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仿佛還不解氣, 他又狠狠拍了一下子桌子,震得自己手都疼。
最後拂袖而去,會也不想開下去。
滿屋子的隊干部可懵逼了,是啊!怎麼忘了這一茬啊!
剛說高工分值了,可沒有相應的收入啊, 要是公社讓拿出這部分收入來,哪里來?
沒交夠公糧的,工分值還這麼高, 這不是等著被人家說把公糧給偷摸賣了錢嗎?
可他們沒啊!
冤枉啊!
剛才一個個興高采烈覺得壓過了第一生產隊工分值的隊干部們這一下子又慌了神, 紛紛跟相玉亭請罪。
“相書記, 俺們……俺們真的沒有, 沒有倒賣糧食啊!”
“相書記,一定要明查啊!”
相玉亭道︰“你們還是好好想想吧。”
相玉亭不是那些坐在雲端的干部,什麼都不懂只會看報告和文件,他是從泥土里出來的, 世代都是種地的,最了解農村的行情。
去年糧食放衛星導致今年公糧翻倍地交,現在又放工分值的衛星, 那來年還不定得如何呢。
這些人,真是記吃不記打!欠教訓!
可他偏生還不能直接說出來,不能留人把柄,免得又有什麼這個運動那個運動, 再把他打成右。
在相玉亭和柳紅旗沉默的壓力下, 那些大隊干部們又紛紛改口說自己隊算錯了得好好計算一下。
兩日後再次匯報的時候, 周誠志沒去,不過听說那些說自己三塊四塊工分值的生產隊,實際上只有五六分錢!!!
“我日他個猴兒!這些混賬東西是哪里來的膽子翻這麼多倍!”
這件事的後續周誠志就不知道,反正他也不關心,周明愈和莫茹卻從來拉貨送貨的陳剛嘴里听到一些余音。
公社也沒有批評那些造假的大隊,而是讓他們有糧食先交公購糧,用公糧說話,那些大隊交不出來也只得默默地拿出真正的工分值來。
真相自然是觸目驚心。
一個壯勞力干一點居然只有五六分錢!!!
不餓死才怪呢。
可就算這樣,相玉亭也不能嚴厲批評他們,畢竟現在是人有多大膽地有多大產的時候,如果他批評冒進,那就是有右的嫌疑。
頂多就是鼓勵他們實事求是,來年爭取大豐收。
轉眼進入了冬天。
今年是個暖冬,依然干旱少雪,可就算暖冬,冬天就是冬天,也是萬物肅殺,落葉飄零,白草枯折,並沒有什麼綠色的。
很多村里井都干了,吃水困難,都去河溝底下挖井,挖出泉眼來吃水。
先鋒大隊還好,村里有兩口水井,生活用水去西河挑。
看著那半平塘清澈的泉水,先鋒大隊的男女老少都覺得份外幸福,有一種老天眷顧的感覺。
幸福是什麼?
外村吃水都困難,要跑出好幾里地去淘井挖泉眼挑水吃,而他們大隊不但吃喝不愁,還能拉水去澆地。
這就是幸福!
外村現在都是三分之一的莊稼桿兒粉面子加上三分之一的粗糧再加上三分之一的各種菜干、纓子捏窩窩頭吃,吃得一個個便秘漲肚,而他們還能吃粗糧吃七分飽。
這就是幸福!
所以哪怕先鋒大隊的幾個食堂也改成每天黏粥為主,每頓吃個六七分飽,社員們也沒有太大的意見。
原本還有幾戶人家不樂意,覺得現在跟著二隊干活,怎麼能不給吃飽?
可是全縣第一的生產隊呢!
