,仿佛沒有什麼值得驚訝的,只是說著︰“我就說,世上哪里還有什麼令法師束手無策的事。法師解決不了的事,就只能是法師自身了。你們不是第一個背叛大人的法師,也不會是最後一個。當年,我也做過這樣的蠢事,很幸運,不僅沒有被處死,反而苟延殘喘到了現在。這世上,總有很多人不見棺材不落淚。”
“即便見了棺材,也沒什麼值得落淚的。”冷蕭依舊冷淡。
那人嘴角掀起一絲弧度︰“說得好,不管你們在謀劃什麼,我加入你們。活了幾千年,有些膩了。”
冷蕭想來,法師這類並不情緒化的人,想要策反應該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實在沒有辦法,就殺了,只要不影響他推翻這世界的規則,怎樣都無所謂。沒想到,他還沒有說什麼,對方就主動選擇了加入。
“在下冷蕭,如何稱呼閣下?”
“冷蕭……本名嗎?年輕真好,幾千年前的事,記不清了。你們可以叫我百二一。”
三人互通姓名之後,依舊這樣站在城門外,像是三座雕塑,任憑風吹沙落,一動不動,也沒有半句交談。
很快,又有人來,出乎冷蕭意料的是,十之五六的人都是主動加入的,寧可以命換一次瘋狂,無關對錯,無關結果。也有一些人看到了冷蕭計劃的可執行性,選擇了加入。
當然,也會有個別極為頑固的人,將性命交代在了這里,或許,多他們來說也是一種解脫。
法師一共只有幾千人,如今堆在城外的尸體就已經不下一百個,而站在冷蕭身邊的,已經超過了兩千人。
剛開始零零散散,到後來所有的法師都聞風而動,前來看看這座城外的變故,就像嗅到腥味的貓兒,蜂擁而至。一場大的變故,在他們無趣且寡淡的生命里無疑能夠添上濃墨重彩的一筆。
正是如此瘋狂,所以法師的數量從來上不去,總是有活膩的人去尋思,如百二一這樣排名靠前的人,已經很少了。
大人站在法師殿前,死死盯著眼前的影盤,神色卻很平靜,像是什麼沒有發生,又像是有些急躁,可以說是興奮,可以說是憤怒,抑或二者皆有。
他發出一聲厲嘯,不斷往影盤之中灌注進灰氣,將召集所有的法師。他已經看到城門外的景象,不能容許幸存的法師再一個個上去送死或是歸順。
再這樣下去,只怕他手底下就沒有可用之人了。他十分清楚手底下這群人的心性,如果沒有人約束,又看到冷蕭身邊匯聚的這兩千多人,只怕不問緣由、想都不想就會選擇加入,一起攪動一番風雲來。
冷蕭自然也收到了大人的召集令,喃喃一聲︰“看來繼續在這里也等不到人了。”
所有人都沉默著,許多人看向冷蕭,知道他才是真正的決策者。他們都是桀驁不馴且瘋狂的人,卻在等待著冷蕭的發號施令。在別人手下或許會少些自由,卻也代表著不論自己做什麼事情都會有一個人承擔部分責任。
冷蕭高聲說道︰“既然大人發布了召集令,我們就去會會他吧。”
他自恃修為,有恃無恐,只是個人實力再強,也敵不過百人、千人,而今,他手下的人固然比大人要少,卻也有了一拼之力。只要不會快速潰敗,他只要第一時間擊敗大人即可。或許有更穩妥的方法,同時也代表了更耗時。他不願等待,對于別人最沒有意義的東西,卻是他最缺的東西——時間。
在路上,又踫上一些法師,都以同樣的方法處理了,不是歸順,就是擊殺。
冷蕭說道︰“我們在站在山下,來一個攔下一個,一個也別放過。”
兩千多人二話不說,分散開去圍住了整座山,倘若來者能夠一群人一齊闖關,或許能夠輕易把這松散的攔截給沖散,偏偏趕來的人都沒有什麼義憤填膺的心思,反倒是不斷充實著冷蕭的團體。
山頂上,法師殿前,大人越等越不安,除了最初趕來的幾個法師之外,便再也無人上過山。他不時打開各地的地圖,的確有不少法師局里較遠,還未趕到,可來人也不至于如此稀少。
他下意識打開那座最先出問題的城的影像,卻發現冷蕭等人早已經不在了。城門外,再無一個法師,城內,混亂像一場風暴,在不斷的擴大。
冷蕭靜靜望著天,但凡有人來,這些法師幾乎爭搶著要上去打一架,奈何多數人還沒有打過就選擇了歸順,也有個別人寧死不屈,在不遠處堆積了一些尸體。總而言之,已經不需要他出手了,確切說來,多數人完全沒有出手的機會,不免心中遺憾。
事實上,冷蕭的實力遠在他們之上,可以直接以無名術法碾壓他們,然而他並沒有這樣做,只是已經沒有必要了。
無名術法里提到,修為高者可以抹去弱者的記憶,然而他卻不這樣認為,所謂的抹去,應當只是遮蓋,只是被深埋、被遺忘了。所以許多時候,他總會有一種似憶非憶的感覺,他始終相信,曾經遺忘的,總會想起來的。
大人亦不是傻子,很快打開了山下的影像,發現了冷蕭等人的集結。原本的兩千多人,已經翻了一番,他召集來的人,盡數被冷蕭截下了。
他心中不免有些怒意,如今他身邊站著的,還不到兩掌之數,甚至許多人眼里都閃爍著不忠誠的光。沒有信仰的歸順,就怪不得別人頭生反骨了。
許久之後,大人眼底的波瀾反而沉靜了下去,眼下,他似乎已經看到了某種結局,順著事情的發展必然會走到的結局。
所有法師剎那間警惕起來,一定範圍內,法師之間無所遁形,自然不是說說而已,每個人都能感知到大人的靠近。
只是在感知之中,卻只有不到十人,許多人感慨嗤笑,沒想到大人已經淪落到這樣淒慘的境地了嗎?
大人遠遠望著冷蕭︰“這才幾日,沒想到你已經走到了這一步,我原以為,你會很有耐心的仔細謀劃一番。”
冷蕭平靜說道︰“謀劃是留給有理智的人的,在這里,理智恰恰是最沒用的東西。”
大人也笑了︰“是啊,生死都變得沒有意義了,還要理智有何用?”
他沒有動手,只靜靜望著冷蕭。冷蕭也沒有動手,依舊不斷有人趕來,他都是全盤接收,沒有人能夠越過他走到大人身前。
大人忽然張口︰“沒有人知道我的名字,因為我不想再被人記得。今日,你想知道我的名字嗎?”
冷蕭鄭重其事地看著他︰“你且說吧,只是將死之人的名字,我未必能記住很久。”
大人不以為意,只是淡淡笑了一下︰“我是一。”
“我以為,你要告訴我的是你真正的名字。”
一眼里有些惆悵與緬懷,嘆息著︰“是叫林杰還是李杰呢?太久了,實在記不清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