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急促的電話鈴聲吵醒的時候，眼前一片天旋地轉，夢里的場景與現實的畫面夾雜在一起，渾渾噩噩。
陳方青睜著眼楮，任由電話響著，一時間有些回不過神來。
多年來身居高位，勞心勞力，在全世界最巔峰的位置上不動如山，刀光劍影，爾虞我詐，腥風血雨，所有的一切他都經歷過，隨著年紀的增長，年齡越大，他就越覺得有些力不從心，保健醫生已經明確說明了他的身體狀況，他的血糖很低，近來更是有了些許精神衰弱的癥狀，陳方青也想注意，但一忙起來，哪里還顧得上？
電話持續響著。
無人接通自動掛斷後，對方立刻又打了過來。
陳方青狠狠晃了晃頭，終于從迷茫中慢慢清醒過來。
他看了看表。
深夜四點十五分。
距離他剛剛睡下不到兩個小時。
陳方青搖晃著坐起來去找手機。
這種時候能將電話打到他私人手機上的，絕對不會是一般人，說的也不是一般的事，由不得他去發火。
手機鈴聲斷了一會。
緊接著又響了起來。
陳方青皺了皺眉頭，突然有些不安。
他從包里將自己的手機拿出來，看了下屏幕上的電話號碼，眼神一變，瞬間恢復了清醒。
電話因為無人接通再次自動掛斷。
手機屏幕上，李華成的來電顯示已經有了九個。
發生什麼事了？
陳方青向外看了一眼。
窗外一片安靜。
如果真有大事發生的話，他的秘書應該會第一時間叫醒他才對。
鈴聲再次響了起來。
陳方青緊緊皺著眉頭，深呼吸一口，平靜的接通了電話︰“總統，是我。”
“首相，我在去龍湖公園的路上，你馬上過來一趟，我們在齊老家里見面。”
李華成的聲音直接在電話里響了起來，淡漠，平靜，強硬，不容抗拒。
在陳方青的印象里，這似乎是李華成第一次對自己用這樣的語氣說話。
他點點頭嗯了一聲，剛想說什麼，李華成已經直接將電話掛斷。
陳方青的內心微微一沉。
他隱約猜到了什麼事情。
龍湖公園。
齊老。
這個地點和人物，足以挑動他的敏感神經了。
龍湖公園並非是公園，而是中洲很多在任和退休議員，甚至是退休的理事們居住的地方。
公園里錯落有致的一棟棟別墅，在幽州，甚至整個中洲都代表著強大的影響力。
而齊老和齊家，即便是退休多年，在龍湖公園中也算是最頂尖的家族。
齊老全名齊正東，二十多年前，他曾經是中洲的軍部第一副部長，國家防衛部部長，兼任安全部長。
這是在太子集團至今都有著強大影響力的領袖，甚至可以說是太子集團目前的旗幟人物之一。
而老人退休前幾年做的最大的事情，就是在李氏崩塌之後秘密啟動了一個所圖甚大的計劃。
冬眠計劃。
北海王氏的冬眠計劃。
深更半夜，李華成叫他去齊老家里。
毫無疑問，是北海又有事了。
又有事了！！！
沒完沒了！
陳方青內心一陣煩躁，他是真的不明白北海王氏對中洲的意義，或許之前有功，但現在全部都是過錯，亂七八糟，沒完沒了，三天兩頭的惹麻煩，毒瘤，惡霸，不知好歹。
陳方青咬了咬牙，穿上了衣服，叫人備車，沒有帶秘書，只是帶著司機去了龍湖公園。
龍湖公園內部一片燈火通明。
總統夜訪龍湖，沒有隱藏行蹤，此時早已驚動了公園里的很多人，甚至有些消息不太靈通的議員們到現在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陳方青的車子即將進入龍湖公園大門的時候，一輛黑色的紅旗緩緩從大門口處開了出來。
一進一出。
兩輛車默契的停在門口。
陳方青點開了車窗，眯著眼楮，不動聲色。
紅旗的車窗落下，葉東升在車輛後排揮了揮手，笑容可掬，但眼神卻異常冷漠︰“首相，這麼晚來龍湖公園有什麼事？”
這完全是明知故問。
北海的事情，任何人都可以不知道，葉東升不可能不知道，甚至他知道消息的速度比李華成都要早，更有可能的是很多事情發生之前，葉東升就已經知道了。