結果被人懟了幾次,再經歷幾次瀕臨餓死的親戚們來借剩飯的經歷,也沒有人再抱怨什麼沒吃飽,畢竟比起以前張根發管飯的時候簡直好太多啊。
那時候一天管飽到一天一斤,一斤再改成十六兩的十兩,然後改成半斤,差點沒餓死人。
現在農閑吃稀的也沒什麼不對的。
冬天外面大隊的糧食越來越少,很多食堂開不下去,只能把為數不多的糧食分給社員自己回家做。可他們沒有鐵鍋,只有瓦罐或者瓦盆,弄熟都不容易,只能喝涼水吞下肚,最後發病。
還有大隊餓死也不肯解散食堂,不肯給社員分糧食,讓人把玉米秸、玉米芯、豆莢以及樹皮等磨在一起,加一點粗糧,然後做成飯給社員們吃。
就這樣都吃不飽,有些社員就想辦法去弄點吃的,躲在家里弄弄熟,但是大隊依然不許社員冒煙,抓到就打碎甚至挨斗。
其實前兩個月還能湊合,一天吃幾口東西,躺著不動避免消耗熱量,怎麼也能挺一些日子。
秋天再怎麼不豐收,畢竟地里有糧食、野菜、野草、刨一點就能糊口,這樣就能支撐著熬過倆月。
冬末春初才是最難熬的時候。
秋天收的糧食都吃光,夏天的還沒接上,而這時候地里的野菜都沒冒頭,根本沒有能夠糊口的東西,所以被餓死的多半都是在臘月和春天的時候。
救濟糧沒下來,很多人都堅持不住,在這種情況下,有人得了浮腫病,孩子和病人先扛不住,而後就是男人。
俗話說,“男人三天,女人七天,老太太能頂半個月”,因為男人循環系統旺盛,需要的能量多,一旦沒有吃的,斷糧三天就能餓死。
而老太太卻可以頂半個月。
……
丁家村的向陽大隊,不算是全縣拔尖的大隊,但是也不是拖後腿的,不上不下一直處于中游。
去年糧食放衛星的時候,他們沒搶虛名,但是收成也不太好,秋天大煉鋼鐵也浪費了不少糧食和棉花。
今年也攤上干旱,好在他們大隊有一條河通往,在河水干涸以前也能引水灌溉,到底也沒絕產。
只是公購糧任務翻了倍,他們勉強上繳任務,卻沒有留足預定的口糧。搜糧隊到達他們村的時候,非說藏匿了一萬斤糧食,逼著他們交上。
後來還是莫家溝出事,崔發忠他們撤離,丁家村才逃過一劫。
可就這樣,他們自己的口糧也不夠吃的。
冬天農閑他們就改成全員喝稀,男勞力兩勺子,女勞力一勺子,孩子半勺子,要是勞力少工分抵當初食堂入伙的時候糧食少的,那現在孩子是沒飯吃的!
而且那稀飯當然不能和先鋒大隊的稀飯比,是真的稀飯,稀湯寡水可以照影子梳頭的那種。
從冬至月開始,也把豆莢、玉米芯、玉米秸、地瓜蔓這些都碾碎摻在秫秫面、地瓜面里一起吃。
這樣吃到臘月,他們大隊也幾乎要揭不開鍋,如果不是有紅薯,只怕臘月也堅持不到。
從一開始的摻五分之一,到三分之一,到一半……到三分之二,再下去難道要全部都吃草?
人的肚子不是牲口,全吃草也扛不住啊。
可救濟糧還是沒有任何影子。
向陽大隊的干部們,還不像賈存放那些人那麼極端,對于社員們偷摸冒煙弄點吃的,他們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
又有幾個人有賈存放那樣的心腸說出“咱們最不缺的就是人,死一個拖出去,死兩個拉出去,哪里死哪里埋”這樣的話
所以對于有社員從大隊場里拖玉米秸回去把根磨碎填肚子的行徑,他們選擇假裝沒看見。
現在有些孩子已經餓得開始摳牆皮吃!
……
丁老漢兒有兩個兒子兩個閨女,全都成家。
大女兒嫁得遠,輕易不回娘家,一般也就是過年回家一次。
二女兒丁蘭英嫁給了七八里外的周家村,農閑的時候也會回來看看,帶點東西回來。
不過今年回來的次數很少,丁老漢兒估計是抗旱加秋收太忙,又猜測是不是因為今年也歉收,一到冬天就缺衣少食,全都吃不飽,二閨女也沒有那個力氣和心思回娘家。
可他老婆子和兒子媳婦們不這樣想,都覺得是不是丁蘭英故意不回來的。
他們都嘀咕著丁蘭英不回來,他們應該去看看,只是丁老漢兒一直不肯松口。
這時候餓得一個個有氣無力的,吃一口東西都要躺大半天,盡可能得不活動,避免餓得慌,自然也就沒有力氣出門串親戚。
可如果躺著不動也餓的受不了的時候,人就會想有人來送口吃的或者去親戚家要口吃的。
老兩口覺得自己一把年紀,真要是餓死也沒啥,可看著倆壯年的兒子還有三個孫子倆孫女也而得哇哇亂叫、皮包骨頭的可憐樣子,那心就跟刀割一樣。
這樣小的娃娃哪里受得住餓啊,平日里吃那些東西大人還能頂一下,孩子那嬌嫩的肚腸怎麼頂得住一個個便秘脹得小肚子鼓鼓的,跟要撐破似的,拉不出來脹得嚎啕大哭,還得大人幫忙給摳出來。
一個個的小石頭蛋似的。
大壯二壯是大兒子的,三壯是二兒子的。
三個孩子都餓的跟爺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