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誠志現在忙著動員全大隊澆地呢, 好些日子不下雨, 他心里一直憋著股子火兒,哪里有心思管別的閑事兒,現在除非天塌下來, 其他的根本不能引起他的注意。
這一次全大隊澆地,已經不像上一次那麼輕松,現在全大隊一起種地,可不是春天只有二隊那幾十畝,加起來足有五百畝!
現在先鋒大隊的河溝還沒有惠及所有田地,有些距離水源還是很遠的, 要澆地,真的需要很大的勇氣。哪怕莫茹把那些鐵鍋都扔了,空出位置來多放水缸, 可地離著水源太遠來回一趟也麻煩。
可要是不趕緊澆地下種,再過陣子節氣晚了就種不上。
周誠志等人都不敢去想, 萬一一直不下雨怎麼辦?
如果挑水種上玉米,就算出了苗也會干死, 還有春天種的棉花、秫秫、玉米和地瓜, 如果一直不下雨,只怕也得澆地, 不澆怕是也要干死。
可如果不種, 就沒有收成的機會, 這麼多地不種秋糧不夠, 那冬天和來年吃什麼?
所以根本沒有第二條路可以走, 必須澆地!而且要全村出動!
這時候有的大隊又選擇放棄,他們覺得澆下去一直不下雨發了芽也干死,浪費種子不如不種呢。
再說了,要是澆地的話,那春天種下去的現在已經干得夠嗆,不澆地過些日子也干死,要澆就得一起澆地,總不能不管早種下去的吧?可要是都管的話,那麼多地,怎麼管得過來啊?
可是要愁死個人!
所以,他們不澆地,整天起來就看看天,然後愁眉苦臉唉聲嘆氣,咒罵賊老天還不下雨這是要干死老百姓啊。
甚至還有人笑話那些澆地的,說什麼“看吧,今年八龍治水,大旱!澆地也沒用,河里這點水兒不當事兒,一天比一天少,到最後河底下都干得裂紋呢!”
“澆到一半河里水干了,天也不下雨,莊稼也干死,上不上算?”
“白忙活!”
反正有返銷糧、救濟糧!新政/府不可能看著他們餓死!
周誠志向來不管別人怎麼樣,他只要和幾個老頭子商量好認定的事兒,那就一定要干。
他覺得,老百姓要吃飯就得干,不干不吃飯,自古以來就是這個道理,哪怕跑步進入共產主義,也不可能躺在炕上睡大覺還有人給你飯吃!
除非天上掉大餑餑!
祖祖輩輩這麼多輩子,也沒見一個天上掉大餑餑的,所以,必須要澆地!
他動員全大隊男女老少澆地,喊道︰“毛/主席老人家都說‘與天斗與地斗,其樂無窮!’都給我好好干,別給毛/主席丟人!都給我打起精神來,不種地沒有糧食吃,不想餓死就給我好好地澆地!”
這麼一動員,全大隊男女老少齊上陣,所有干部、家屬都不例外,一個也別想搞特殊。
甚至陳愛月這個整天跑宣傳的也給叫回來,讓她少宣傳兩天不耽誤事,先抗旱要緊。
讓人意外的是闞燕兒居然又來給三姨家幫忙,因為三姨身體不好,家里又沒有閨女守著,她和李桂蘭不放心!
現在種地任務重,所以白天晚上都要忙碌。
周誠仁等老頭子扶犁鏵,趕著牲口在前面犁地,有力氣的男女就去挑水、拉水,弱一些的勞力帶著老人孩子在地里順著水溝澆地。
一開始還直接整個犁溝都澆水,可這地干得犁溝六寸深還都是干土,一瓢水下去立刻就滲下去,這樣忙活大半天也沒澆多少地。
晌午的時候三隊四隊那些人就開始垂頭喪氣,出現消極怠工現象。
“這麼澆下去,什麼時候是個頭啊?”
“累死個人了!”
“別的大隊好像都不澆地呢。”
二隊和一隊的就開始反駁他們,“不澆地吃什麼?”
“救濟糧啊?”
周誠志听見了破口大罵︰“扯幾把蛋,一個兩個大隊受災吃救濟糧,全縣受災誰給你救濟糧?咱們是產糧大省,糧食交不上去,擱啥救濟你?救濟糧不就是咱們種地交的公糧?都不交,哪里來的救濟?”
那些散布負能量的社員被他給罵得抬不起頭來。
不是他們偷懶,實在是挑水太累!
日頭火辣辣地仿佛要把人的皮揭掉,去老遠的河里挑水,上百斤壓在肩頭上,一個來回還強撐,時間一長就渾身發顫如同挑著兩座大山似的邁不動步子。
下午周誠志吸取了周誠仁等人的意見,不再用牲口犁溝,直接用大钁頭刨坑,一個坑澆半瓢水,要是半瓢水不夠就一瓢!