陳方青嘴角扯了扯，似笑非笑道︰“應該是跟北海有關吧，怎麼，葉帥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北海，嗯，北
海。”
葉東升重復了一句，笑了笑，淡淡道︰“北海些許小事，不想連總統和首相都驚動了，看來兩位對北海的事情很是關心啊。”
“葉帥認為這是小事？”
陳方青凝視著葉東升的眼楮。
說實話到現在他都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這明顯有點不正常，齊老是太子集團的領袖，他可以說是北海那一局棋的主導者。
可現在北海有事他卻通知了李華成，到現在都沒有知會自己，這似乎已經代表齊老對自己很不滿了。
能讓齊老表現出這種態度，北海發生的事情怎麼可能是小事？
而且如果是小事的話，葉東升怎麼可能現在出門？看司機打的轉向燈的方向，那條路明顯是去軍部的。
“該死的人死了，天下太平，省的有人總是想著濫殺無辜，這樣的人最該死。”
葉東升毫不退讓的看著陳方青的眼楮。
他的眼神中閃過了一抹真正的殺意。
葉東升無論如何都沒有想到陳方青敢對王月瞳出手，這不符合規則，同樣已經不是在博弈，這幾乎是喪失了理智般的亂搞，這算什麼博弈？陳方青的舉動完全是將北海王氏放在了敵人的位置上面。
北海行省是中洲的敵人？
這句話沒人敢說。
李華成不敢說。
誰都不敢說。
葉東升是極為寵愛王月瞳的，他和王天縱可以說是生死之交，王月瞳和王聖宵小時候，北海經歷過一段很微妙的時期，那幾年的時間，兄妹兩人就是被寄宿在葉東升家里的，對王聖宵，他不敢表現的太過寵溺，畢竟葉東升知道當年那個小男孩今後要承擔什麼樣的責任。
可對于王月瞳，葉東升當年完全是當自己的親生女兒來疼，百依百順，否則一年多前得知王月瞳離開北海後，王聖宵也不會第一時間來拜訪幽州葉家，因為在王月瞳心里，葉家就可以說是他的第二個家。
如今陳方青那所謂的終結計劃，在葉東升心里幾乎就是陳方青要殺他女兒。
他再怎麼溫和大氣，也不可能對此視若無睹。
“葉帥什麼意思？”
陳方青下意識的避開了葉東升的視線，低沉道。
“你不明白？”
葉東升笑了起來，他的笑容有些古怪，在陰暗的夜色中，那被燈光照耀著的臉上顯得無比的跋扈猙獰︰“不明白就自己去想。”
隨著他的話音，他升起了車窗。
車窗即將閉合的時候，隱隱約約，陳方青听到葉東升喃喃自語了一句︰“給臉不要臉。”
陳方青的臉部肌肉猛然抽搐了一瞬，臉色鐵青。
葉東升沒有絲毫禮讓，車窗閉合，紅旗直接揚長而去。
陳方青沉默了好一會，才緩緩開口道︰“走吧。”
在無數人視線的交匯中，首相的專車緩緩停在了龍湖公園十一號樓前。
李華成的車子已經停在了門口。
十一號樓的管家第一時間將陳方青迎了進去。
“首相，總統和齊老正在書房。”
管家低聲道。
陳方青微笑著說了聲謝謝，不用帶路，熟門熟路的走向了書房。
書房里的門虛掩著，里面一片安靜。
陳方青遲疑了下，推開了書房房門。
一片濃烈到刺鼻的煙霧直接飄了過來。
陳方青腦子懵了一瞬，放緩了呼吸，走進了書房。
書房里亮著燈。
李華成和一名雖然年老但身材依舊魁梧的老人坐在沙發上，正在默默的抽煙。
“總統，齊老。”
陳方青在沙發上坐下來，眼神中帶著征詢的神色︰“怎麼回事？”
“那應該問問你。”
李華成強壓著怒火，他平靜的語氣更像是低吼︰“首相，你近期在北海做了些什麼？”
“你的意思是？”
陳方青挑了挑眉。
“我早就說過，一而再再而三的跟你說，北海的事情順其自然就好，我們已經做了該做的，沒有必要去畫蛇添足！王青雷已經到了意大洛斯，他的行動還算順利，這樣很好，沒有必要去做些別的什麼，可是你呢？！首相，你告訴我，什麼是終結計劃！”
李華成猛然站了起來，在書房里左右踱步，他的語氣有些氣急敗壞。
陳方青端著茶杯的手猛然抖了一下，眯起了眼楮。
終結計劃，暴露了？
為什麼會暴露？
“我們的人...”
