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
他不認同地皺起了眉。
“小師妹,雖然江湖險惡,師兄不是不讓你易容,你可以在臉上隨便弄個疤就行了啊,為何要給自己貼個‘奴’字的疤?”
奴。他又皺緊了眉頭,可是也不舍得責怪她。
小師妹從小就這樣,時而老成持重,時而古靈精怪,他知道她素來不在意外貌,可是在臉上貼個“奴”字…
他說什麼也不讓她這麼糟踐自己。
池淨不語,心靜如水地看著他。
這是讓他親自動手揭下來的意思?石蒼術無奈,邊嘮叨邊伸手欲將她的疤撕下來。
“我知道你不在乎這些,可是你一個姑娘家…這奴字多難看啊,又難听…你這跟誰學的易容術,我怎麼找不到破綻在哪…”
石蒼術在她臉上的疤旁邊摸索著,摸著摸著,臉越來越沉。漸漸地,他渾身上下散發出一股幾乎能在六月天把人凍傷的冰冷氣息來。
終于,他停下了手。
池淨依舊不語看著他,一雙清澈的明眸里覆蓋著一層薄薄的悲涼。
許久。
“是誰。”石蒼術緊繃著臉,沙啞地開口。
“東離的五大世家之唐家,不過唐家已經被人滅門了,只留一個唐家大小姐。”池淨道,撫了撫自己臉上的燙疤,這燙疤是留在她的臉上了,卻是秀兒替她受了疼。
“是那個唐家大小姐烙上去的?”石蒼術已經猜了出來。
“嗯。不過她懷孕了,所以我沒有動她。讓我自己來,師兄。”池淨道,不希望石蒼術插手她與唐汐之間的恩怨。她要親手為秀兒報仇,絕不假手于人。
“懷孕了?哼,可真好命。”師門有令,若要對孕婦下手,必先要等孕婦產下孩兒,若孤兒寡母無親父撫養的,還要等孩兒長大成人。
這個唐家大小姐他也略有耳聞,潑辣任性,後嫁與秦氏為妻,如今有孕在身。據說生平酷愛掌摑手下婢女,是一位稍不順心就拿下人撒氣的潑婦。
小師妹竟曾落在她的手上...那得受過多少非人的折磨啊...他從沒有一刻像此刻這般,如此想違背門規。
“沒關系的,師兄。”池淨感受到了他的憤怒,淡然一笑。她並沒有打算告訴石蒼術,烙個疤算哪門子的傷害喲?她還被摘過眼珠,被斷過雙臂,差點還被拔了舌頭...
呵呵,可惜沒機會親手報那些人的仇了。所以說,有時候能親手報仇也是一種幸福啊。
“師妹,你既然回來了,為何不回奇門山上?你回來,我們一起想辦法幫你治臉。”石蒼術道,他相信師兄們都不會允許這樣帶著羞辱性質的一個字疤永久地留在他們的小師妹臉上。
這可是他們師門上下如珠似寶的小師妹啊!
“師兄,我…”池淨剛想道出原委,又黯然地低下了頭。
她要說什麼?
說她靈魂去了別的時空,經歷了一些常人無法忍受的事情,說她在這個過程中,她的本性…她那可以為天下蒼生赴死的本性,已經被折磨得變了樣,說她再也不是他們當初的那個一心匡扶正義的小師妹了,說她早已經無法輕易相信任何人,包括眼前的石頭師兄?
時隔十二年…很多事情都變了,很多人已經不是當初的模樣,包括她。
所以她一直沒有想過要回到奇門山,回到師兄們和師父身邊。
她並不知道他們會一直尋找著她,一直惦記著她,哪怕是尋回她的尸首。
池淨愧疚得說不出話來。
“小師妹,你告訴我,你回來多久了?”石蒼術有些責備地道,不相信他們的小師妹竟如此沒良心,回來了也不回師門報備。
什麼時候回來的?其實回來也沒多久,正是上次刺殺東離王那次,她所有的記憶才算恢復完整。
“師兄,我失憶了。一直到最近才想起來,可是我只能想起來一些很零碎的東西。”
池淨下意識地撒謊道,任由那深深的自責鞭打著自己的內心。
師兄們,你們看,你們的小師妹如今撒謊成性,謊話連篇,這樣的小師妹,你們會接受嗎,還會一如既往地疼愛嗎?
“我記得石頭師兄,記得師兄們和師父,記得奇門山,記得很多很多,可是我忘了回去的路。”
池淨靜靜地道,像在說著與自身無關的事。
石蒼術那一丁點責備很快無影無蹤了。
我忘了回去的路…
池淨此時臉上是如此迷茫,他眼楮一澀,想起她孤身一人流落的這些年,顛沛流離…
就算她沒有忘記回去的路,他又怎能再忍心責備她?
“沒事了…都過去了…”石蒼術道,既然她現在不想回,那他就不勉強她。
“師兄…師父他老人家,可好?”池淨問道,她終于,還是把心底最害怕得到答案的問題問了出來…
“師父他老人家…仙逝了…”石蒼術沉痛地道。
“…嗯。”十二年前師父已是一百零三歲高齡,如今十二年過去,她竟還盼望能從石蒼術這里听到好的答復。
“呵呵,我就知道,這老家伙…”池淨勉強地笑笑,嘗試著語帶俏皮地嗔怪一下那比老頑童還老頑童的老師父。
師父是她此間最親的親人啊…
“這老家伙,平時又不懂得養生之道…吃葷不吃素…又經常徹夜不眠…老以為自己身子還硬朗…”
一陣尖銳的痛從心底發出,她仿佛回到了父母車禍身亡的那一天,那天也是這樣,痛…
石蒼術望著她,沒有說話。他知道小師妹一直把師父當親爺爺般,平時說話本就沒大沒小的,可是她對師父的關心絕不會比別人少。
“師兄,你以前不是老問我那些痞話跟誰學的嗎?”池淨又努力笑了笑,這次的笑總算自然了一些。
“嗯,是師父嗎?”石蒼術配合道。
“是啊,不是他還有誰。他說,可惜我不是個小子,不然可以帶我去青樓見識見識。”池淨笑道,眼里盡是懷念。
“小師妹。”石蒼術打斷道。
“後來我纏著他三天三夜啊,他終于受不了我,就帶我去長見識了。”池淨想起那天,白發蒼蒼的師父帶著年幼的自己走進青樓的那一剎那,把老鴇都嚇傻了。
“小師妹。想哭就哭出來吧,師兄在這。”石蒼術再次打斷道,心疼地看著她。
心中那股痛楚確實忍到了極限,她雙膝一軟,跪了下來。
“師父…師父…”
“師父…對不起…”
“師父…是徒兒不孝,是徒兒不孝…”
天色漸沉,少女悲慟的哭聲不絕于耳。(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