周明愈就給周誠志建議,“叔,太遠的就別去河里挑水,還是讓牲口不停地輪換拉水吧。”
兩個大水罐拉回來,趕緊把水都放到水桶里,然後再去拉,等拉回來以後,水桶里的水也澆完。
這樣的話就是牲口受累,輪班不停,人可以輕快一些。
周誠志從善如流,按照周明愈建議來的,這樣之後,社員們的情緒又好了很多。
還有人問周明愈︰“上一次勞模澆地不是可厲害嗎?這一次怎麼變慢了呢?”
周培基道︰“你急什麼,這不是還沒黑天嗎?”
他們隊的傳統就是,晚上干活兒快!
周明愈︰大白天澆地,這麼多人看著,俺媳婦兒也不好發揮啊。
好不容易等到晚上,社員們累得也沒有力氣去認領地塊澆地,很多人回家吃了飯到頭呼呼大睡。
不過水桶是不能閑著的,所以周明愈就帶著莫茹、周誠廉、周培基和倆哥哥繼續拉水澆地。
莫茹已經把空間里的東西都倒騰出去,麥子這些都裝在家里的大缸里,直接用空間裝水然後去澆地。
她兩個集裝箱的容量自然比那四個柴油桶的容量大,雖然水源距離有些遠來回不方便,可她一次把空間灌滿水之後,回來就可以澆很多地。
有她的幫助,晚上澆地自然是白天的好幾倍!
第二天一早,社員們來上工就發現了,紛紛嚷著︰“隊長帶人晚上來澆地啦?”
“真是拼命啊,一晚上澆十幾畝,比白天可快多了!”
“這個速度,咱們來得及!”
“都可別說喪氣話了啊,趕緊的吧!”
有晚上空間澆地的加成,先鋒大隊的社員們又鼓足趕緊抓緊澆地。
不過幾天以後大家也發現了問題——蓄水不夠!
他們現在用西河的水去澆北邊的地,莫茹一次就兩個集裝箱的水量,一晚上能跑好幾趟兒,這麼幾次以後一個河泡子已經被她給抽干了!!!
要再這樣下去,只怕夏地還沒種完大隊蓄水的河溝子就要被抽干,那從哪里拉水澆之前的春地?
要是沒有水,棉花先干死!
所以水源是最重要的,沒有水,再能干也沒用啊。
雖然南溝里還有水但是之前已經引水進村里其他河溝,現在水位很低沒法繼續放水。
周誠志急得滿嘴起泡,找了張根發和附近大隊的干部們大家一起去公社申請開閘放水澆地。
公社干部听到他們的要求便派出人去巡視各大隊,知道旱情嚴重決定再一次開閘放水。
雖然不能直接灌溉所有農田,但是水渠附近的農田可以得到便利,而且他們可以在河溝里蓄水,拉水、挑水澆地。
但是這一次因為干旱面積太大,水庫開閘放水以後,沿途大隊都會把水渠掘開方便多往自己大隊的河溝里放水,這樣就導致距離水庫遠的大隊根本等不到水!
為此爆發好幾場大隊間的沖突,發生幾起流血事件。
最後還是柳紅旗親自出面,為保證沿途每一個大隊都能等到水,要求每個大隊只能有一個分流口,否則取消使用水渠的資格。
公社派民兵在水渠沿途巡邏,一旦發現有破壞規矩的,嚴懲不貸!
在柳紅旗的強硬要求下,處罰過幾個大隊干部以後,水渠的使用才進入正規。
各大隊的河溝里又能繼續蓄水。
但是放水沒幾天,馬旺水庫就發出低水位預警,要求停止放水。
縣委親自下達指示,留存水源,停止放水!
先鋒大隊距離水庫遠一些,開閘放水的幾天,也就最後兩天才開始有水,不過好歹也把新挖的南溝給放滿了還往村里其他河溝里引水。
只可惜時間短了點,要是再有兩天,也可以把其他河溝多蓄點水。
周誠仁等老頭子陪他看了一圈,一個個憂心忡忡。
周誠志︰“再不下雨,這水怕是不夠啊。”
周誠仁︰“興許明天就下雨了呢。”
周誠義︰“我咋覺得再過個月也不下雨呢?”
周功德︰“別那麼喪氣,你看天邊黑黑的,是不是有雲彩上來了?我瞅著要雨呢。”
周誠義︰“要不咱們也去求雨?不是有大隊已經開始掃雨了嗎?”