他放下茶杯︰“我們的人在北海暴露了嗎？”
“暴露？幾乎都要被人連根拔起了，一夜之間我
們損失了四位少將！四位大校，上校中校損失了將近三十人，就是因為你的終結計劃，他們都死了，被統統殺光！我們在中洲的棋子一下子損失了三分之一，各大勢力也是損失慘重，王聖宵已經下達了命令，擅入北海邊境者死，無論是中洲特工，還是其他人，都要死！”
“北海王氏在殺人！”
“混賬！！”
陳方青的身體猛然搖晃了下，勃然大怒，他一巴掌狠狠拍在茶幾上，怒火沖天︰“不知道天高地厚的東西，反了他了！北海是我中洲國土，對中洲來說哪里有什麼邊境？四位少將，誰給他的膽子說殺就殺？無法無天，他想做什麼？帝兵山想要做什麼？真當中洲不敢滅了他們嗎？”
“滅了他們？怎麼滅？”
李華成冷冷的掃了他一眼︰“你告訴我，我們為什麼要滅掉帝兵山？你在告訴我，我們為什麼要殺王月瞳？”
陳方青的氣勢猛然一滯，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他終于明白了齊老為什麼會對自己不滿。
四位少將，數十位校官，無數的棋子死士...
一夜之間全部被殺。
中洲二十多年來的心血一下子遭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慘重損失。
而這正是在他不久之前拜訪了齊老，拿到了最高指揮權限之後發生的事情。
他自認終結計劃沒有錯。
但他卻沒有想到終結計劃會暴露的這麼快。
他更沒有想到王聖宵竟然真的敢殺人。
四位少將！
對方無疑是在宣戰！
陳方青眼神通紅，這一刻，他滿腦子只剩下一個想法。
北海王氏該死。
帝兵山該死！
“我領導了他們二十多年...冬眠計劃當年是我提議的，我讓他們潛伏在北海，等著，等著寒冬過去，等到春暖花開，等到甦醒...”
齊老低沉的聲音不緊不慢的想著︰“他們現在確實甦醒了，但甦醒之後，哪里是什麼春暖花開嘛？根本就是修羅地獄，終結計劃...這個計劃，過頭了。”
陳方青的臉色猛然抽搐了下，他的內心在滴血，但卻死死咬著牙︰“終結計劃，是必要的。”
“你死我活的政治向來是最危險的，也是最瘋狂的，事情沒到那一步，為什麼要去走極端？你今日殺王月瞳，明天就敢去殺王聖宵，帝兵山沒了，北海行省支離破碎，對我們有什麼意義？從二十多年前開始，冬眠計劃就非常明確，帝兵山要削弱，北海可以動蕩，但帝兵山短時間內暫時不能消失，我們要的是一個听話的北海王氏，而不是北海王氏被徹底滅絕，首相，你的手段太激烈，北海王氏那位新族長又太過年輕，少將？殺少將算什麼，你繼續這樣下去，一旦讓他看到你要滅絕北海王氏的心思，他連你都敢殺，對于身在絕境的人來說，玉石俱焚，從來都是不需要考慮的。”
齊老苦笑一聲︰“如果真的到了那個份上，他隨手按個按鈕，整個北海，中洲東北部，都會成為一片廢墟，那樣的結果，就算北海王氏沒有了，我們也是輸了，輸的徹徹底底。”
“不用繼續下去了。”
李華成搖了搖頭︰“終結計劃針對的是王月瞳，那是王聖宵的親妹妹，她即便離開了帝兵山，仍舊是帝兵山的核心人員，首相這種做法，已經讓王聖宵看不到什麼希望了，他殺了四位少將，不是警告，而是宣戰。”
他深呼吸一口，緊緊握了握拳頭，將內心的煩躁壓制下去︰“真正的宣戰，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他已經不想回頭了，首相，這樣的結果，你滿意嗎？”
陳方青臉色陰郁。
這一次北海王氏的反應實在太過激烈，這件事情的實際意義，甚至比起之前王聖宵擺出不惜一戰的架勢都要意義大。
因為那個時候，一切只是態度。
而今夜，四位少將，無數精銳的血液，說的是北海王氏的行動。
開弓沒有回頭箭。
帝兵山，已經不打算回頭了。
不死不休。
“都晚了。”
李華成靜靜道︰“現在說什麼都晚了，首相，事情走到這一步，你還有什麼想說的？”
臉色有些蒼白的陳方青嘴角動了動，剛想開口。
一道手機提示音突然響了起來。
他默默的拿出了手機。
鎖定的手機屏幕亮了起來，上面是一條短信。
陳方青的瞳孔猛然收縮了一下，盯著那條短信，沉默不語。
那是王聖宵的短信。
只有八個字。
但落在陳方青眼里，卻猶如電閃雷鳴，腥風血雨。
“回頭無岸，放馬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