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門驕探

第50章 夜遇

類別︰ 作者︰青二十七 本章︰第50章 夜遇

    手中捏著陸听寒的信,青二十七無比悵惆地向窗外看去。

    風荷居外小船擺,好好俏立船頭,由遠而來,有點孤單的身影,溫柔又寂寥的抿嘴微笑。

    人間萬事,毫發常重泰山輕,你愛她,她卻愛著他,本是兒女古今情。

    還好,真還好,她們還有很多別的事做,不用全然陷在那愛而不得的情緒無法自拔。

    好好是來報解語軒最新消息的,短短半天多,大宋閨中繡品展已收了不少銀子起來。

    在大多數人看來,第一輪的前三名必然是韓楊史,隱不隱名並無太大的意義,所以關注是其余兩個名額的歸屬。

    這在第一天的投票中一片渾沌,叫人看不太分明。

    優劣的兩隊倒是很快地分了出來。

    汗青盟借以入局的周家小姐周金玲也在第一軍團中。

    憑心而論,周家小姐的繡藝不算太差,乃是傳統的花鳥《喜上枝頭》。

    不過很顯然的是,如果沒有強力的後盾,她前路堪憂,畢竟第二梯隊的幾件繡品質量都差不多,甚至有略勝于她的。

    至于要如何捧她,那就得看《武林快報》的本事了。

    娛賓歌湛露,廣樂奏鈞天。清尊浮綠醑,雅曲韻朱弦。

    開禧二年五月初五,臨安城里實在太過熱鬧,西子湖龍舟競渡,解語軒杯觥交錯。人們在談論著《新聞》,談論著北伐的同時,也全然未忘享樂。

    這靡爛的大宋啊,不知還能走到幾時。

    一絲輕蔑的笑容在暮成雪的臉上展露,她想了很久。突然回頭對青二十七說︰“小青,我要做壞事,做很壞的壞事了。你不要鄙視我,好不好?”

    青二十七不知道說什麼好。她知道暮成雪有野心,有非常手段,但在這一刻,暮成雪有點虛弱的表示,卻叫她感到心疼。

    暮成雪得寸進尺便靠過來,倚在青二十七身邊,緩緩說道︰“為什麼我這麼壞呢?”

    暮成雪肯定不是好人,然而青二十七也算不上多麼純粹的好人。

    有些事明知是己方理虧,她也會護短到底。

    不但如此,她還自私而虛偽,很多事她怕髒了自己的手污了自己的耳,就不去做不去听,可她也不會阻止別人去做,因為那對她有利。

    開禧二年五月初五晚上,青二十七給陸听寒回了一封很長很長的信,信末,她重新抄錄了一遍那首《水調歌頭》。

    “富貴非吾事,歸與白鷗盟”。

    暮成雪說得對,她的本性清淡而又有所不甘,在結果出來前,她不會甘心。

    青二十七沒有回給畢再遇任何消息。

    端午過後,空氣里漸漸帶上了夏日的悶熱之意。開禧二年五月初六午夜,一聲霹靂將烏黑的天空撕裂出一道亮縫,大雨酣暢淋灕地傾盆而下,好像要把天地間積怨已久的晦氣沖刷得干干淨淨。

    好像而已。

    臨安城郊的一處乞丐窩。天下最骯髒的地方。乞丐們來來去去,並不固定。

    他們躲在橋下,搭起破爛的棚子,冷時擠作一團,餓時你搶我奪,惡丐欺負弱者,病魔隨時降臨。

    有的人你還未意識到他曾經來過,就已經徹底消失。

    青二十七平時當然幾乎不會到這個地方。

    她喜歡的永遠是暖煦艷陽,她會做的最多是和暮成雪簡裝出行時,看見路邊乞丐可憐,就買點熱的給他們吃。

    世人的同情實是多余之物,根本改變不了別人的人生。

    此刻,血水混著雨水泥水,向她腳邊漫延過來。

    青二十七退了一步,又是一步。

    手中的氣死風燈在雨中昏黃地搖擺,似足鬼火。

    兩名衣衫襤褸的乞丐,一個躺在石頭堆里,一個半身在河水中,滿頭是血,一動不動。再遠,還有更多的黑乎乎的尸體。

    忽然腳下一絆。

    她吃了一驚,定楮看去,那是一個頭發花白、滿臉皺紋的老女乞丐。

    青二十七認得這老乞丐,她常年在解語軒所在的那條街行乞,有時候,青二十七也會往她那又髒又破的盆子里放點吃食,或是丟一個銅板。

    然而現在,老乞丐血染的身子在泥里掙扎,她用乞求的目光看著青二十七,口中喃喃︰“殺了我……殺了我……”

    青二十七……很想吐……

    這是夢!是龍氏慘事在她記憶中無窮無盡的輪回!

