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听到稚嫩的聲音後，先是被那古井嚇了一跳，轉而紛紛低下頭去看，不知道是誰家的小毛賊在說話，一個毛頭毛腦的小家伙從人縫中鑽了出來，原來是馬佔山的兒子馬洛。
小馬洛的左手依然抓著他的右手，手指搓著右手的那青色方孔銅錢胎記。
馬佔山一看是自己的兒子說話，用嚴厲的聲音，擺手說道︰回家去！
其實馬佔山不想讓自己的小兒子看到這慘烈的一幕，他深知這個道理，當年他偷偷看過張喜祿的尸體，給自己心理留下陰影，關于焦尸，他可沒少做噩夢。
馬洛沒走，而是指著那口古井說︰是它！
人們不知就里，還以為馬洛指的是他二娘李鳳芝呢，人們開始嘀咕了︰這孩子瘋了！
馬洛說︰下暴雨的時候，這口井就會噴出水柱，噴的很高很高，大概有電線桿子那麼高，小李叔叔說了，打雷會打高的地方。
人們明白了，這古井的確在暴雨的時候會發生井噴，這種現象大家都見過。
但是現在四周已經看不出來古井是否發生過井噴，因為昨晚雷電擊中這里的時候，順便將古井噴出來的水都給高溫蒸發了。
不過，焦尸四周的草木，也都化為灰燼了，這就說明，馬洛說的是對的，古井噴發高水柱，雷電擊中水柱，而馬萬年正好經過古井……
然而，人們都不知道，罪魁禍首應該是那塊石碑，昨晚馬萬年跑到古井時，古井早已經發生過一次井噴，巨大水柱，將一塊石碑給從古井內沖了出來，然後落在了地上。
如果不是這塊石碑，馬萬年絕不會撞在石頭上暈過去，如果他沒有暈過去，就不會等到閃電來臨，與古井再次噴發的水柱而相遇。
從某種意義上說，這就像一場天然的謀殺，謀殺的過程被安排的天衣無縫。
小李說︰馬隊因公殉職，為了保護變壓器，為了保護國家財產而壯烈犧牲，我會匯報所里給他追加榮譽的。
馬佔山點點頭，馬萬年死了，丟下三十來歲的李鳳芝，唉，太爺馬大元說的對，馬家這一脈在棺材山，是福也是禍！
圍在周圍的人都沉默了，馬家鎮發生這樣的事，誰都不願意看到，張喜祿的事兒已經過去了，現在又出了一個馬萬年，馬家鎮瞬間又被喪氣所籠罩。
這時李鳳芝已經哭昏過去好幾次，她哭喪著趴在地上︰老天爺啊，你可讓我怎麼活……你讓我一個人怎麼活？我也死了算了……
李鳳芝哭著起身就要往古井里面跳，幸虧小李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了她。
馬佔山說︰把嫂子先扶回去。
幾個人來幫忙攙扶李鳳芝，李鳳芝掙扎著，被幾個人抬著弄回馬家鎮。
馬佔山和幾兄弟商議怎麼處理後事，一般來說，老人去世才大辦幾天，馬萬年年紀輕輕，不能像老人去世那樣操辦，干脆裝進棺材放在馬家祠堂停尸三天，然後下葬在馬家墓地，也就算交代了。
圍著的人逐漸都散去了，只有幾個膽大的還站在古井旁，馬佔山說︰大家都散去吧，有需要大家幫忙的，我會去通知的。
人們這才都散了去，馬佔山蹲在地上，從兜里摸出煙盒，給幾兄弟遞了煙，馬洛剛才跑回家，現在又跑到古井邊。
馬佔山說︰你又來作什麼？回家去。
馬洛將一塊布扔在地上說︰回家跟我娘要塊布，給他蓋著。
馬家幾兄弟這才意識到，尸體的確得蓋著點兒了，那焦黑焦黑的尸體，讓人看著兩腿都打顫。
馬洛坐在古井旁的一塊石頭上，他手里握著幾塊小石子兒，看著大人們圍在一起抽煙，他將手里的小石子捏出來，扔到古井的水面上，噗通……噗通……
小石子在水面上激起了漣漪，馬洛連投三顆小石子的時候，古井的水面忽然泛起一陣水泡，然後咕嘟咕嘟一聲響，這種情形馬洛見過了，他經常坐在古井旁邊往里面扔石頭子兒，有時候有這種現象，有時候有沒有。
話說這口古井，馬大元來的時候，井口呈方形，井口邊長九十九厘米，四塊長方形青石條首尾相對，後來馬大元深夜從棺材山腳下拉了不少青石，然後將方口給圍起來，呈方孔圓形銅錢狀。
