喊話的是周誠志,他依然躺在那張破木板床上,一副重傷不下火線的敬業架勢。
“周誠志,你這是什麼意思?”張根發氣得頭發都要禿光了,腦門在火光里一閃一閃的。
這個老 驢居然讓二隊大晚上秧地瓜,簡直是豈有此理!他今天就要開會讓四個生產隊都種玉米呢,這是上頭的規定,這一次他一定要搶在頭里。
上頭說種四百畝他就要種八百畝,一定要比別人更多更好,到時候秋天才能多交玉米公糧,評先進。
結果二隊又給他整ど蛾子出來,這簡直是惡意阻攔他帶領全村百姓“多快好省的建設社會主義!”他如今已經將這句話深深地印在腦子里,掛在嘴邊,覺得特別有文化。
“張根發,地瓜都秧進去,你給拔/出來,俺們得問問你什麼意思?”周誠志吹胡子瞪眼地看著他。
那邊周誠仁看他又要和張根發吵吵起來,趕緊上前隔開兩人,給周誠志擺擺手。
周誠志讀懂他的意思︰既然咱們裝病那就裝到底,不要和他硬踫硬,看他到底整什麼ど蛾子就是。
周誠仁道︰“大隊長咱們可不是和你對著干,我們什麼都不知道呢。好不容易下了一場雨,地里濕乎乎的,要是不趕緊秧地瓜,回頭又干起來那不得挑水?挑水多累?五天干不了一天的。你看隊長,去送公糧那天扭了腰,又一腳踏空掉溝里扭得更厲害。跌打老邱來看過腰都錯環了,就這麼著還帶著我們來秧地瓜,你說你也忍心來跟他吵吵,叫人听听這不是欺負人嘛。”
張根發伸了伸脖子,明明是周誠志欺負人,怎麼還成自己欺負人了?
周誠志為了配合,就扶著腰,一個勁地哼哼,“哎呀,老邱這膏藥怎麼不帶勁了,是不是不舍的給我糊?”
張根發在三隊的時候感覺自己就是一個無所不能的大干部,來了二隊就變成小學徒,說話一點不好使。
他知道不拿上級的文件下來是沒有辦法震懾這些 驢的,哼了一聲,“天一亮就去鎮上開會,誰也不能落下。上級要傳達種棒子的文件精神,地里都先停下,誰也不許種!”
周誠志道︰“你就別唱戲了,上頭讓種棒子咱就種,誰還說不種了?我這樣怎麼開會,去丟人?”
日你娘的猴兒,都種棒子是想餓死俺們?
說全種的是個蠢蛋?上頭領導不可能這樣,肯定是張根發這個蠢貨自己的主意。
張根發看向周誠仁︰“要不老哥去替隊長開會。”
周誠仁連連擺手,“不中用,我耳背不識字,話也不會說听也听不明白。”
張根發高聲道︰“那也得有個人去開會。”他知道沒法把周誠志弄去,只得退而求其次。
周誠志就看了一圈,視線在周明愈身上停了停,雖然這孩子現在挺穩重,可年紀還是小才十七歲又沒讀兩年書,去鎮上開會不合適。
他道︰“明國,天亮你跟著大隊長去開會。”
周明國高興地答應了。
張根發喊道︰“都別瞎忙活,趕緊家去睡覺明日再來干活。趕緊把地都先耕好了,到時候一起種。”
二隊收麥子快,耕地也抓緊,就這樣也才耕了七十畝,一隊就更少,三隊四隊還沒開始呢。
所以他也不怕沒地種玉米。
等張根發走了以後,周誠志不但不讓停,反而讓加快速度秧地瓜。還叮囑飼養員這幾天一定要好好喂牲口,喂點豆餅,天一亮就繼續耕地。
一隊隊長周明貴看著二隊大晚上秧地瓜也動了念頭,可惜沒號召起人來,都說太累明天秧地瓜是一樣的。
結果二隊的人秧地瓜大半夜才回去,今天一早幾個扶犁的好把式下地耕地、起壟,其他人繼續來秧地瓜,飯都在地里吃,看這樣子倒像是割麥子要下大雷暴雨似的呢。
周明貴有點羨慕。
雖然張根發不許秧地瓜,可周誠志才不听他的,生產安排都歸隊長說了算,你大隊長就好好去開會吧。除非上面正式文件下來,鎮上技術干部下來指揮,否則他不會听的。
趁著文件還沒下來,當然是盡快秧地瓜,能秧多少就秧多少!