    她那悲慘無比的出道,她所有恐懼的由來,如附骨之疽,一生都擺脫不了。

    這是夢!不然大雨不會如風卷雲收,剎時停歇!

    否則她又怎麼會在這無人經過的街頭無目的地游走?

    她全然忘記自己是怎麼從那地獄般的所在走開。

    這是夢!

    可為什麼她一直都走不出來?她走不出來……

    這是夢!

    前方……前方為什麼也有一個游魂般的人?

    青二十七猛然從似夢非夢的如真如幻的境地中驚醒過來。

    這不是夢!剛才所見,也不是夢!

    青二十七渾身緊繃,看向前面走著的那個人。

    那個人棕色短褐,雙手握拳,一步一步,在她前方數丈,腳步沉重,旁若無人。仿佛每一步踏出,都用了十成十的力量。

    這是……肖留白?

    青二十七緊上幾步與他並肩,側目看他。

    他的雙唇隱在銀色面具下,下巴的弧線依然堅毅。

    然而他的目光從面具里透出來,是迷茫和苦痛。

    人是他殺的嗎?是的吧?——

    他既然鐵血殺人,又何必故做憐憫?

    或許是不喜歡青二十七探尋的注視,肖留白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很用勁,青二十七不由自主地隨他身側而行,不能再看見他的臉他的眼神。

    開始時有些不情願,漸漸地,她的心像是被放到一個未知的空間。

    她什麼都不用想,腦海里空白一片,她只是和他一起在空落落的暗夜街頭並肩而行。

    雨後空氣清冷,民房里偶爾傳來嬰兒夜啼的聲音、厚重的呼嚕聲、起夜時踫撞到桌椅的聲音;有婦人低嚀,男子的咒罵。

    只要不死,世間萬事,有何不好?有何不美?

    兩個蒙著面的人,從未有過一句交談,心底卻有了然的相惜。

    這是不是很美好的一件事?

    青二十七不知道肖留白怎麼想她。

    可對于她來說,在這個驚慌的夜里,因為有了他的陪伴,也或者是因為陪伴了他,她還能感覺到絲絲溫暖。

    這溫暖足于讓她撐到天明,令她有勇氣把手頭的事繼續下去。

    在黎明前最黑暗的結點,青二十七與肖留白走到街角。

    他欠一欠身,她會意萬福,兩人轉身各自前行,彼此都沒有回頭。

    開禧二年五月初七的《新聞》,有個小角落刊出了臨安城外十數乞丐斃命的消息。

    武林中沒有丐幫,這些無依無靠、舉目無親的人的死,看起來像是無聊殺手的一次游戲。

    當十天後的另一場莫名殺戮引起清鏡門和半袖門的注意時,這些乞丐之死才重新又再被抬上台面來分析。

    不過在開禧二年五月初七,雨後的又一個艷陽天,臨安的街頭巷尾被眾人熱烈地談論著的,依然是大宋閨中繡品拍賣會的風起雲涌。

    投票時間有五天,今天過半。

    漸漸地,有七幅作品從大批繡作中脫穎而出,並且與第二梯隊拉開了絕對的距離。

    顯然,最終進入第二輪拍賣的作品就將從這七幅作品中選出。

    按照規則,進入第二輪拍賣的只有五幅繡品,這代表必然有兩幅要被踢出第二輪。

    人們既然默認韓史楊三家的女子穩操勝券,那麼這七進五的游戲實際上是四進二。

    第一輪競賽的繡品都未具名,理論上說,除了內部人員之外,無人知曉這七幅作品的作者分別是誰。

    人們最多只能從得票數的多少、和韓史楊三家小姐之前的刺繡風格上,大概地猜一猜。

    但要將作品和作者一一準確對應,卻也沒人能打包票。

    故而從開禧二年五月初七開始,對《秀麗江山》、《五子戲蓮蓬》、《法相莊嚴》、《喜上枝頭》、《孤石》、《牡丹國色》、《灞橋煙柳》這七幅繡作到底是誰人所作的猜測,在坊間掀起了一輪又一輪的高潮。

