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光基地,黃杉臉色鐵青,額角的青筋隨著呼呼的粗氣一鼓一張,像是一頭被激怒的獅子。
特勤三組組長沈侯一聲不吭的低著頭,臉上、衣領上掛滿了唾沫星子,也不敢伸手抹一把。
萬芬捧著平板電腦,有些不知所措。
會議室里煙霧裊繞,桌上的煙灰缸里插滿了煙蒂,像一朵飽滿的向日葵。韓坤吐出嘴里的煙,重重地按下煙頭,將向日葵又向外撐開了一些。
黃杉的語氣中帶著濃重的火藥味,如同火山爆發的前兆︰“誰允許你私自啟動傳送程序的?是誰,是誰給你的權力!”
沈侯的頭垂的更低了︰“我一時糊涂。”
黃杉怒極反笑︰“一連糊涂了三次?!”
“前兩次的落點坐標誤差太大,所以......”
“為什麼不向我匯報!”
沈侯無言以對。
黃杉的眼楮里閃動著無法遏制的怒火,手指朝著沈侯連比了好幾下,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猛地揮出一拳砸到他臉上,跟著一腳踹在他肚子上,把他踢的倒飛出去,狠狠地撞在合金牆上。
很少有人見過黃杉出手。他的拳腳快如閃電,沈侯即便真心想躲也躲不開,更何況闖下這麼大的禍,他連想死的心都有了。
牆面留下一個人形的塌陷,沈侯重重地跌落在地上,吐出兩枚帶血的牙齒。
黃杉跨步追上前去,掏出手槍對準他的額頭︰“我現在就槍斃了你!”
沈侯第一次抬頭正視著他,慘然道︰“上校,我不信,我不信阿男就這麼沒了,我想過去看看。”
萬芬借機勸道︰“是啊,上校,畢竟回收失敗有過先例,葉風不照樣沒事麼。我想,至少要派人去確認情況。再說,葉風那邊也要想辦法再次聯絡上。”
韓坤搖了搖頭,知道他還在寄希望于系統日志出錯。可惜,這一次系統回傳的信息和葉風那次全然不同,很難存在僥幸。然而,他不能點破,希望總比沒有好,否則暴怒的黃杉真的可能會開槍。
黃杉啞聲道︰“如果他們兩個沒事,我會刪掉日志,就當什麼事也沒發生過。否則,我會親自押你上軍事法庭。”
彭城,城外三里。
冬去春來,正是麥子拔節抽穗的時節。麥田在微風里泛著綠浪,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清香。
綠浪中間陡然分開,藍月溪和蒙天放如魚兒躍出水面。
藍月溪輕舒雙臂,貪婪的呼吸了一口新鮮的空氣。
蒙天放環視一圈,松了口氣,笑道︰“郡主,這里應該安全了。韓將軍會帶人前來接應,應該就在前面不遠處。”
藍月溪還以微笑︰“此番為救我脫困,累將軍親身涉險,贏溪著實過意不去。回宮後定要稟明父王,重重酬謝將軍。”
“郡主言重了,都是末將分內之事。”
藍月溪噗嗤一笑︰“你呀,老這麼一本正經。年紀不大,倒活脫脫像個老臣子。說起來,我們自幼便相識,大了倒反生分了,總也不見你進宮來瞧瞧我。若非我出事,也不知幾年才見上一面。”
她的語調輕柔,不再是拒人千里的矜持。笑容如春風化雨,明艷中帶著嫵媚,更見楚楚動人,看的蒙天放心里一蕩。
蒙天放尷尬道︰“天放知錯了。”
藍月溪嘆了口氣,幽幽的說道︰“不知凌大人......”
蒙天放與凌雲私交甚好,聞言很是唏噓。凌雲冒死斷後,此刻身陷重圍,恐怕早已凶多吉少。雖則戰場之上生死別離本是尋常,然而終究無法教人輕易釋懷。
正被她撩撥的心緒起起落落,藍月溪突然拔劍指向他身後,輕叱道︰“什麼人!”
蒙天放慌忙回頭,迅速在視野中捕捉目標。忽然後背一痛,利劍精確的避過了肋骨,鋒刃切開他的心髒,從前胸透了出來。
藍月溪松開劍柄,退開兩步,一臉戒備的注視著他。
蒙天放顫巍巍地回過身,茫然的望向她︰“為什麼......”
藍月溪後退一步,咬著嘴唇不說話。
蒙天放抽出寶劍,向前逼了一步,寒聲道︰“為什麼......”
生命力在迅速流逝,然而他握劍的手依然穩定。劍尖緩緩抬起,指向藍月溪。
藍月溪忽然情緒失控,歇斯底里地大吼道︰“你們蒙家的人都該死!你是她的弟弟,你更該死!”
蒙天放的眸中閃過一絲明悟,長劍如靈蛇出洞,寒芒一點停在她咽喉處︰“我殺了你!”
藍月溪挺起胸膛,臉上全是倔強︰“來啊,來殺了我!”