以前每年的二月二都要去龍王廟燒香磕頭舞龍踩高蹺祈雨,後來破封建迷信不允許搞這些,還把廟都拆了,所以也沒有祈雨活動。老人就把以前的掃雨踩旱的習俗給搬出來。
掃雨踩旱是一種民間求雨方式,就是讓十二個屬龍的小姑娘拿著笤帚在河邊掃,一邊掃一邊踩,嘴里說著祈雨的話。
周誠志搖頭,“不中,咱們現在是先進生產隊,要是讓人家知道了,怕是撈不著好。”
關鍵是,掃雨踩旱也未必就管用!
以前哪年都祈雨,也沒見每年都如意,到底下雨還是干旱,也只能隨老天的意思來了,誰還能逼著老天下雨?
周誠志才不去搞那些白忙活沒有用的呢,還不如多挑幾擔水澆地呢。
結果到晚上天竟然陰得黑沉沉的,隱約還有轟隆隆的打雷聲呢。
莫茹現在上午去拿蟲子,下午就不去下地,只等晚上和周明愈去抽水澆地。
她把去年存的 麻泡在河里,現在拎上來扒皮,想讓張翠花幫她搓點麻繩,這東西是消耗品處處都要用到,誰家也缺不了。
菊花三個在地上玩過家家,周七七則扒在水缸沿兒上照影兒,一邊照一邊“轟~~轟~~~嘩!!嘩!!”
“ 嚓!”一聲驚雷,嚇得幾小只趕緊往莫茹身邊跑,周七七卻不當回事,依然把著缸沿兒玩兒得不亦樂乎。
莫茹看濃黑的雲層里白色紫色閃電如飛龍一樣亂竄,然後雷聲隆隆,歡喜道︰“哎呀,看樣子得下一場大的,終于不用澆地了!”
實在是太好了!
菊花幾個也都高興得直蹦 。
周七七小胖手扒著缸沿兒,仰頭瞅天上,眨巴著大眼楮,“噗~~噗~~”
這時候街上站滿了下工回來的社員們,一個個歡天喜地的,“下雨啦,下雨啦!”
“快下吧,快下吧!”
“看這樣子,怕不是得下個三天三夜啊!”
天知道他們有多渴望下這一場大雨啊,等得周誠志的黑臉都要變白了呢!
有人高興得跺腳拍手,還有拿棍子敲打著破瓦盆的,一個個欣喜若狂,等著下一場三天三夜的大雨來!
周誠仁跟周誠志道︰“是不是得去看看,把那些堵水的都挖開,別半夜里下大雨澇了地。”
尤其是秫秫和棉花地。
周誠志覺得也是,看這電閃雷鳴的,真是一場好大的雨等著呢。
那些沒挑水澆地的大隊更是一陣狂歡。
原本人家都澆地,他們不澆地,雖然一直堅信不會下雨可能要干死不能白忙活,放棄得理直氣壯的,可到底心里還是有壓力的。
這會兒見要下大雨,一個個高興得跟什麼似的,有人得意地嚷嚷︰“看吧,我說不用澆地,老天爺都有數呢,這雨一下,那些忙活著澆地的全都瞎忙!”
“哈哈,就是啊,根本就不用澆地,這不龍王爺送雨來了嘛?你們看雲頭上那大黑龍,拖著長長的黑尾巴,看樣子是要來場大雨呢。”
……
所有人都在盼著等著,等著大雨傾盆而下,等著嘩啦啦流成河,等著……
結果從吃晚飯就開始醞釀,到漆黑一片要上炕睡覺,那雨還沒下來。
只看著天上黑雲滾滾,紫電飛躥,雷聲轟鳴。
就是不下雨!
周誠志嘴上燎泡疼得睡不著,坐在房門口瞅老天,瞅到半夜,當天上砸下幾個大雨點子的時候,高興得他蹭得站起來,痛快道︰“終于下雨了!”
結果,就幾個大雨點子。
而已。
之後,越來越平靜,越來越平靜……
沒有雨點,沒有閃電,雷聲也消失了……
最後天上的黑雲被一陣狂風給吹散,露出幽藍的明淨的天空,星河皎皎,璀璨耀眼。
臥槽!
全村人都氣得跳腳,明明要下一場大雨,怎麼就跑了!
跑了……
欲哭無淚。
……
第二天一早起來,青天白日大太陽,似乎是為彌補昨天半日不露面的缺憾,日頭出來的格外早,熱得格外早!
知了一大早就叫得撕心裂肺,空氣干得好像一拉火柴就可以直接轟然炸成一個大火爐!
周誠志起來,黑著個臉站在院子里,背著手,眯著眼楮瞅日頭。
越瞅越來氣,越來氣越瞅。
何桂蘭哎呀一聲,“你說你個老頭子,你和老天爺 什麼啊?你能 過老天爺?”
周誠志︰說好的下雨,怎麼不下了!白哄人!打雷下雨好家伙,那陣仗,瞅著不下個三天三夜都對不起這陣仗!結果呢?就扔了倆雨點,好意思?