馬洛看著井水，仍完了手中的小石子兒，水面上翻起了一陣水花，馬家幾兄弟都蹲在一邊抽煙商量馬萬年的後事，並未注意到古井的異樣。
那冒起的水泡，時而在古井中央，時而又貼著井口移動，非常不穩定。
馬洛感到好奇，他伸出右手，將手慢慢伸向古井，當他的右手伸入水中的時候，奇怪的事情發生了，那水就像是懼怕他的右手一樣，水面竟然開始下降了，馬洛繼續往下伸手，那水面就繼續跟著下降，總之，那井水就是不讓他的右手沾到水面。
馬洛伸長胳膊，使勁往井里面探，他已經忘記自己的身體長度和重量，如果他一直繼續往下伸胳膊，他會栽進去的，可是馬洛腦海里現在只有古井里的水，他一定要探著那水面。
他的半個身子已經鑽進古井內，左手使勁摳著石頭的縫隙。
馬佔山講完話，把煙頭扔在地上，回頭一看，差點兒嚇個半死，馬洛只有兩條腿在外面，上半身已經看不見了。
但是馬佔山沒敢大喊出聲，他怕驚到孩子讓孩子失手，只見他一個大躍步，已經來到井邊，抓住馬洛的腳腕，一把給拖了上來。
你會被溺死的！馬佔山一臉怒氣的罵道，他差點兒就抬手給馬洛一個耳光。
爹，古井里的水下去了！馬洛非但沒有害怕，反而非常冷靜的指著古井說。
馬佔山用余光看了一眼古井，那古井的水，依然與井口平齊。
你若是想鳧水，可以到小河里去，這井深著呢，掉下去沒人能撈得上來。馬佔山氣呼呼的說，他正因為馬萬年的死而感到心煩意亂，馬萬年是他的堂兄弟，能當供電所的隊長，也算馬家的一大出息了，可萬萬沒想到他是個短命鬼。
馬洛看了一看古井，的確，那水面和井邊平齊，他摸摸自己的腦袋，不明白這是為什麼，馬佔山推了他一把說︰回家去，讓你娘準備一鍋飯，一會兒我和你的叔伯們回去吃，你去供銷社打二斤白酒回去。
馬佔山從兜里掏出一塊錢，塞給馬洛，一塊錢二斤白酒，正好的錢，沒有跑腿費，馬洛拿著錢跑回家找到兩個空瓶子，然後跑到供銷社去打酒。
供銷社的王主任正站在櫃台前和兩個售貨員說話，他說︰馬家不行，祖上沒有那根墳頭草，所以馬家的後代當不了官，這官可不是誰想當就當的，那得有洪福，洪福知道嗎？沒有這個，壓不住的。
一個女售貨員說︰我早上沒敢去井邊，我怕看了睡不著覺，光是听你們說，我都嚇的不敢去庫房。
另一個女售貨員說︰馬萬年不死我都不敢去，看庫房的老張，就跟個鬼似的，不往門口的光亮處坐，成天就躲在庫房里面的陰暗處。
是啊是啊，上次我去庫房拿東西，我以為老張不在，我就自己進去找東西，剛走到里面的一個角落里，身後的一堆雜物里面呼啦一聲，我的媽，差點兒嚇死我，你猜怎麼著，那老張的臉不知道用什麼玩意兒抹的黑乎乎的，鑽在雜物里。女售貨員說。
王主任咧嘴笑道︰你們呀，要不說你們女人頭發長見識短，老張在庫房整理貨，不往里鑽往哪兒鑽呢？難道鑽這櫃台底下嗎？
兩售貨員不說話了，王主任頓了頓又說︰唉，昨晚還跟馬萬年喝酒，今天他就死了，你說這人，說死就死，怎麼也不提前說一聲，好歹也告個別！
售貨員被他逗樂了，說︰王主任你更嚇人，哪有人知道自己要死呢。
王主任換沒來得及說話，馬洛已經走進供銷社，朝售貨員喊道︰打酒！
售貨員一看是馬佔山的兒子馬洛，手上拎著兩個玻璃瓶子，她說︰打兩瓶？
馬洛點點頭，他看見王主任的頭發和馬萬年的頭發一樣，都梳的油光錚亮，他暗想︰也許被雷擊，和這頭發有一定的關系。
售貨員把漏斗插在瓶口，抓住地上的大白塑料桶蓋子，使勁擰了三圈才擰開，然後用酒提子舀酒往瓶子里面灌。
王主任說︰打滿些，馬隊長因公殉職，我們也盡一點微薄之力。
馬洛一言不發，緊緊的盯著售貨員手里的瓶子。
酒打好以後，馬洛一溜煙跑回家，這時馬佔山幾兄弟將馬萬年的尸體弄到門板上向山上的馬家祠堂抬去，馬洛放下酒瓶又跑到古井旁，看見大人們上了山，自己也跟著跑向祠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