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列開往桂西的特快列車硬臥車廂上,陳明軒坐在走道的座椅上看著不斷後退的群山,莫東生已經明白,現在已經進入桂西地界。
清晨的陽光,灑落在中華大地,將群山照射的生機勃勃——這里是南方,完全沒有北方春末料峭的那種景象,反而已經有二十來度的氣溫,一切都是那麼怡人,那麼令人舒服。
但陳明軒並沒有很舒服,他這一次回家,是真的離開魔都,離開那個生活了十年的遠東第一大城市!
離開那個大學四年,還工作了六年的快節奏現代化城市!
“我回家了。”
這是陳明軒上車前寫在微信朋友圈的最新信息,沒有任何的配圖以及表情點綴,就這麼簡簡單單的四個字以及一個句號,顯得平淡而單薄。
陳明軒打開微信朋友圈,一晚上的時間,很多朋友都更新了朋友圈,他發現自己的信息有了回復信息,點進去一看,有六七個點贊,還有兩個留言的。
【喲,小明回家啦?回去干嘛?】這是大學室友老大汪濤在上面的留言,他家是燕京附近城市,早在五年前已經回到燕京工作,為的就是方便回家和照顧家里。
【咦,表哥休假了嗎?】這是表妹衛小七。
陳明軒平時聊得起來的朋友很少,加上自己平時比較宅,微信里邊平日里也很少有聊天的。
他默默將朋友圈的這條狀態信息刪除,然後打開聊天界面,往大學室友群里邊艾特一下汪濤,然後發送信息。
【回家了,逃離魔都。】
汪濤︰【啥情況?想回家發展了?不是我說你,你確實應該回去,回粵東找份工作,離家也近點。】
【嗯。不過,這次是回家,在老家,不出去了。】
汪濤發了一個奸笑的表情︰【種田?】
【嗯。】
【信你才怪。回去找個老婆,找份工作,或者你這幾年也有一些積蓄,在老家開個小店鋪應該沒有問題。】
【開店的事情,考慮考慮吧,想先休息一段時間。】
【得,隨你。不說了,我下地鐵了。】
【好,有空去燕京看嫂子和小佷女。】
【ok。】
其他的幾個室友沒有出來,沒見動靜,陳明軒點開和表妹衛小七的聊天界面。
【嗯,休假了,長長的休假,長得不可思議,長得嚇你一跳。】
【有多長?】
【你猜猜。】
【不猜。】
【永久。】
【你辭職啦?你回老家啦?以後我去魔都玩,我住哪兒啊!!!】表妹衛小七補發了n個抓狂的表情。
陳明軒笑了笑︰【合著你表哥在魔都租著高價房子,就是為了讓你來魔都玩的時候有個免費的住處?拜托,你就來過一次魔都好哇啦!】
【來過了才發現魔都的繁華,才發現魔都好玩,我本來打算再去的。你看,都沒有住的地方了,又去不成了,哭哭……】
陳明軒苦笑著回幾個尷尬的表情,然後又和表妹衛小七聊了十來分鐘。
中午時分,列車終于進入龍城火車站。
妹妹陳明麗已經在站外等候,見到陳明軒出站,笑道︰“哥,車子在那邊。”
“嗯。”
車子是一輛女裝摩托,前面放腳的地方,可以放下陳明軒的行李箱。
龍城火車站離市中心有五公里,離陳家更是有二十公里。這個火車站是六年前開通的,因為是個小站,也定址比較偏遠,所以周邊的配套設施以及商店都比較稀少,甚至還有不少棚式小店。
車子開出站,妹妹問道︰“哥,你不準備去魔都了?”
“嗯,以後就在家里,不出去工作了。”
“想好做什麼了嗎?”
“還沒有——一會到了鎮上,進去買點菜,今晚讓二妹、三妹她們也過來一起吃飯唄。”
“哪里有空?二妹在工作,不好請假;三妹自己帶著兩個孩子,來一次都麻煩。你不是在家嗎,以後有的是時間一起吃飯。”
“那行吧。阿叔今晚夜班?”
“好像是的。”
“那買點菜,早點做了,讓阿叔吃了再去。”
“也行吧。”
阿叔,是陳明軒的父親陳釗,因為從小讓道士算過,說是不能讓兒女叫“爸爸”,所以才叫的“阿叔”。相對的,也不能叫母親莫蘭為“媽媽”,而是叫“阿嬸”。
所以,這麼多年來,都是這麼叫過來了,所以即便現在的人不迷信了,但如果改口,反而矯情了。
到鎮上買了肉和幾個蔬菜,沿著二級公路繼續走了三公里,下了路岔,過了陳家橋,又騎了幾分鐘的水泥道,才到了陳家莊。
在清朝,陳家在陳家村還是一個凝聚力很大的家族,但是時代變遷,商業昌盛,年輕人都不在家務農,大多出去打工,一年到頭也見不到幾次,老人們都是留守,家族也漸漸散亂開來,族長這個擁有族群最高權力的人,也逐漸變成一個被遺忘的稱謂。
現在是三月底,整個陳家莊雖然有百十戶人,但這時都有些冷清。
“阿嬸不在家?”
陳明軒看著自家兩層小樓底下靜坐著的老人,那是阿婆,一個風燭殘年的老人,陳明軒還記得小學時候阿婆偏愛他,只在他的碗里加了雞蛋,妹妹們是沒有的。
“在田里呢,準備要拋秧了,她在秧田里。”
“哦,阿弟不回家?”