周誠志最後看得眼花頭暈,卻也不服氣,背著手就往外走,結果眼前金星亂竄,黑漆漆的什麼也看不見,一頭就踫在南屋牆上。
“咕咚”一聲巨響。
“我滴個老天爺爺啊!”何桂蘭以為他氣得撞牆不想活了呢,嚇得搶過去扶著他,又喊兒子媳婦的趕緊過來勸勸他,“老頭子,不下雨就不下雨,你可別想不開啊,咱全家、全隊都離不開你啊!”
周誠志看日頭看久了,眼前還一個大光斑呢,黑咕隆咚的,不過緩了緩倒是好一點,他甩開老婆子︰“干什麼呢,我是不小心的,起開!”
說完,背著手撅噠撅噠地走了。
何桂蘭無奈地搖搖頭,對媳婦道︰“不下雨,氣著了!沒見過這樣的倔老頭,跟老天爺置氣呢,哎。”
何彩虹也嘆了口氣,“這天干的,什麼時候下雨啊,再不下雨可愁煞人了,看俺爹這幾天頭發都白了。”
周誠志出了門就去和周誠仁會合,一起去河邊溜達看看水位。
周誠仁看了一眼他腦門上油亮發青的大包,默默地把煙袋包遞過去,里面都是莫茹幫他買的好煙。
周誠志搖搖頭,他嘴上起了一溜燎泡,不管抹什麼都不好使,疼得半夜睡不著,抽煙都絲絲拉拉的疼。
不過看周誠仁抽他又沒忍住,伸過去掏了一煙袋和周誠仁煙袋鍋對著煙袋鍋引了火,抽一口,舒服得哼一聲,隨即又疼得哼哼兩聲。
倆老頭子也不說話,默默地抽完一袋煙,“吃飯去,吃完飯繼續澆地。”
就算水不夠也得澆,萬一堅持到下雨了呢?
一直不下雨?
那沒辦法,老天要餓死人,誰也拗不過他。
接下來自然繼續澆地。
……
除了那些三五歲干不了活的,其他都在地里幫忙。
連學校都停學,莫應熠泥蛋兒這些男學生都要去幫忙澆地,菊花這麼大的也要幫著看孩子。
白天大家都上工,孩子們在家里呆不住,就跟著大人去地里玩。
小孩子們永遠不知道憂愁煩惱,哪怕大人們要愁死,哪怕太陽毒辣得能揭掉皮,他們也喜歡在日頭底下肆意玩鬧。
金枝兒、雲朵、彩霞等那些女孩子以及三個不能干活兒的老婆子被指派看孩子。
他們就帶著草墊子、水罐去西河崖那里玩,因為那里有一個草棚子,是之前看青的人搭起來的,稍微修一下再搭上一些茅草、玉米秸的就可以繼續用。
西河崖下面是一圈河溝子,有深有淺,不過多半都沒水,只有南邊那條通往村西的河里有水。
有大人看著孩子們,大家也不用擔心,玩水玩泥巴,反正沒有危險隨便他們玩去。
最高興地莫過于周七七!
這孩子干淨起來的時候比誰都講究,嘴角不能粘一點污漬,衣服上也不能有一個髒點,可不講究起來,她就想去泥地里打滾,恨不得把全身都涂抹成一個泥猴兒。
這下沒人約束,她就跟得了特赦一樣,兩眼盯著玩泥巴的孩子直發光。
尤其攔子兒和坷垃兒。
他倆和泥,挖一大坨泥巴,用小手捏一個碗出來,吐口唾沫把里面抹平,然後胳膊舉起來用力一摔,“啪”的一聲脆響,泥碗就摔在地上,中間破了一個洞。
這就是要比誰摔得更響!
周七七躍躍欲試,也跟著噗噗地吐唾沫,想摔泥碗兒,可惜菊花不給她玩兒。
“七妹妹咱們不玩兒啊,髒死了,你看看就行。”
一群孩子們扎堆玩的不亦樂乎,男孩子摔泥巴,女孩子玩做飯養孩子過家家。
周七七一手捏著自己的玉環,兩眼看得入迷。
八/九歲的女孩子們看弟弟妹妹都玩得高興,也沒有打架亂跑,她們就去河溝底下割草。
割草稱重算工分,回去以後喂牲口。
幾個老婆子行動不便,不是耳聾就是眼花,湊堆就喜歡東家長李家短的閑扯,耳背的嗓門格外大,別人和她說話聲音也格外大。
這麼一來,老人孩子嘰嘰喳喳的倍是熱鬧,干活兒的人們順便過來看看,發現沒什麼問題也就安心拉水澆地去。
菊花兩眼只盯著周七七,因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