    不,有一幅繡作不必猜。

    因為向來不定期、無規律發行的《武林快報》跟在《新聞》後面,發起了特殊時期的每日簡報,它無視大宋閨中繡品拍賣會的規則,透露了《喜上枝頭》的作者正是橫跨官場與武林的周金鈴。

    更可惡的是,《武林快報》還以《周氏之繡,武林之秀》為題,大肆為周金鈴拉票。

    同時,分析了她的幾位對手,包括半隱半現的韓楊史三人,以及身份不明的另三者。言語間不乏明褒暗貶,捧高踩低。

    《新聞》與之反向而行,再而三地強調大宋閨中繡品拍賣會的終極目的是助戰,而不是閨秀們的爭美斗艷。

    這在不少人看來是欲蓋彌彰,但是拍賣會的真正幕後推手韓太師府卻不這樣認為。

    在韓太師的眼中,《新聞》緊跟主流,為北伐搖旗吶喊,自然是不同于小道消息的正音大道。

    如果他以為《新聞》會像他養的狗一樣,只對他搖尾巴,那可就大錯特錯了。

    針對如何報道大宋閨中繡品拍賣會,青二十七準備了兩套方案。

    她事先就算準了《武林快報》的套路,就等著汗青盟用各種小道推波助瀾,《新聞》再來撥亂反正,踩他上位。

    如果《武林快報》不上勾,那麼《新聞》放出的小道消息,絕對比汗青盟更勁爆。

    一句話,無論對方如何挪騰,《新聞》都會借勢而上,大火一把!

    只不過《武林快報》按著青二十七計劃好的劇本走,終是讓暮成雪感到萬分遺憾。

    她把自己那美艷無端的臉架到青二十七肩膀上,嬌嗔道︰“這些好玩兒的小道消息都讓汗青盟捅出去了,怎有我們自己玩有趣。深恨之!深恨之!”

    青二十七木著臉︰“你不覺得讓他們跳更有越麼?我們越不動,他們就越跳腳,人們就越愛看這場戲,何樂而不為?”

    暮成雪扯青二十七的面紗玩兒,直到青二十七厭煩地拉開她的手,方才吐氣如蘭地續道︰

    “哼,反正你不用管《新聞》的行銷嘛,自然愛怎麼搞怎麼搞。你都不知道,好好那小妞私底下和我報怨,說《武林快報》賣得多好多好呢!”

    青二十七瞪了她一眼︰“你太夸張了……好好哪是這種人。選票印在《新聞》上,我們又獨家掌握票數消息,再加上時不時暗諷兩句對手。明明也沒有賣得比他們差多少。”

    暮成雪嘆道︰“可是敵方的確是很狡猾啊!”

    她說得不錯。

    《武林快報》一向是把自己的真實用心隱藏在洋洋灑灑的報道中,比如武林大會前對臨安三少的報道,以及武林大會後對史珂瑯的攻擊,無不是以公正公平的表面功夫,表達出強烈的褒貶之意。

    這次也不出其外。他們貌似公允地報道了所有對前七名繡品的猜測與分析,但卻在字里行間透出這樣的意思︰繡品的排名內定的,所謂的投票,無非是掩人耳目的假作公平罷了。

    《新聞》自然不會坐以待斃。

    開禧二年五月初七下午,解語軒突然閉門謝客、嚴陣以待。

    閉謝的是普通客人,嚴待的是貴賓中的貴賓。

    而無論來解語軒的是哪一路客人,都與青二十七關系不大。

    左右無事,她親下基層,到臨安的賭坊轉了一轉。

    全世界最著名的賭坊,應該是“銀鉤賭坊”了。

    不過“銀鉤賭坊”名頭太響,等閑人不敢借用;如今臨安城里最有名的賭坊,叫“黑皮賭坊”。

    這黑皮賭坊在兩年前異軍突起,掃蕩臨安全城,把城里的小賭場全都斬落馬下。

    人們都道“黑皮”者,即黑皮裹著黑心肝,里外皆黑也。

    青二十七原本也這麼認為,可當她知道這黑皮賭坊的大當家是誰時,不由狂笑得好半天都直不起腰來︰

    “原來‘黑皮賭坊’是因為你這身黑皮才得的名啊!”

    皮黑得如漆炭的尼杰尼同學跳了起來︰“八系醬噠!(不是這樣的。)”(m.101novel.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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