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飯了嗎？”一個聲音傳來。
熟悉的。
于塵抬頭，看見父親回來了。
吃飯在院子里，有照亮的燈，一片昏昏的光暈中，他走到屋子一角，放下干活的工具，又去廚房里洗了手，自動坐在桌子前，拿了饅頭吃。
母親慌地起來，給他盛湯。
“看吧，我說你一到家，你爸準的家來。”湯給于塵爸爸于耀輝，于塵媽媽嘴里說著。
于耀輝把自己的湯給于塵，自己端起于塵還沒有喝過的湯碗。
“你喝我這一碗，我喝你的。”他說。
于塵哦了一聲，不知道他為什麼要換。
熱湯進肚子，倒是多了幾分溫暖，于塵吃完手里最後一點食物，自己端著碗洗了干淨，就去洗漱。
鄉下節目不多，每日的休閑就是看看電視，或者出去轉轉。
于塵出去轉了一圈，到上次的小廣場，跟她聊天的爺爺也在。于塵記得，上次母親叫他洪叔。
“爺爺。”于塵乖巧的叫，算是打招呼。
洪叔哦了一聲，滿臉堆笑。
“來，到爺爺這來，讓爺爺好好看看。”他還是坐在上次的棋盤的鐵凳子上，于塵坐過去，他當真端詳起來。
“瘦了。”看了一陣子，他說，“外面的飯沒家里的飯好吃。”
于塵嗯了一聲。
“你爸爸做飯好吃，還是你媽媽做飯好吃？”他問。
于塵想了想，說媽媽。
洪叔就笑。
“不對，我覺得你爸爸做飯好吃。”他說。
“你吃過我爸爸做飯？”于塵問。
“吃過，怎麼沒吃過！我天天吃。”他開玩笑似的，爽朗幾句。
“你在家得記住，多吃你爸爸做的飯，少吃你媽媽做的飯，你媽媽做飯不好吃。”他說，似乎叮囑。
于塵茫然。
不知道這話什麼意思，好像是警告。
上次在家里的事情浮現出來，又被她壓下去。
“你是男的，覺得我爸爸做飯好吃，我是女的，覺得我媽媽做飯好吃。”她說，幾分固執。
洪叔哈哈一笑。
“吃飯還分男女。”他道。
于塵奇怪地看著他，沒有再多說什麼。
“爺爺，我先回家了。”她起身。
“好，回去早點睡，陪你媽媽看看電視，晚上睡不著，就去堂屋睡，你家堂屋里神多，能闢邪。”他在後面半開玩笑似的幾句，看著于塵走遠，胖胖的有些歲月痕跡的臉上，斂出了威嚴。
“我不怕邪。”于塵回他，人隨後就走遠。
洪叔在後面，又展開笑意。
“好孩子，平生不做虧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門。你記住就好。”他說，怕于塵听不見，聲音往高里揚了揚。
這句常見的話，于塵經常听到。
意思明白，就是不知道他為什麼說。
鬼麼，于塵沒有見過，但是這些年，恐怖片看了不少，早適應了各種各樣靈異的場景，當然，僅限于屏幕里。
今晚會有鬼來敲自己的門麼？于塵想。
心里竟然期待。
到家里，于塵媽媽在看電視。
堂屋里間里，爸爸于耀輝也在，看見于塵進來，床邊挪了挪讓出位置，于塵就坐過去，看了一陣子，到睡覺時間，都收拾了去睡，于塵有些恍惚。
腦袋里刺刺的疼，好像有什麼東西想鑽進來。
她忍了不適，陪媽媽一起收拾好床鋪，自己躺下來睡覺，卻開始睡不著了，周圍影影重重的，好像都是人。
這些人圍著于塵。
就那麼包圍著，看著她，不知道想干什麼。
于塵睜眼，人又都不見了。
閉上眼，于塵開始做夢，夢里到處都是鬼影般的人，每個人都在拼命的往她這里塞填一些什麼東西，好像是食物，讓她一直大口大口的吃，吃完了，于塵就開始吐，不斷吐出一些白色的，好像是活物的東西，在地上蠕動著，被人爭先搶去。
這種嘔吐讓于塵覺得很空，好像這些人在掏空她身體里的某種東西，然後用一種丑陋的去填補。
可是那些丑陋的，比不上美好的，填補不了于塵的空缺。
于是形成一片空。
一片巨大的，空虛的，黑色的空洞。
于塵最後努力的掏著喉嚨，吐出一只白色的生物，被最後一個等待良久的人撿去，拿起來仰著脖子吞進肚子里，然後又痴痴期待地看著于塵。
于塵還想接著給她，卻吐不出來。
“好了，差不多就行了，你們還想多漂亮？”她听見有聲音說，分不出男女。
那些鬼影般的人一哄而散。
于塵抬頭，看見另一個自己。
是的，那是她。
一個和她長著一模一樣面孔的女生，非常漂亮迷人，不同于于塵幾分清冷淡漠的氣質，她妖冶著，嫵媚橫生。
“好久不見。”她說。
她給了于塵一個擁抱，撲入于塵懷中，于塵沒有要躲的意志，但感覺瞬間那片巨大黑暗的空被填滿，像是一種東西被另一種東西替代。
她茫然四顧，周圍已經沒有那個女孩的身影。
“親愛的，我會一直跟你在一起。”她听到一個清靈魅惑的聲音說。
仿佛魔鬼的引誘。
“剎。”她吐出一個字眼。
剎那之間，似水芳華。
那個女孩的美，轉瞬即逝的枯萎，好像統統都融入她靈魂里，深刻的結合在一起，再不分離了。
“醒了。”有人喊。
是那個女孩的聲音。純黑色連帽衫的女孩。
于塵睜開眼，看見媽媽正在端詳自己，忍不住嚇了一跳。但于塵的媽媽卻沒有移開視線，還是端詳著她，眼里有慈愛的笑意。
“醒了？”她問于塵。
于塵嗯了一聲，坐起來。
“媽，看我干嘛？”她問。
“媽媽老了，不知道還能看你多久，趁現在能看，多看看。”于塵媽媽說，坐在床邊摸摸于塵額頭，“媽媽最舍不得的，就是我的塵塵了。”
“說什麼呢。”于塵不太喜歡這些不吉利的話。
父母是要長命百歲的。她想。
吃完早飯，蔡文軒打來電話，問她什麼時候有時間，要帶家里的大人來談離婚的事情，于塵就說盡快，隨他們安排。
蔡文軒就真的盡快，下午就帶著媽媽過來了。
蔡文軒的媽媽，一個瘦瘦的婦人，格外勤快能干，每天早早晚晚忙活不停，也不喜歡看別人閑著，結婚兩年于塵沒少受她支使，但並不討厭這個人。
嚴格說起來，蔡文軒的媽媽是個好人。
但是人的好，通常是分時候的。
比如沒有牽扯到自身利益的時候，都是好的，一旦牽扯，只要還是凡塵俗世里的人，都沒那麼好招惹。
“離婚行，先回家住兩天，再看看，實在不行就辦手續。”一坐下來，她就沒有多少客套話的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