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耀輝很快辦好住院手續。
三輪車開進去里面,于塵忽然有些怕,這些失去自由的,好像踏進來一個萬劫不復的地方,從此自由不由自己。
“爸,我們什麼時候能出去?”她抓住于耀輝的手,用最後清明的意志問。
“等你好了就出去。”于耀輝說。
可是好……什麼時候能好?什麼時候,才是好呢?
于塵弄不懂這個期限。
于耀輝幫著把三輪車上的被褥行李都卸下來,堆在屋子里合適的地方,于塵媽媽就展開了棉被鋪起床鋪,于塵呆呆地看著,沒有幫什麼忙。
眼前這個地方,是讓她覺得熟悉的。
似曾相識。
好像很多年前就來過。
又好像自己一直在這里,沒有出現過一樣。
好像這里也有人在等待,等著她的出現和解救,等著她來帶給他們自由。
可是這種感覺,沒有任何預兆和根據,只是就那麼浮現在心底而已,讓她分不清楚真還是假,以及為什麼出現。
這個地方的環境一點都不好,水泥的地面,有走廊的地方鋪著白色的瓷磚,髒的不成樣子,腳印一個接一個的。
于塵順著走過去,屋子里也亂亂的。
這些屋子都是平房,不大的院子里,一共四排平房,兩個鋪著白色地板磚的走廊,轉一圈兒回來,于塵的媽媽已經鋪好了床。
小小的兩張單人床,分別擺在屋子左右兩側,于塵挑了靠左的,右邊給媽媽住。
雖然差亂的環境,破舊的被褥,但床鋪好了,到底還是像一間可以住的屋子,隱約有些家的味道。
帶來的米面和飲水,都擺在屋里門口左邊的角落,看來吃喝是沒有問題。
整理好一切,于耀輝就先走了,剩下于塵和媽媽在屋子里,于塵忽然有點害怕。
不知道為什麼,她害怕自己的媽媽。
“閨女,咱倆出去轉轉?”于塵媽媽招呼于塵。
于塵縮縮身子,坐在床上發呆。
坐在那里,不知道要看什麼,就盯著對面的床底看,地下水泥地面髒兮兮的,一大片凹凸不平,在于塵眼里漸漸的變,凸起,浮現。
于塵恍惚晃晃,總覺得看見一幅幅畫卷,一會兒是閻王爺持刀,一會兒是小鬼拉車,都是古代一副浮世繪的畫面。
“塵塵,看啥呢?”于塵媽媽揮揮手。
于塵晃晃沉重的腦袋,迷蒙地看看自己的媽媽。
“走,跟媽媽出去轉轉。”于塵媽媽說。
她牽著于塵的手走出去,于塵表情木木然,呆呆像個人偶。
外頭陽光暖暖的曬著,帶來一陣不真實的恍惚。
院子里吵嚷的有人聲,帶來幾分真實。
醫院里常見的藍色的椅子漆色斑駁,隨意擺在院子里,上頭坐了住院的人,說著話,聊著天,空的地方,停著三輪車和摩托車,靠牆還有一處可以洗手、洗碗、洗衣服的水池子,兩個水龍頭嘩嘩的淌水。
于塵跟著走過去,看見一間廚房樣的平房,走進出,里面的案板髒髒,三個燒煤球的爐子,旁邊角落堆著一堆煤球。
案板上一把破舊的菜刀。
于塵拿起來掂掂,被鐵鏈子鎖著,拿不下來。
于塵跪下去,腦袋在案板上放著。
“媽媽,這里像斷頭台。”她說。
轉瞬臉上就是魅惑的笑。
“媽媽,你要不要砍我啊?”她問。
于塵媽媽勉強笑笑。
“這孩子,發什麼傻。”她說。
她走出去,于塵也跟著出去。
外面大家都在聊天,六七個人,趁著陽光正好,坐在椅子上曬太陽,不時眼楮眯一眯,非常愜意。
“喲,你們這剛來的?”有人招呼,跟于塵和她媽媽說話。
于塵媽媽就跟別人聊天。
說的都是家長里短的話,也說孩子為什麼住院,哪里不好。
就有人問于塵︰“你來住院?”
于塵木然然的,有些呆呆愣愣,眼底的光芒也奇異。
“不是,我是來找人的。”她說,嘴角帶上了笑,竟然幾分幸福。
但沒有人太注意這些。
大家很快笑起來。
“沒听說過來精神病院找人的,哈哈。”有人打趣,“怎麼,你想找個神經病?”
于塵愣愣。
什麼神經病?
她有听不明白了。
她知道自己來找人的,可是找誰呢?
奇怪的問題那麼多。
于塵沒有回話,別人也就沒有管她,大家笑笑完了還是三三兩兩的聊天,看樣子都很搞笑的,彼此互相討論什麼時候出院,都說快了。
說著話,一間病房的門打開,走出一個年輕女人。
這是個二十幾歲快要三十歲的女人,不長的頭發扎成馬尾巴,臉龐白白,長得爽利溫柔,很好看。
她臉上帶著笑,看見于塵的時候眼楮里亮著光。
女人拿出瓜子來,分給大家吃,給于塵,于塵搖搖頭,沒有接。
“看來她是不放心。”有人說。
女人就笑。
過一陣子,她出來的屋子里,又走出一個女孩,十三四歲樣子,和女人面孔有些像,很干淨的一個孩子,但是腿腳不怎麼好,走路的時候有些不明顯的瘸著。
兩個人臉上都帶著笑,那種發自內心深處的笑。
于塵不明白她們為什麼高興,依稀是和自己的到來有關系。
女人還是分瓜子給于塵,于塵不接,她讓那個十三四歲的女孩給于塵,自己笑呵呵給其他人抓瓜子。
“今天遇見喜事兒了,見者有份,大家都吃啊。”她招呼。
眾人就磕著瓜子笑,于塵媽媽出來,也被她塞一把瓜子在手里,推讓不過,也就接著吃了,和大家說著話,撿了一張板凳坐下。
“你家這個,咋回事啊?”有人問于塵媽媽。
“精神不好,他爸過來讓住幾天院。”于塵媽媽說。
于是就聊天。
于塵听著,總感覺這些話里意有所指,所有的一切都是針對自己的。
“今天熱鬧,都出來了啊。”一個戴眼鏡的醫生進來,帶著笑招呼大家一句,又去開藥的屋子里忙活自己的事情。
“哪兒都出來了,還有兩個人不願意出來呢!”女人說,笑的好看。
她的心情是真的好。
其他的人,心情也是真的好。
透過他們的說笑,于塵看得出來。
可是他們心情為什麼好,只有他們自己知道。
“咋不願意出來,是不敢信吧?”有人接著話聊天,“都到這時候了,還有啥不能信的。”
“可不是。”女人接話,大家還是哈哈大笑。
“給你,吃。”女孩把瓜子塞給于塵,手白白淨淨,手指縴細好看,細細的聲音里有堅持的味道。
于塵接過來,跟大家一起磕著瓜子。
原味的瓜子,一點味道都沒有。
于塵吃著瓜子,覺得自己在等的人,好像是想告訴她︰你還是原來的那個味道,一點兒都沒有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