從高中開始,陳明軒已經十幾年沒有參與農事,對農事已經是一竅不通,有的,只是兒時的記憶。他還記得,那時候,龍城還沒有進入拋秧時代,在插秧時節,都是全家大小出動,老小負責在秧田里拔秧苗,父親母親還有未出嫁的姑姑負責插秧。每年春種,都忙得令人崩潰,也是少年時的噩夢。
後來有了拋秧,秧苗都在秧盤里,把秧盤挑到熟田里,拿起秧盤放在左手臂彎,右手從秧盤里拔出秧苗往秧田里邊扔,一塊田很快就能種完。
電視里邊播放的那種,端著秧盤,拔下一抓,然後用力撒出去,那都是為了拍攝和宣傳需要。實際上,秧苗在秧盤里長大,一小杯的泥土很少有安分的不溢出,那些秧苗的根,也會胡亂長出來,和別的秧苗交纏。所以,如果不是一顆顆拔下來丟出去,一大把的撒,那肯定還是落在熟田里不分開,結果還是一大把!
“他才剛出去,不回來了,他也懶,不想拋秧。”
“好吧。”
阿叔可能在二樓睡覺,因為他上的是夜班,現在正在休息時間。
“阿公估計又去鎮上了,他天天去都不膩的。”
陳明軒微微一笑,自己的爺爺確實是,老喜歡道鎮上去逛街,也不買什麼,就純粹是去逛街,湊熱鬧。不過,也正因為如此,去年摔斷了腿,今年居然也不用拐杖了。換做別的八十高齡的老人,早就坐輪椅了。
阿婆看見看見自己的兩個孫回來,當認出是陳明軒時,馬上站起來,就要過來拉他的手。
“阿婆。”陳明軒伸出手,任由阿婆拉著他的手。
“你又回來啦?”
“嗯,回來啦。”
“談了沒有?”阿婆滿是老人斑的臉上,雖然干瘦,但是還有些肉,渾濁的眼楮里滿是詢問和期盼。
“還沒有,人家不願意。”
陳明軒心中一痛,阿婆是最疼愛他的,但是三個妹妹都已經嫁人,也都有了孩子,自己作為老大,現在還是單身。
所以,陳明軒的單身,一直都是阿婆牽掛的事情。
和母親視頻聊天時,母親就說過,阿婆出去的時候,逢人就問,有沒有介紹一個姑娘給我家明軒……
每次回家,阿婆總是不厭其煩地詢問,談了沒有,什麼時候帶回家之類的問題。
“阿婆,我把行李帶上去。”陳明軒道,“坐火車,我身上髒。”
“哪家的呀?”
“沒談,人家不願意。”
“什麼時候帶回家咯。”阿婆耳朵有點背。
“沒談咯,人家看不上你家孫子。”
“怎麼看不上,有工作,大魔都,有工作,長得也周正……”
“人家嫌遠咧。”
好不容易掙脫阿婆的手,將行李搬上樓,才能深深呼了一口氣。
陳明軒不想欺騙阿婆,因為這個欺騙就算是善意的,後面沒有一個姑娘回來登記,那遲早得穿幫。
妹妹家是做門窗安裝生意的,還有事情要忙,所以,今天只是來接哥哥的,所以把陳明軒送到了家,自己進廚房喝了碗粥,馬上就騎車走了。
看著自己房間,連被鋪都沒有,只有光禿禿的床墊,和積灰的電腦桌,陳明軒不得不自己自己打掃收拾。
席子和被子肯定是在樓頂曬著,因為前天就跟母親說自己要回來。也因為自己一年到頭都不在家,平時就妹妹的孩子周末過來佔用他的房間,所以整個房間除了床,就只剩下一個電腦桌了。
還好,都比較簡單,不多時就搞定。
陳明軒站在窗前,看著外面成垌的熟田,上千畝的熟田上,有數輛農機在不斷地把水田做熟,還有很多農婦或者農夫在打理著,做最後的拋秧準備。
陳明軒家視野很是開闊,門前一條道路,隔著河涌就是一大片的農田,再出去就是義昌江。農田中間,有一個長而高大的田埂,鋪上了水泥道,從水泥道到江邊,過了陳家橋,就是龍城二級公路,往東幾十公里就道了粵東邊境,往西三公里是鎮上,再往西十二公里是市區,再往西五公里是龍城火車站。
剛才,妹妹就是從龍城火車站一路向東,過了陳家橋回到家,在高田埂水泥道上的時候,他就看到了農家在整理水田,準備春種,只不過因為早已不接觸農事,沒有注意。
他鷹隼一般的眼楮盯著記憶中的那塊秧田,果然發現有一個農婦模樣的人在工作,應該就是母親了。
他听了听父親房間,果然听到一陣微弱的鼾聲,父親在睡覺。
從行李箱內拿了換洗的衣服,仔細洗刷了一番,換了衣服,下樓後發現阿婆就在廳內靜靜坐著,身影有些孤獨。
他走進廚房,找了一只一次性紙杯,右手食指指間處突然出現一線水流,一股淡淡的清甜注入紙杯內。
“阿婆,你喝杯水。”陳明軒坐到阿婆旁邊。
阿婆轉過頭,望了望紙杯︰“我不喝水,我喝粥……不餓。”
“喝水吧,這水好喝。”陳明軒示意阿婆自己端著。
“我喝粥。”阿婆口里說著喝粥,但還是接過水杯。
“咦,好喝。”
“是吧,好喝。你都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