蒙天放的手劇烈顫抖,耳邊仿佛回響起兒時爺爺講過的話︰“天放啊,你要記住,贏氏是大樹,我蒙家是藤蔓。藤蔓無依無靠,必須依附于大樹生長,樹有多高,藤蔓才能長多高。”
他不甘心成為宮廷斗爭的犧牲品,就這樣白白的死去。然而從小接受的正統忠君教育,讓他這一劍無論如何也遞不出去。
支撐他猶自不願倒下的復仇意志潰散消弭,剎那間抽干了他的力氣。長劍頹然滑落,他跪倒于地,緩緩地垂下了頭顱。
大秦帝國一顆本該冉冉升起的將星,就此無聲隕落。
這一幕,正好被走出樹林的四人看在眼里。
李左車腳下一軟,望向身旁的韓信︰“將軍,我們......是不是避一避。”
他的牙齒咯咯作響,話音中帶著抑制不住的恐懼。郡主謀殺帝國上將軍的嫡孫,這樣的事情,搞不好牽扯到皇家和軍方的角力,凡人唯恐避之不及,一旦沾染上,怕是逃不過粉身碎骨的下場。
韓信回過頭看了一眼另外兩名手下。酈食其面色煞白,早已驚得說不出話來。陸白更是不堪,身子抖得像篩糠一樣。
郡主和蒙家的恩怨,他隱隱約約有些猜想。當年郡主的母親,也就是前任的太子妃死的蹊蹺,宮內諱莫如深,其中似有些說道。然而這樣的宮闈秘辛,以他當時的身份自然無法知曉真相。
他苦笑道︰“躲不了的,郡主已經看見我們了,走吧。”
他拍拍李左車的肩頭,越過他走到了最前面,朝著藍月溪迎了上去。
韓信一邊不緊不慢的控制著步速,一邊快速的盤算著得失。
殺了藍月溪?
只要手尾做的干淨,短時內倒不虞暴露。然而,郡主一死,楚地叛亂的罪責毫無疑問的將由他一人背負。這是個死局,連廷尉都保不住他。
逮捕藍月溪?
首先過不了扶甦這一關。監國太子無法承擔和蒙家突然決裂的後果,多半會將他滅口。就算僥幸躲過了追殺,上了朝堂被她反咬一口,眾臣是選擇相信金枝玉葉的藍月郡主,還是出身白丁的韓某人?
即便忠直如太尉周亞夫,恐怕也會為了朝廷來之不易的平衡局面,毫不猶豫的犧牲掉他。
投靠藍月溪?
根據韓信得到的可靠消息,扶甦的修為在很多年前就達到了化神後期。一旦他突破到合道境,勢必會放棄執政,專心向道,帝國權柄將會交由皇太孫接掌。
嬴溪一母同胞的弟弟贏野,深得太子的寵愛。而太子妃蒙麗君的嫡子贏淺,因為脾氣暴躁,反為太子所不喜。相形之下,嬴野的機會要大的多。
至于宗室中的另一位熱門人物胡亥,太子在退位時,多半會參照始皇帝處置皇弟子嬰的先例,為兒子解決掉這個後患,差別無非是手段溫和或是酷烈罷了。
贏野對這位姐姐可謂言听計從。如今看來,此女心計手腕均為一時之選,若假以時日,風雲際會之下,秦國很難說不會再次出現一位宣太後羋月一樣的強權人物。
這未嘗不是一個不錯的選擇,或許也是唯一的選擇。
打定主意,他加快了腳步。待到了近前,搶上一步施禮道︰“郡主吉人天相,吾等幸甚,秦國幸甚。”
藍月溪默不作聲,眼神中的意味晦澀不明。
韓信順著她的視線,將目光投向已然氣絕的蒙天放,露出悲戚的神情︰“只可惜了蒙將軍。”
他的悲傷並非全然做作,同為帝國軍人,蒙天放的死法,多少令人有些兔死狐悲。
藍月溪輕輕的“哦”了一聲。
韓信朗聲道︰“蒙將軍為保護郡主,力戰群寇,無奈追兵勢大,終因寡不敵眾,身死當場。將軍雖隕,名可垂于竹卜。吾輩當承其未竟之志,克復失地,誅盡亂賊,還天下以清平。”
藍月溪紅了眼楮,淚珠在眼眶里打轉,戚然道︰“我視蒙將軍若兄長,這次卻是我害了他。”
李左車見兩人演的投入,只覺陣陣惡寒。以郡主這等心機,之前如何會為龍且一介武夫言語所激,答應陣前斗將?
想到這里,他掃了一眼猶自死不瞑目的蒙天放,沒來由的心中一凜。難道說,這一切都是郡主的一個局?這女人何其恐怖。
韓將軍對郡主素有傾慕之意,若他日得遂心願,娶了她回家,從此以後,夫婦二人各懷鬼胎的日夜相對,光想想就教人膽寒。
不對,不對,她再怎麼說也是大秦的郡主,總不至于為了殺死一個蒙天放,連累數萬將士陪葬。是不是想的有點過了?
他將探詢的目光投向韓信,正好迎上他閃爍的雙眸。韓信使了個眼色,嘴角不經意的朝著陸白的方向努了努。
他立刻會意,微微點了點頭,悄悄摸上劍柄,往後退了一步。
酈食其率先發難,一刀狠狠地砍在陸白的背上,將他劈的朝李左車的方向跌了一步。李左車長劍閃電般刺入他肋下,直沒劍柄。雪亮的鋼刀如匹練掛落,兔起鶻落,熱血潑灑,陸白身首異處。
藍月溪面露驚訝,旋即明白了韓信的意圖。
陸白多半不是韓信的心腹,必須滅口免除後患。一來是封口,二來是輸誠,正好借他的人頭,交出把柄,表明心跡,以此消解她的戒備和疑慮。
韓信的兩名心腹,亦都是人精。那使刀的漢子第一刀沒有直接砍下人頭,是為了留給另一人出手的機會。只有兩人的兵刃同時沾上袍澤的血,才能真正將彼此的命運牢牢的困在一起。
這樣的人才,日後無疑是強大的助力,倒算是意外的收獲了。更何況,韓信的背後,還站著百里毅。
她輕舒了一口氣,淡淡道︰“韓信,本宮可以信任你嗎?”
韓信單膝跪地,李、酈二人拋去兵刃拜倒其後,齊聲道︰“吾等誓效犬馬,粉身碎骨,縱死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