見他們這樣拼,周明貴走的時候也讓兄弟帶著全隊秧地瓜,跟二隊看齊。
三隊四隊那些人才把麥子都收回去打完場,麥子攤在場里曬著等著張根發從鄉里回來再決定。
地當然是還沒耕的,所以根本談不上秧地瓜。
他們隊長不在家里,雖然一個個也去上工,不過磨洋工的佔大多數。說耕地,那牲口的飼料被飼養員喂一半偷一半,牲口瘦骨嶙峋的沒有力氣,耕地都格外慢。
牲口慢,人就更有借口偷懶,一個個慢悠悠的也不著急。干不了一個小時就地歇歇,五天不頂二隊一天的。
其實現在他們比春天那會兒過得好,因為收麥子的時候,家家戶戶都沒少往家偷拿。
場里還剩下那些斷然不能再偷了,因為張根發看過的,誰要是偷就拉他批/斗!
因為上面還沒有說免掉公糧,更沒有說救濟糧,他得去爭取,要是他們不听話,他就不管了。
所以,現在沒人敢再去偷麥子。這會兒三四隊都盼著來救濟糧,好用工分領呢。
他們休息的時候就開始編排二隊那些 驢,張金樂喊道︰“上頭都說了要種棒子,他們大晚上不睡覺去秧地瓜,都讓大隊長給薅了,白秧了。”
“誰不听大隊長的話,沒有好果子吃!”趙喜東跟著喊。
其他小年輕都跟著吆喝,一時間三隊地里熱熱鬧鬧的,二隊的人听了就當他們犯神經,只管自己秧地瓜就是。
一連幾天,二隊一隊忙著一邊耕地一邊秧地瓜。二隊已經將耕好起完壟的地全都秧完地瓜,保證了秋天隊員們的口糧,周誠志松了口氣,他讓男勞力們輪流耕地、做輕活兒休息,女兒們則繼續去忙夏管。
鎮上的會也開完了,紅頭文件正式下來,要求當地生產隊加大玉米種植面積,並將玉米納入公糧體系,與小麥並列兩大公糧。夏收小麥,秋收玉米,每個生產隊按照人頭、地畝以及收成等情況來合理評定公糧數目。
只是鎮上還沒來技術員,而張根發听了也說不明白,文件來了周誠志就當看不懂,反正他也認識不了多少字。
就這樣,二隊和一隊繼續裝聾作啞,耕地秧地瓜。
……
對于周誠志拎得清重點一直保持冷靜,周明愈和莫茹非常佩服,根本不需要他們提醒什麼。估計張根發在村里造假,反而讓一隊和二隊的人們更容易清醒。
莫茹每天早上去棉花地里拿蟲子,也沒落下幾家的菜園,給管理得郁郁蔥蔥,碩果累累。
這會兒那吊方瓜長勢喜人,一個個墨綠色的大頭彎瓜讓莫茹眉開眼笑。這東西長得快吃不完,她每天摘了存起來。四達達家不舍的給她雞蛋就給她這種吃不完的吊方瓜,她也不嫌棄一並存起來。
秧完地瓜周明愈又輕松,繼續回來收拾他的小屋。莫茹早上拿蟲子,白天就給他幫忙——尤其周培基不在的時候。
現在宅基地的基礎工作已經處理完畢。
此地地勢本就比別處高,他們又墊土夯實,現在還把莫茹收來的那些大塊平整的石頭當地磚鋪上,所以房基高,到時候需要三四層台階,如此就不用擔心汛期雨水倒灌問題。
很多人家的老屋子年歲太久,地勢下沉,加上庭園地面越來越高,下大雨的時候很容易倒灌進屋子里,那就麻煩得很。
周明愈自然不允許新房有這樣的隱患,可以沒有磚瓦,但是基礎設施都要弄好。
周明愈把西間地面上留了火道,有石頭幫忙,火道安全又好用,導熱快,再用黃泥把那些縫隙抹好,就跟盤炕一樣。
堂屋和東間沒有地面火道,因為東間要挖地窖的。
他還得跟張翠花要錢買一車脊瓦回來,大面積覆蓋瓦片不現實,但是脊瓦還是要的,如果沒有脊瓦,到時候屋頂全是麥草很容易爛掉漏雨。他算著差不多需要70-80片脊瓦,一片要4分左右,買個一百片順便把家里也修修,那就要4塊錢,需要130多個雞蛋。
他盤算著晌飯後跟張翠花申請一下。
兩人回家做晌飯的時候,外面吹吹打打的,像是有人結婚。
泥蛋兒從外面跑回來匯報,“娘娘,好多大官都來了,說開大會呢。”
莫茹一听就知道是種玉米的事兒。
吃過晌飯大隊又四處吹哨子,要求家家戶戶都去開會,听鄉干部指示。
莫茹就拉著周明愈去看看。
會場還是一隊的場,前面一溜桌子,坐著幾個干部。
當中那個穿著白短袖,戴著一副黑框眼鏡的是相書記,瘦瘦的,一雙眼