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嬰從公主府回來的時候,天色已經不早了。一進門,她看見妙裁坐在小花園里做繡品,而涼亭里,李御涵手里擦拭的寶劍,眼楮卻肆無忌憚地盯著背對著他的妙裁,可惜妙裁根本沒有注意。
姬嬰心想,雖說李御涵不務正業,但沒听說過他生性風流啊?他這樣盯著妙裁是什麼意思?妙裁算是五官端正的女孩子,但說到美嘛,似乎並不出眾。難道是因為妙裁沒有在他傷好得差不多的時候把他扔出去,他心存感激?李御涵啊李御涵,現在是端木凌風沒在,他要是在,小心你這雙眼楮!
姬嬰喊了妙裁一聲。妙裁將手里的繡品放下,拉著姬嬰的手,說︰“今天回來的還算早。飯菜馬上準備好,你且等一等吧。”
姬嬰拉著妙裁坐下,嗔怪道︰“你怎麼還在做這些繡品?也不怕傷眼楮。以後能不做就不要做了。咱們院子後面是新任撫諭使侯大人的府邸,听說他們家書香門第,門風極好,你可以有時間過去跟女眷們聊天看戲,哪怕出去賞景也行,免得憋出病來。”
妙裁說︰“你不用擔心我,我喜歡坐在院子里安安靜靜地做些小玩意。”
“那好吧,你喜歡就好。端木兄什麼時候回來?有消息了嗎?”
妙裁低聲說︰“端木已經回來了,現在在鏢局里。下午端木派兄弟送信,還被你這個撿來的哥哥當成了賊,打了一架。要不是我及時勸阻,兩個人就要對砍了。”
“啊?後來呢?端木送的什麼消息?”
妙裁嘆息一聲,說︰“端木說,他們一路跟蹤那批殺手,發現了他們的幾個藏身之所,其中就有藏龍賭坊。端木秘密潛了進去,但很快被他們發現,接連交了好幾次兵,沒辦法,只好退了回來,端木和幾個兄弟也受了傷。”
“受了傷?”
“你別擔心,都是輕傷。端木說,他們遇見的這幫人雖然人數多,但武藝參差不齊,是以能夠全身而退。不過,他怕有人循著蹤跡追過來,所以暫且在鏢局待一段時間,先不過來了。”
“好吧,只要他沒事就好。”
妙裁四下看了看,壓低聲音說︰“端木說,他們在跟蹤的時候,正巧撞見有幾個人開踫頭會,看打扮應該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他們說話的時候聲音很低,斷斷續續听不清楚,但是端木听見了‘布防圖’三個字,他想,被殺的大人們都是行伍出身,確實跟布防沾邊,十有八九是沒听錯,讓你向小懷王打听打听。”
“不用向他打听,問我啊!”李御涵在姬嬰和妙裁的頭領上大大咧咧地喊。
姬嬰和妙裁並不知道李御涵是什麼時候過來的,所以兩個人都嚇了一跳。姬嬰說︰“你是鬼嗎?干什麼鬼鬼祟祟的?”
“我鬼鬼祟祟?”李御涵指著自己的鼻尖,“你們兩個人在這里咬耳朵,還埋怨我?不過你們的聲音太大了,我那麼老遠都听見了。”
妙裁不喜歡跟男人打交道,尤其不喜歡這些富家公子,索性丟下姬嬰,去廚房了。而這一系列的動作,更讓李御涵誤會她是在躲避他。
“那好啊,”姬嬰說,“李二公子到底有何高見?”
李御涵看這個“妹夫”越看越開心,便知無不言︰“我雖沒有官職,但畢竟在伯威侯府長大,很多事還是知道的。你們說的“布防圖”,如果真的沒听錯的話,應該是大周軍事布防圖。”
“哦?說來听听。”
“我小的時候听我大哥說過,大周有一張軍事布防圖,是先帝留下來的,繪制的是當時大周境內所有的軍事布防情況。”
“這麼多年了,提它干什麼?”
“你有所不知,自從當今聖上登基以來,幾乎沒有對以前的軍事布防有任何改動。大約二十年前,聖上將這張圖分割成了四塊,分別交給一位大臣保管——至于是誰我可不知道,左不過是當時陛下的左膀右臂——然後以為從此可以高枕無憂。這麼多年,除了簡單的將帥調任,無論是地形基礎還是排兵布陣,都沒有改變。”
姬嬰吃驚地說︰“照你這麼說,這張布防圖豈不是驚世之寶?只要有了它,國家軍隊就可以盡入囊中了!”
“可以這麼說。”
“這麼隱秘的事,你大哥是怎麼知道的?”
李御涵答︰“這件事確實隱秘,知道的寥寥無幾,但我大哥十五歲的時候跟漢章侯家的安瑞辰一起,給太子作騎射侍從。有一天,他被陛下派去給太子傳話,不經意听見太子談論了這個東西,當時只是只字片語,回來之後四處調查,知道了個大概,頗覺後怕,每天戰戰兢兢的,後來我纏著他問,他便將這件事告訴了我。不久,大哥就離開了這個家,最開始還給我來幾封信,後來就什麼消息都沒有了。”
“也就是說,你大哥離家出走,其實也跟這個布防圖有關?”
李御涵落寞地回答︰“是。”
“原來是這樣。”姬嬰回過頭來再看自己的案子,“四塊圖紙,每個大臣一塊——最近正好發生了四起命案,且每位大臣都是德高望重的軍中耆老。怎麼會這麼巧?”
“那你打算怎麼辦?”
“我先去公主府一趟,跟小懷王商量一下,再做打算。這件事事關國運,我不敢自作主張。”姬嬰說著,抬腿就往外走。
李御涵忙叫住她︰“你要是想去,不如讓我送你。知道了這麼大的秘密,難保沒人盯著你。端木凌風雖然沒過來,可京城上下基本上都知道,他是你府上的管家。你自己去不安全。”
“你跟我去也不安全。你這樣的身子,折騰什麼?”
“我已經沒事了。”
“沒事了?”姬嬰玩味地笑道。
“嗯……還有點。”李御涵摸著胸口搪塞,“你要實在著急,不如夜深之後,我替你去一趟公主府。你放心,我會給你把事情說清楚。”
姬嬰想了一會,說︰“還是算了。這事也不急在一時。明天早晨,你替我去趟公主府,我去趟趙大人府上。”
“去那兒干什麼?你不是勘察過了嗎?”
“有一個事還沒弄明白。”
第二天一早,李御涵變換了裝束,偷偷去了公主府,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訴了江逸臣。這麼大的事,江逸臣也沒什麼主意,只說暫等姬嬰消息,從長計議。
姬嬰去了趙大人府上。迎接姬嬰的是名叫阿福的小哥。
阿福問︰“大人又來查案?”
姬嬰答︰“我想見你爺爺。”
“我爺爺?”阿福賠笑道,“他耳聾眼花的,能知道什麼?”
姬嬰請求說︰“請小哥行個方便,讓我見見老管家,我實在是有極重要的事問他。”
阿福思量了一下,讓開一條路,說︰“既如此,大人跟我來吧。”
趙府後院里,彌漫著淡淡的茶香。趙府的老管家坐在一把躺椅上,正在悠哉悠哉地泡茶。姬嬰走過去,作了個揖。
老管家看見姬嬰,似乎很高興,招呼她過去品茶。姬嬰告了謝,坐在了老管家身邊。阿福俯著身子退了出去。
姬嬰雙手接過老管家遞過來的茶杯,卻並沒有品嘗的意思。她將茶杯放在桌子上,問︰“這個時候,老人家還有閑情逸致,晚輩佩服。”
老管家笑盈盈地說︰“大人在說什麼?老朽耳聾,听不見。”
姬嬰神情極其嚴肅︰“老人家難道覺得,裝聾作啞就能保住趙府的安全?就能保住江山社稷?”
老管家不答。
姬嬰繼續說︰“趙大人臥室的牆壁上,其實有一個機關。這個機關後面藏著一個驚世之寶,它無關富貴,卻涉及國運,對不對?”
老人家渾濁的眼楮動了動,卻依然保持沉默。
“二十年前,陛下將大周軍事布防圖分成了四份,分別交給了趙大人、戚將軍、安侯爺和孟太尉。趙大人為求一家平安,沒有對任何人說過,連幾位公子都沒有提起過,但是老管家你,你知道這件事。對不對?”
老人抬起頭來,平靜地說︰“是。”
姬嬰目光一跳,穩了穩心神,說︰“原本趙大人想把圖紙一直藏下去,至少在有生之年好好保護它,誰知道那天夜里,殺手闖進屋里,打開了機關,找到了圖紙。大人回屋之後,驚覺有異,本想喊人,可他看到了殺手手里“含影司”的銘牌,明白了對方身份,不敢輕舉妄動。趙大人與殺手爭奪間,力不從心,失了圖紙,自責不已。最後用自己心愛的青龍偃月刀自裁謝罪。”
“你這小娃娃,果然聰明。”
“後來,您擔心殺手對趙府上下戒心未除,便請公子們帶著老夫人回了老家,自己留在京城靜觀其變。”
“是。”
“我上次來查案,臨走時您眼神復雜。我當時並沒有猜透,現在才明白,您雖然想讓我們為趙大人申冤報仇,但也擔心我等安危,所以只能三緘其口。所以,在下應該謝謝前輩好意。”
老管家擺手說︰“是你這孩子悟性好。老朽一生糊涂,沒法給主子分憂,幸好遇見了大人你。”
“我能看看趙府的機關嗎?”
“當然可以。”
老管家領著姬嬰來到趙大人臥室里,在花瓶後面的地板上用力一按,整面牆開始繞著中心軸傾斜,牆面與地面相接的地方,摩擦出了兩道很淺的弧線。牆壁轉動得很快,露出了里面藏著的狹小的暗閣。暗閣里放著一個供台,供台上什麼都沒有。
姬嬰的心又顫了顫。必須做些什麼,必須拆穿楚王的陰謀。她突然覺得,這個刑部侍郎的官帽,真的好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